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正
主人公子軒曾經是風流倜儻的中文系學生,但那只是曾經。而今他已然成為一名“大腹便便、兩鬢斑白”的教育局官員,積攢了許多黃段子,卻忘記了唐詩宋詞。有時候他會觸景生情,懷念起往昔,自嘆自憐,心中升起一種悲哀,但這種悲哀總是如此的節制,就像他同趙思楠的戀情一樣,被“人為設置的禁區”所阻礙。劉劍波在這部優秀的短篇小說《讀書班》中,構建的便是屬于現代知識分子的“哀而不傷”的美學范式。這種悲哀中,包含著對自身、對時代和藝術的焦慮。
小說并沒有交待讀書班之外的內容,但我們卻可以想象子軒如何在瑣碎又復雜的官員生活中消耗掉激情和才華。或許正如同遵循著導航儀開車一般,這些年來,子軒一直遵循著某些既定的軌跡,“瞎子似的打轉轉”。讀書班的設置,給不復年輕的的子軒們提供了一個寬松的、適合追憶學習生涯的機會。在這樣的時刻,那些沉潛在靈魂深處的東西慢慢蘇醒、變得生動。因此,初次見到趙思楠的子軒在9月這個萬物將要變得蕭條的月份聞到了梔子花的味道。梔子花代表冰清玉潔,代表夏天式的熱烈與激情。這意味著,在讀書班里,子軒的生命重新綻放生機和希望。他身上的官員標簽變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學生身份。但這種希望更多地表現出虛妄。在別人看來,子軒的第一屬性依然是教育局官員。而就他本身而言,也已經失去了曾經有過的才華和行動力:記不清大學期間牢記于心的詩詞,甚至像“床前明月光”這種婦孺皆知的詩句竟也會記錯;不能果斷地把握與趙思楠之間的戀情?!爱嫎洹边@一細節更加集中地反映了子軒不如意的現狀:樹蜷縮在白紙的左下角,代表懷舊。沒有樹根也沒有果實,只有累累疤痕,說明過去充滿創傷而對未來則缺少希望。筆觸斷斷續續,表示性格敏感脆弱??傊@是一個缺少自信的懦弱之輩。對此,子軒不得不感到焦慮。而解決焦慮的方法則是繼續沉溺于回憶,或者借助酒來麻醉自己,從而化解尷尬或壯壯膽子。
擁有焦慮的不只是子軒一人。在“唐詩接龍”環節中,也有人像子軒一樣,答不出下句,因此惱羞成怒,喝酒喝到吐。所以,這種對自身的焦慮具備普遍性,是屬于子軒們的。
同樣值得焦慮的還有時代和藝術。劉劍波借助東南大學博士生導師之口表達出這樣的觀點:我們生活在一個膚淺的缺乏思考的年代,這樣的年代嚴重損壞了我們的文化。寥寥幾筆帶過的議論使小說在個人式自傷之外,增添了厚重的社會責任感和憂愁感,同時又不會使文章陷入機械的說教漩渦中去。尤其是對“我們”自身的剖析和評判,使得小說表現出難能可貴的品質:對時代弊端存在清醒認知的不在少數,但同時認識到自身對時代和藝術造成傷害的則是少數人的聰明之處。在《讀書班》中,劉劍波直言這個時代中不愿意思考的“我們”使自身變得膚淺,并進而強化時代的弊端,最終“很有可能毀掉我們的文化”。這種對時代和“我們”自身存在相互催化作用的認識,擺脫了多數人所持有的“時代影響個人”的單線思維模式,因此既能給我們以警示,同時也避免了膚淺的論斷。就這一點而言,劉劍波無疑是值得我們尊重的。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讀書班》的語言。準確、富有畫面感的敘述語言和生動、真實的對話給小說增添了不少光彩。如果進一步打磨語言使之更趨簡練,那么小說將更加優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