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藤蒼翠伴夢眠

憶蘇

窗外那株常春藤，從植下開始，就不曾改變過一如既往的蒼翠。

無論是百花盛開的春日還是烈日炎炎的夏天，也不管是天高云淡的秋光還是寒風肆虐的冬季。這翠，這綠，保持得如此純粹淡定而又安靜從容。任由時光從枝蔓間滑落，任由白晝黑夜在葉片里行走，她蒼翠著，沒有一絲一毫的喘息沒有一丁點兒的疲憊，勃勃地，不停歇地長著，滿滿的綠，鋪排在專為它搭建的棚上。

這株藤子是從大理帶回來的。初見，就愛上了它的蔥翠常青和妙曼身姿。尋回之時，不過矮矮的一株，栽種于棚下專留出來的土地上。從此，這株藤，就在我的院子里安定下來，順著棚架一個勁地往上生長，不到兩年，整個棚子就成了綠色的了。很多枝條從頂篷隨意地垂下，在風中輕盈地妙曼著纖柔的身姿。我每日到棚下推車，都要穿過這一道青蔥的藤葉簾子，葉片從我的發梢掠過，枝條從我的肩上拂過，如同一個日日相伴的人將溫暖悄然帶到心間，讓人感覺心情舒暢滿懷溫暖。

在所有見過和栽種過的藤本植物里，這是最妥帖的一種了。只管發芽，抽枝，順著能攀到的依附義無反顧地生長，從不曾停歇過它的蒼翠碧綠。偶爾的落葉，也是讓人不易察覺，根本不會影響它的青翠。那些墨綠的老的葉片上，一道道葉脈很明顯地刻畫于深綠的底色間，仿佛時光在歲月的布幕上烙下的絲絲痕跡。蒼綠上那些碧翠的新綠，有著錯落的層次感和別樣的美感。一片片嫩嫩的柔柔的小葉，俏皮地從深綠而濃密的老葉片間探出頭來，如同神采清亮的眼，要將世界看個究竟將世間的一切參透一般。有的藤長到棚頂，互相交纏著，把整個玻璃頂遮蓋得嚴嚴實實，然后又垂下枝條，在風中跳著柔美輕盈的舞蹈。有的枝蔓沿著棚架旁的青石墻的縫隙往上攀，翠翠的綠葉，凹凸自然的青石，明亮的落地玻璃，構成一道秀美的建筑風情。讓每一個走進我園子的人都對這一棚常青藤贊不絕口。

這常青藤，生命力極強，除了美妙的觀賞性，根和莖葉都有藥用價值，植于室內，還是極佳的凈化空氣的好幫手。一株來自那座四季有風的城市的常青藤，在我古城一隅寧靜的園子里，生根長葉抽枝發芽，成了家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扦插出的新的小苗，都被同樣喜愛植物的友人索要，送出小苗的一刻，也將蒼翠清朗送給了生活，頗有送人玫瑰手留余香的味道和情懷。

與別的藤類植物不同，從植下的那天起，我就沒大見過這常青藤落葉。一年四季的每一個日子，晴天、陰雨、艷陽或是寒風，這藤子，都一樣地用永恒的蒼綠成就著自己的生命，將時光熏染氤氳成一抹不變的顏色。

當院里那株枝繁葉茂的三角梅在春風里張揚地唱響自己的繁華錦繡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之時，這常青藤，依舊是默默然地、不動聲色地綠著；當紫藤在乍暖還寒的清風里開始自己的生命盛宴流露著楚楚的風情之時，這藤，依舊如一地綠著；當滿園盛放的花朵落盡繁華，凋零成冬日寂寥的悵然之時，這藤，依然自顧地綠著、翠著、安靜著。不喧囂、不張揚、不顯山不露水地安靜在我的花園一角。

行筆到此，心頭突然涌上一句：默然，相愛；寂靜，歡喜。這藤，這綠，也是深深眷戀著這繁華塵世的吧。只是，它的愛，是如此默然地寂靜著，如此滿心地歡喜著，歡喜這世間給她風，給她雨，給她艷陽，給她星輝。歡喜這塵世讓給她抽枝讓她長葉讓她攀越讓她懸垂。就這樣默然地，不用言說不必傾訴，用經年不曾改變過的安靜的綠，戀著這塵世，這時光，這歲月。安靜的藤，默然，卻不寂寞，孤獨，卻不惆悵。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悄然地獨自盛放，盛放那經年如一的蒼翠，用不變的容顏報答世間的風雨和溫暖，艷陽與凌寒。雖沒有開花的繁盛與鮮艷，沒有含苞的楚楚與溫柔，卻也是一樣癡癡的眷戀著塵世時光，一戀到永遠。難怪她的葉片都長成了心形的樣子，那一顆顆隨風起舞的青青的心，是她默默在時光的塵里悄然言說的情懷嗎？

這藤，應該是個癡心的女子吧。那么濃烈地愛著塵世，卻用一種淡定的氣度和默然的風骨，將自己的癡愛寫意成蔓藤的蒼綠，那綠里，有著沉靜卻傲然的氣度，有著淡定從容的風采。純粹、清凈、不粉飾、更不矯情。在時光里，靜默著，與塵世繾綣成一曲清越的歌謠。

油綠，翠綠，墨綠，蒼綠，淡綠，濃綠……我所能想到得到的關于綠色的詞匯，好像都能在這一片藤上得到答案。那就歸為一個“青”字吧，再加上一個“常”，“常青”，道盡了這美麗的藤的風骨和氣質。常青藤，常青藤，長在陽光里的青綠，長在風雨里的青綠，長在塵世里常年不變的青青的綠。

與這一棚蒼翠相伴久了，就從心底愛上了她的溫婉定然的古意和柔美的情懷。陽光下的藤，有著雅致的淡淡的光芒。淺淺的溫暖，流動于不染塵埃的泛著微光的葉片間，讓人心生柔情暖意。雨中的滿棚蒼翠，帶上了江南煙雨的迷離和憂傷，仿佛一曲來自久遠夢境中的清冽小令，一段遙遠的塵封了的往事，溢滿柔軟的憂傷，隨雨點滴落成心頭一抹淡淡的惆悵。

最喜在有月的夜里，獨自對著這一片蒼翠。透過綠綠的葉片看到的月亮和星輝，仿佛有了時光蒼茫的曠遠味道。月下的藤，月下的葉，沒有了陽光下的微芒，沒有了雨中的清愁。月下的藤，如同一闕淺淺的宋詞，婉約，清麗，幽微，伴著星月，和著清風，于無言里，流動著不必言說的萬語千言。于是，有藤相伴的夜，也變得清美起來。一棚藤，一盞燈，一卷書，屋外是蔓蔓的蒼翠在星輝里呢喃，屋內，心間，便有了滿滿的安定的溫暖，這樣的夜，連夢，都彌散著淡淡的芬芳。

滿園的花草間，終是愛極了這一藤默默綠著的蒼翠。那日讀到友人寫的一篇文字標題：滿樹桃花萬木春，一個句子涌上心頭：一藤蒼翠伴夢眠。

滿樹桃花萬木春，一藤蒼翠伴夢眠。

縱然世外燦爛著滿樹繁花，我獨愛心中這一藤蒼翠。一藤蒼翠，一夜清夢，寫意出我的每一個凡俗卻靜寧的日子。

責任編輯 彭瓊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