宋蕓
摘 要 布科維納位于歐洲東部的東喀爾巴阡山脈與德涅斯特河之間,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而成為歷史上的兵家必爭之地,也由此成為了東西方文化的交匯之地。歷史上它曾經幾易其主。來自不同民族的布科維納人共同努力,使當地的德意志文學達到了一個空前繁榮的高度。回顧歷史,可以說,布科維納是對德意志文化兼容并蓄的一個完美范例。如今,政治意義上的布科維納已經不復存在,但是作為“文學國度”的布科維納卻沒有失去它的意義和價值,而是成為了布科維納人心中永恒的精神家園。
關鍵詞 布科維納 德意志 猶太民族
中圖分類號:I109文獻標識碼:A
"A Place, Where People and Books Live"
——The History of Development and Research Value of German Literature from Bukovina
SONG Yun
(German Department of Institute for foreign languages, Tongj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92)
Abstract Bukovina is located between Carpathian Mountains and Dniester River in eastern Europe. Because of its special geographic location, it became a politically hot spot in history and therefore also integration point of eastern and western culture. Its rulers have been changed several times in history. The Bukovinians from different kinds of nations have paid much effort to promote the local German Literature to an unprecedented boom. When looking back into the history, it can be said that Bukovina is a perfect example of dealing with German Culture. Although Bukovina in political sense exists today no longer, it doesn't lose its own significance and value as a "literatural nation". It becomes the eternal spiritual home in the heart of Bukovinians.
Key words Bukovina; German; the Jewish Nation; World War II
在當今德語文學圈內,如果一個人承認自己是一個“布科維納人”,那他的名字就會與保羅·策蘭①以及他口中的這塊“生活著人與書籍”的地區聯系在一起。即使這個人與文學無甚關聯,他還是會被先入為主地認為具有一種無法言明的策蘭式的語言能力。
多民族特色決定了布科維納無法發展出具有自身特色的文化,因此它對外來文化的接受度很高。因此,當奧地利德意志文化漫及至此,立即受到了當地人的廣泛推崇與學習。德意志文化由此開始了在布科維納長達200多年的發展歷程。即使二戰后這一地區政治意義上不復存在,但被幾代布科維納人發展并保留下來的德意志精神及文化卻深深根植于布科維納人的心中,成為支持這些布科維納德語詩人及作家文學創作的精神支柱。沒有這種歷史背景的認識,這些詩人及作家很可能會被看作德意志文學領域的“邊緣人物”,而其作品也將會被誤讀甚或忽視。
在這個多民族地區,德語始終占據著統治地位。1775年至1918年,布科維納隸屬于哈布斯王朝,因此德語成為當時布科維納,尤其是切諾維茨知識分子階層許多非德意志家庭的日常生活語言。②一戰后,這一地區被劃歸羅馬尼亞,直至1924年為止法定國語仍然為羅馬尼亞語和德語,1924年后羅馬尼亞語被定為唯一國語。即使如此,德語仍然是絕大多數布科維納人日常的交流語言,而猶太民族就占了總人口的三分之一。布科維納的猶太德語作家幾乎都認為自己歸屬于德意志文化;即使其中一些信仰猶太教的作家也對自稱“德意志作家”③這一行為沒有絲毫猶豫。
在布科維納產生的第一部德語文學作品,是一首制作于1792年的教堂詩歌。而法瑟爾(H. Fassel)認為布科維納的德語文學是以一部浪漫主義的“騎士劇”作為開端的——1825年才以手抄的方式留存下來。④這一地區最早的德意志文學選集是于1864年出版的,其中包括了德國人、魯提尼人及羅馬尼亞人的作品。⑤
