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蒼登頂記

寸心

數十年來，蒼山認識我，我不認識蒼山。遠遠地，我在洱海邊遙望蒼山，它似一條蓄勢待發的巨龍，又似一只傲視群雄的猛虎，還像一只振翅欲飛的鯤鵬……我不知多少次親近過蒼山，從感通寺到彌陀寺，從清碧溪到七龍女池，甚至認認真真地感受了花甸壩……當我佇立蒼洱之間，仰望點蒼的時候，蒼峰依舊飄緲在云海間，古雪神云籠蓋下的雄峰依然傲立蒼穹，令人望而卻步。就像它最初的名字一樣，無論“熊蒼山”還是“玷蒼山”，都是神秘而奇異的。

登頂點蒼山的夢一遍遍地重復著，“會當凌絕頂”的氣概一次次地激蕩著，盡管誰都知道，點蒼山并非休閑者的樂園。

今年5月13日，我們4家人帶著幾個10多歲的小女孩，終于有了登頂之行。這本是一個心結，一個夙愿，一個蓄謀已久的計劃，還要找個陪孩子體驗蒼山的理由，真是慚愧。當然，要不是蒼山大索道已修建至洗馬潭下，海拔3900米的“山脖子”，徒步登頂的夢想也許這輩子就是癡心妄想了。

索道下段相對平緩，松風輕拂，滿目蒼翠。俯瞰七龍女池，松木掩映，幽深難測。若隱若現的巖石，是否當年小龍女梳理長發的地方？隱隱約約的泉聲，是否她們在瑩碧的溪水中嬉戲追逐？溪澗漸漸幽深起來，崖壁漸漸峻峭起來，整個蒼山也漸漸生動起來了。云南松慢慢向山下退去，冷松多了起來，松針收斂，松形嚴整，迎斗霜雪如黃山松。蒼山掃帚很有名，山竹就生長在這一帶。山花點綴在蒼崖翠澗中，色彩斑斕，杜鵑花尤為醒目。蒼山似乎是杜鵑的故鄉，數十個品種爭奇斗艷，隨著海拔的升高次第開放，形成長時間的立體的杜鵑長廊。蒼山西坡的大樹紅杜鵑早已聞名遐邇，東坡的粉紅色、白色杜鵑漸漸凋落，細葉的、灌木的杜鵑頑強地綻放著，滿山的色彩并不單調。蒼山最名貴的喬木黃杜鵑正悄然開放，厚厚的花瓣，柔黃的顏色，不懼風霜，遠離俗塵，無人自芳，盡顯高貴本質。綠葉間那種含苞欲放的樣子，又有一種羞答答的感覺。不知哪里飄來一層霧氣，朦朧了山崖溪澗；也不知哪里吹來的山風，飄然送我上青云。

在詩情畫意里，在亂七八糟的懷想中，5000多米長的索道，送我們上了海拔3900米的高山上。大理城中已是炎炎盛夏，酷暑難耐了，而這里似乎嚴冬未盡，浮云蔽日，雪風凜凜。不少人穿著羽絨服，滿山遍野的黃杜鵑，還未睡醒呢。松樹不知名，像龍柏，爬著地長，都不高，但很有生命力。

這里的主要景點就是洗馬潭。潭距玉局峰頂僅數百米，離索道站千米左右，有便捷的游道。洗馬潭是典型的冰川遺跡，是蒼山最高的龍潭，是蒼山探險、科考、觀光、體驗不可或缺的勝地。它長期被雪水滋養，經年被云霧籠罩，四季被山花點染，神秘而高潔。潭不大，躺在山坳里，四周被杜鵑包圍著；潭水清澈凈潔，但顏色并不明亮，顯得有些寂寞和憂郁。很多人都知道洗馬潭有個故事。橫刀立馬、傲視群雄的忽必烈已讓天下豪杰贊嘆；翻越點蒼、峰巔洗馬的故事更是令人津津樂道。忽必烈率元軍翻越點蒼滅掉大理國的傳說，不經意間流傳了數百年，洗馬潭也就理所當然成了這湖泊的名字，它的原名反而漸漸不為人知了。其實，這是一個南詔時的水利工程，古名高河、馮河、龍池。1000多年前的蒼峰，人跡罕至，山深林密，荊榛遍布，猿猱也發愁，忽必烈大軍如何翻越？其實，忽必烈兵臨城下，攻無克，勸未降，后來爬上山坡，居高臨下，始得破城。《元世祖平云南碑》等史籍皆載“乃登點蒼山臨視，城中宵潰”。要說偉大，只能歸功于南詔統治者的氣魄和大理人民的智慧，遠在唐代就能在這里修建水利工程。

