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逸



1919年,一種無需相機而成像的“沙德照片”在日內瓦問世,這種新的藝術形式是由客居于此的德國青年藝術家克里斯蒂安·沙德創造的。這批帶有實驗性的作品一經面世,立即獲得當時活躍于蘇黎世的達達主義者的青睞。憑借其實驗性、先鋒性的特征,“沙德照片”在攝影史及藝術史上的價值隨即被確立。
20世紀20年代,沙德的個人藝術風格發生了轉變,曾一度潛心于“社會批評的真實主義”(又被稱為“新客觀性”)創作。第三帝國建立后,納粹的專制統治及“一體化”的文化政策又完全阻斷了德國藝術界與國際藝壇的聯系,因此,“沙德照片”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淡出了人們的視線。20世紀五六十年代,隨著西德藝術回歸國際藝壇,“沙德照片”經由一系列國際性展覽的推介,又重新被關注、被挖掘,沙德這位曾一度被忽視的藝術家也再一次引起世人的矚目。
“沙德照片是無需借助相機而成像的照片。”這種無需照相機的攝影作品,是將物體直接置于感光材料上,直接用光線曝光,再按常規顯影而成。這種照片通常被稱為“物影照片”。沙德創作的物影照片,在取材上多為隨手俯拾之物。他將這些利用平面材料制作的物影照片按照自己的構思進行再次拼貼,并在邊上留下劃痕及剪刀剪過的痕跡。這是一種對于“零散抽象”的演練,是沙德這位時代的弄潮兒為達達主義運動所做出的獨特貢獻。“沙德照片”以其創造性的實驗向我們展示了這位藝術家的前衛精神。
事實上,“沙德照片”并非沙德的藝術“處女作”。早在1915年,21歲的沙德就在蘇黎世舉辦了他的第一次個人畫展。與蘇黎世達達的“遭遇”成就了創造“沙德照片”的機緣。
為了更好地了解沙德的藝術,我們需從他的從藝之路談起。
1894年8月21日,沙德生于上巴伐利亞的米斯巴赫,他的父親是一位著名的法學家。然而這位在慕尼黑上流社會高雅的、有教養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青年,卻并不想繼承父業,而是在高中畢業考試前夕離開了學校,立志成為一名畫家。在慕尼黑學院學習期間,沙德遇到了格奧爾格·施林普夫(Georg Schirimpf,1889~1938,后來也成為“新客觀性”的代表畫家),并首先開始了表現主義風格的創作。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后,他憑著一張偽造的心臟病證明被免除了兵役,得以在瑞士的一個療養院里平平安安度過戰爭年代。但這位逃避了戰爭劫難的年輕人并未選擇平靜的生活,在那里,他結識了詩人瓦爾特·塞爾維爾,并與他一起創辦了《天狼星》雜志,兩人因此結下深厚的友誼,直到20世紀20年代末,他們仍保持著密切的聯系。在蘇黎世,沙德還遇到了達達主義藝術家雨果·巴爾和漢斯·阿爾普,并且親身經歷了達達主義在“伏爾泰咖啡館”的誕生。
1920年,沙德前往意大利,并在那里結婚生子,1925年,舉家遷往維也納。1928年,他與第一任妻子馬爾切拉分手后,沙德獨自移居柏林。魏瑪共和國時期,沙德以其“社會批評的真實主義”風格的繪畫活躍于藝術舞臺。希特勒掌權后,沙德從公眾生活中隱退,把時間和精力用于哲學和神秘現象的研究,學習中文并以為巴伐利亞的一家啤酒廠做代理人賺取生活費用。1936年,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舉辦了名為“幻想的藝術,達達,超現實主義”的展覽,在這個展覽中,展出了達達主義詩人、藝術家查拉收藏的幾種不同的日內瓦時期的“沙德照片”,而身處納粹統治下的沙德并不知曉這個展覽。1943年,沙德在柏林的工作室被戰火摧毀,幸運的是他獲得了一項委托—為綠森林的圣母瑪利亞塔制作復制品。之后他遷居阿莎芬堡,并于1947年與女演員貝蒂娜·米蒂爾施泰特結婚。
進入20世紀50年代,沙德的繪畫風格向著“神秘現實主義”發展,并于1955年在阿沙芬堡舉辦展覽,同年赴巴黎和意大利旅行,這是沙德戰后首次出國旅行。就在這一年,批評家在《法蘭克福評論》上就沙德在日內瓦時期的“沙德照片”發表評論,沙德及“沙德照片”遂引起德國公眾的關注。1958年至1959年,“達達,一個運動的文獻”展首先在紐約而后在杜塞爾多夫展出,緊接著在阿姆斯特丹荷蘭國立博物館以“Dada”為題展出。“沙德照片”得以在這些展覽中頻頻亮相。1961年,沙德在科爾伯格建了一座房子,此后一直安居于此。
作為一位資深的前衛藝術家,沙德始終不忘尋求諸多的藝術可能性。1954年,沙德重又開始了他的黑白版畫創作,并開始頻繁地在畫中突出作為附加物的色彩。進入20世紀60年代,沙德開始了“沙德照片”的第二個創作時期(1960~1963)。1968年,通過收藏家、藝術史家阿爾托羅·施瓦茨和米蘭收藏家埃米里奧·貝爾托納蒂的推介,沙德得到了國際上遲到的發現。1970年,他的達達時期作品個人展覽在米蘭的施瓦茨畫廊展出,他的“新客觀性”繪畫則在米蘭貝爾托納蒂的東方畫廊展出。之后,沙德又開始了“沙德照片”的第三個創作時期(1975~1978)的創作。與達達時期的“沙德照片”相比,第二個創作時期的“沙德照片”除了向我們展示出戰后德國人由于負罪感而形成的集體的焦慮與懺悔之外,還表現了由東、西德分裂而最終導致的冷戰局面所帶來的傷害與思考。此外,沙德在形式上也加入了一些國際藝術潮流中的流行元素。而第三個創作時期的“沙德照片”,既是藝術家對自己一路走來的藝術旅程的一次回眸,又是藝術家對其藝術發展的一次展望,通過在形式上的不斷試驗,通過一種“動力學的魔法”,沙德創造出一種魔幻的超現實的空間。我始終認為,神秘與魔幻是沙德藝術一以貫之的精神追求,他自身也似乎因此而擁有了某種魔力。
1982年2月5日,沙德逝世于斯圖加特。這位長壽的藝術家為這個世界留下了他獨自行走的軌跡,曾經的年少輕狂、曾經的先鋒姿態逐漸為洞察世態的理性思考所取代,而這種理性思考最終又升華為參透人生的智慧。在現代藝術的滾滾紅塵中,沙德以一種清和澄明的態度和不改初衷的堅持詮釋著藝術家的獨立精神。其不為潮流裹挾卻又關注、汲取時代元素的藝術,時至今日,仍可讓歷經各種藝術運動洗禮的人們頻頻回眸,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