如果說19世紀上半葉布科維納的文學發展是緩慢的,它謹慎地吸收著來自奧地利的德意志文學精華,那么從19世紀后半葉起,尤其是從1875年建立切諾維茨大學起,布科維納德意志文學才開始真正意義上的蓬勃發展,進入全盛期。學界對于這段將近兩個世紀之久的文學史多以歷史事件為標記進行劃分,從而也顯示出了該地區的文學發展與政治歷史之間的緊密聯系。
有關該地區的重要歷史事件主要有:(1)1775年奧地利兼并布科維納;(2)1848年歐洲革命,反抗君權獨裁;(3)1875年切諾維茨大學建立,對德意志文化的傳輸與拓展;(4)1918年奧匈帝國解體,奧地利宣布共和,布科維納被歸并入羅馬尼亞;(5)1940年布科維納作為政治體開始被瓜分,絕大多數德意志人被安排離開布科維納,猶太人被送入集中營并遭到集體屠殺。
由此可以將布科維納德意志文學發展史劃分為以下幾個階段:
(1)前期(1775-1848年)。一批非德意志人士開始吸收當時奧地利的德意志文學,尤其是浪漫主義文學思想,并進行模仿借鑒。其中最為積極的是猶太人,他們投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當地的文化與教育領域,如報刊媒體、劇院演出、設立教育機構、創建各種文化社團等。除了對德意志文化誠摯的興趣與熱愛外,通過接受并與這種文化融為一體使得在東歐國家處于邊緣地位的猶太人在情感上找到了一種民族歸屬感。
(2)第二階段(1849-1875年)。第一批比較有價值及規模的文學作品——新古典派風格如諾伊鮑爾(Ernst Rudolf Neubauer)與施陶芬(Ludwig Adolf Simiginowicz-Staufe),或帶有地域特色的現實主義如弗蘭佐斯(Karl Emil Franzos)與弗蘭科威爾(Karl Umlauff von Frankwell)。
(3)第一個全盛期(1876-1918年)。奧地利統治后期,后古典主義的尾聲,致力于社會史與文化史的小型敘事文學,其中最具影響力的是弗蘭佐斯的《文化印象》(,,Kulturbilder“)。
(4)第二個全盛期(1919-1940年)。羅馬尼亞統治時期,接受當時的印象主義與表現主義文學思潮,比較具有代表性的是1932年出版的《布科維納德意志詩人選集》中施佩貝爾(Alfred Margul-Sperber)與德羅茲多夫斯基(Georg Drozdowski)的作品,此外還有戰后涌現出的一批抒情詩歌(莫澤斯·羅森克蘭茨與羅伯特·弗林克)以及阿爾弗雷德·克魯克(Alfred Klug)的小型敘事文學等。
(5)尾聲:1940年至今的“流亡文學”。除了在第二個全盛期中提及的一些作家外,還有羅澤·奧斯蘭德、保羅·策蘭、阿爾弗雷德·宮以及阿爾弗雷德·凱特納等。而在文體種類方面,相對于占絕大多數的詩歌,敘事文學只占了很少的比例,如葛來高·馮·萊佐瑞(Gregor von Rezzori)。
事實上,最后一個階段是傳播范圍最廣、知名度最高的時期,用“尾聲”來命名有點矛盾。二戰后,從地域意義上來說,布科維納已經消失了,各個民族開始大量遷徙。切諾維茨德意志文學圈最后一批代表人物,如阿爾弗雷德·馬爾古-施佩貝爾、阿爾弗雷德·凱特納、保羅·策蘭、艾瑪努爾·魏斯格拉斯與羅澤·奧斯蘭德并沒有停止文學創作,而且其中絕大多數,仍然是用德語寫作。
研究布科維納德意志文學,首先應該了解其在整個德意志文學中的特殊位置:它處于德意志文學的邊緣,同時又是向當時的周邊地區傳播德意志文學的媒介。這種特殊的地位本可以吸引更多的關注和研究,但事實上學界是從嘗試研究策蘭詩歌開始才關注這一地區的德意志文學的。⑥
最近的五十年中,德意志文學研究者熱衷于研究文學名人如策蘭(Paul Celan)與奧斯蘭德()等,并以此為契機開始探討“德意志文化的邊緣地區”——布科維納,然而部分觀點主觀色彩過濃,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讀者對布科維納德意志文學的不實印象及誤解。而學界探討的重點仍落在首都切諾維茨。作為布科維納猶太及德意志精英階層的聚居之地,這個城市不僅是布科維納政治、教育及文化的中心,而且它的文化影響力遍及整個歐洲。
德意志文學之所以能在布科維納發揚光大,除了政治歷史因素外,當地的猶太人也功不可沒。他們是德意志文化的積極推崇者,大力發展當地教育業與報刊業,將滿腔熱情投注到當地的文化生活中去,就這樣將布科維納變成了一個令外來人士驚嘆的德意志文化綠洲。用猶太詩人保羅·策蘭的話來說:“這曾經是人與書籍生活的地方”。⑦而首都切諾維茨,無疑是這一場文化漩渦的中心所在。作為布科維納的政治與文化中心,它被賦予了多種稱謂:“沉沒的多瑙河君主國的榮耀回響”、“小維也納”、 “普魯特河畔的小耶路撒冷”等等。⑧當地人在文化領域力爭向奧地利首都維也納看齊的向往與決心,從中可見一斑。