踏上這塊神奇的高山凹地，仿佛躺進了點蒼山風云際會中靜謐的港灣。峻峭的山崖和深深的澗壑已在足下，玉局峰巔還在200米開外。在這里，你會有一種安全感、幸福感；在這里，你會看到點蒼山一直睜著明亮的眼睛，它永遠醒著；在這里，你會感受到點蒼山的心在強烈地跳動，自然很偉大，人很渺小，偉大和渺小融在了一起。

我們的目的地是海拔4092米的蒼山電視臺，距洗馬潭還有3000余米，小憩之后我們又出發了。一路上，白色、粉色、紅色的杜鵑燦燦地盛開著，一些草本和不知名的小花，在低矮的樹叢里以不同的方式展示著頑強的生命力。每逢彎道、坡坎處，總會看到一條條紅色的布帶拴在樹枝上，大家都以為是好事的登山者拴上以示吉祥，就像藏區路上常看到的經幡一樣。后來得知，那是電視臺的工作者結上的路標。冬春兩季，這一帶全被大雪覆蓋，一片蒼茫，只能靠這些色彩引路，半步半步地挪移，有時3個多鐘頭才能走完這段并不遠的路。

大風埡口，名不虛傳。埡口位于玉局峰和龍泉峰之間，東面可以看到洱海碧藍，西面可以遠觀漾濞江水曲灣。但是，你什么都來不及看，一會兒也難以停留，迎著颯颯罡風，趕快穿好衣，拉起手，側著身，護住行囊，小心翼翼地翻過去吧。神云猶在，古雪已消；飛鳥絕跡，樹木不生。坡上的小草匍匐枯黃，還在冬眠；成片青黑的石塊裸露著，冰冷堅硬，更顯出峰頂“高處不勝寒”的蒼涼。俯視腳下，漾濞石門關剛好在正下方，通向點蒼山的大門永遠敞開著，依然奇偉而俊美。真正的美，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它，永遠都彰顯著無窮的魅力。

繞過一個小坡，“龍泉峰”三字的石碑赫然在目，到此已是4000米以上的高峰了。人人都可在這舒緩一口氣，人人都想在這留個影。再走數百米就到中和峰了，中和峰下面就是大理古城，就是三塔，就是千千萬萬人仰望點蒼山的地方。這里地勢稍緩，但寒風凜冽，好幾個人的帽子都被吹跑了。據介紹，蒼山有名的高河菜主要就生長在這一帶的低洼處。我吃過腌制的高河菜，色青綠，味美極，可沒想到它竟是生長在海拔4000米的寒風雪域中。無法想象采摘它的艱難，難怪那么稀少，那么珍貴。吃到它簡直是一種福氣，也是一種奢侈。

大理蒼山電視臺位于小岑峰巔，與中和峰緊密相連，海拔4092米。小岑峰古稱小澄峰，又叫觀音峰，建國后一般都寫做小岑峰。相傳小澄是南詔時一位高僧的法號，是觀音的化身，故而得名。過去此峰終年積雪，風勁天寒，常年氣溫都在零度以下。于今除了轉播塔下還有一堆零亂的冰塊沒有融化，整個峰頂就只見斑斑雪痕了。史載，大理古城六月天還有人賣雪解渴，這美好的故事，但愿不要永遠成為歷史。蒼山電視臺始建于1976年，本是云南電視臺的差轉臺，曾是我國相對高度最高的電視臺，當年號稱“世界之最”。后經過改造提升，現在已具有轉播云南電視臺、大理電視臺、大理州人民廣播電臺等數套節目的功能，信號幾乎覆蓋整個滇西。有發射架兩座，機房和工作、生活房間數間，建筑材料基本都是鋼材、石材，墻壁上“大理”兩大字鮮艷奪目。風很大，陽光深藏不露，孤傲的白云在身邊游來蕩去。舉目四望，云縫中群山低小，翠嶂千重，雞足山清晰可見；洱海、村莊、田疇歷歷在目；玉龍雪山、哀牢山和許多叫不出名的山遙遙相望。此時，豪邁之氣油然而生，那種自信、自滿的感覺會使你暫時忘卻寒冷與饑餓、煩惱與憂愁。無論是顧盼自雄、傲視天下，還是長須飄飄、超然物外，什么都可以想象，可以體驗。

蒼山電視臺是圣地，飄渺云中，莊嚴神秘，不知多少人仰望后產生了想往而未曾往的遺恨，也不知多少人登臨之后流露出了朝圣歸來般的喜悅。蒼山電視臺是航標，蒼山十九峰峰峰神奇，馬龍最高，但人們登山總選擇海拔并非第一的小澄峰，似乎望著它攀登才不會迷失，似乎到了這里才算踏實。蒼山電視臺是燈塔，它把精彩的世界送給莽莽群山中的各族人民，把黨和政府的溫暖送到萬戶千家。蒼山大索道未建好之前，汽車勉強可以開到海拔3200米的地方，然后就得步行。蒼山電視臺的設備、建材、工具、食物全都得從山下送上去，全都要靠肩扛、背背、手提和眾人抬。即使飲水也不能自給，還得背上去，因為山頂晶瑩的白雪融化后也會有黑色的沉淀物，不是萬不得已不宜飲用。蒼山電視臺常年有工作人員駐守，守護機房，維護機器，保障轉播安全。當我們舒適地品味電視、聆聽廣播的時候，又有多少人想到，還有那么幾位頂天立地的漢子，默默無聞地日日夜夜堅守在空氣稀薄、天寒地凍的峰頂，把幸福送給了別人，把寂寞留給了自己。由于安全播出的規定和接待設施的局限，他們不得不一次次狠心地將登山求宿的游客拒之門外，有時給登山人送上一杯水、一碗飯，甚至一件衣、一床被，但仍然進不了門，只能在屋檐下避避風雪。說起來他們很是歉疚，職責和良心總在不停地爭斗，總覺得對不住那些饑寒交迫的勇敢的登山者。我們也無法評說，只能對他們致以深深的謝意和敬意。隨著蒼山大索道的修建和蒼山旅游資源的開發，登頂旅游者必將越來越多，蒼山電視臺無疑是最佳目的地，也是一個得天獨厚的景點，更希望成為一個溫馨的接待站。

最快活的卻是孩子們，她們似乎并未感受到攀登的艱辛，也沒有缺氧的不適，冰雪和寒風對她們就像是一次好奇的體驗，在高山之巔，嬉戲追逐，滿不在乎。我想，無論如何，這種經歷對她們來說畢竟是第一次，特殊的記憶和感受是永不磨滅的，對她們的心理成長與人格健全，或多或少是有裨益的。

再高峻的山峰都有頂，再輝煌的人生也有極。夢想、努力、成功和體驗的經歷，是人生珍貴的財富，應該好好享受、珍惜、珍藏和回味。你無法攀越所有的高峰，你也無法永遠停留在人生的最高處，只有知足才能感受到幸福。

下山要比爬山輕松得多，神爽飛越中回頭一望，飄渺蒼峰又被神奇的云霧深深地掩藏起來了。

責任編輯 王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