兩代猶太德語作家,主要是:阿爾弗雷德·馬爾古-施佩貝爾(Alfred Margul-Sperber)、維克多·維特那(Victor Wittner)、弗林克(Flinker)兄弟、莫澤斯·羅森克蘭茨(Moses Rosenkranz)、大衛·哥特菲爾德(David Goldfeld)、阿爾弗雷德·凱特納(Alfred Kittner)、羅澤·奧斯蘭德(),以及最后的阿爾弗雷德·宮(Alfred Gong)、艾瑪努爾·魏斯格拉斯()和當時仍叫做安徹爾(Antschel)的保羅·策蘭(Paul Celan)。其中策蘭與奧斯蘭德是最重要的德意志戰后文學的革新者。他們成長于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切諾維茨,對這一事實的確認是客觀全面理解這群猶太德語作家的前提。
關于移居巴黎,策蘭認為他的這一選擇并不是由于“德意志苦難”所造成的集體心靈創傷所推動的,而是期待在巴黎的語言隔絕狀態中建立一個新的布科維納。他曾頻繁提到,語言隔絕對完善其詩歌語言所起的作用之大。⑨確切地說,策蘭的詩歌所承載的意義,不是把人們心中已開始愈合的傷口再一次撕開,而是從暴力語言的手中解救出原本不屬于它的東西——語言。奧斯蘭德在回憶錄《1941年的切諾維茨》中寫道:“(……)對抗當時令人無法忍受的現實有兩種方式:一種是使自身被絕望吞噬;另一種就是進入精神層面的現實中去。我們這些精神已被判處死刑的猶太人渴望慰藉的心情是無法言說的。在等待死亡的過程中,我們中的一些人活在夢語中——無家可歸的我們那夢中的家園。”⑩
即使是在移居巴黎之后,策蘭對維也納仍抱持著一份如同對待家鄉一樣的罕見的忠誠,一種他實際上已經失去但卻想要再次獲得的忠誠。策蘭的死是德意志文學史上的一個標志,盡管當時和之后它仍然不能夠深入到人們的意識中去:即猶太民族精神與德語從這一時刻開始無可挽回地分裂開了。
盡管對于現今的德意志文學研究者來說,策蘭與奧斯蘭德以及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布科維納德語詩歌無疑是最熱門的研究對象,然而無論是從時間跨度還是從文學類別來看,布科維納德意志文學絕不僅止于此。敘事文學的產量雖然相對詩歌來說很小,但卻能真實反映出當時這一地區的文化發展狀態。對于布科維納德意志文學發展史方面的知識的缺乏并不會影響一般的德意志文學研究者在其他領域的研究,但如果研究古奧地利文學或德意志戰后抒情詩歌,則在沒有關于布科維納德意志文學方面的精深認識,是無法成功的。
注釋
① 保羅·策蘭(Paul Celan, 1920-1970),二戰后影響最大的德語詩人。出生于布科維納一個講德語的猶太血統家庭。1942年,父母相繼慘死在納粹集中營,策蘭在朋友的掩護下幸免于難。1948年,策蘭定居巴黎,以《死亡賦格》一詩震動德語詩壇,使德國詩歌發出最有力和最有革新精神的呼聲。他的詩集主要有《骨灰翁里倒出來的沙》、《罌粟與回憶》、《語言的柵欄》、《呼吸的轉折》、《光的力量》等。1960年獲德語文學最高獎——畢希納獎。1970年4月,投塞納河自溺身亡.
② 帝特馬·高特史尼西,安東·施瓦伯.布科維納:對一個沉沒了的文化國度的研究.圖賓根:弗朗克出版社,1991:32.
③ 帝特馬·高特史尼西,安東·施瓦伯.布科維納:對一個沉沒了的文化國度的研究.圖賓根:弗朗克出版社,1991:30.
④ 迪特·凱斯勒.特蘭西瓦尼亞、巴納特與布痕蘭德的德意志文學:從歐洲革命至一戰尾聲(1848-1918).科隆:布勞,1997:502.
⑤ 帝特馬·高特史尼西,安東·施瓦伯.布科維納:對一個沉沒了的文化國度的研究.圖賓根:弗朗克出版社,1991:39.
⑥ 帝特馬·高特史尼西,安東·施瓦伯.布科維納:對一個沉沒了的文化國度的研究.圖賓根:弗朗克出版社,1991:35.
⑦ 1958年策蘭在做不萊梅文學獎獲獎感言時所說過的一句話(Es war eine Gegend, in der Menschen undlebten.“)。Paul Celan: Anspracheder Entgegennahme des Literaturpreises der Freien Hansestadt Bremen. In: P.C.: Gesammelte Werke in . Hrsg. v. Beda Allemann [u.a.]. Bd. 3. Frankfurt/M. 1983, S. 185.
⑧ 帝特馬·高特史尼西,安東·施瓦伯.布科維納:對一個沉沒了的文化國度的研究.圖賓根:弗朗克出版社,1991:28.
⑨ 帝特馬·高特史尼西,安東·施瓦伯.布科維納:對一個沉沒了的文化國度的研究.圖賓根:弗朗克出版社,1991:15.
⑩ 帝特馬·高特史尼西,安東·施瓦伯.布科維納:對一個沉沒了的文化國度的研究.圖賓根:弗朗克出版社,1991:16.
參考文獻
[1] [美]費爾斯坦納著.保羅·策蘭傳:一個背負奧斯維辛尋找耶路撒冷的詩人.李尼,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