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的能量積累與釋放

郭平

文學藝術(shù)是創(chuàng)作者能量的釋放，這種能量的構(gòu)成，相對而言比較復雜，包含生活信息、知識、情感、思考和想象，而這能量的釋放過程又伴隨著積聚，一邊積聚一邊釋放，一邊釋放又同時積聚，也就是說，釋放不僅僅是既有積累的簡單抒發(fā)，寫作的過程，是對過往積累的有質(zhì)量內(nèi)涵的傳達，同時又進行并得到新的體驗與思考。小說相對于散文，在這一點上顯得尤為突出，過程中遭遇的東西更復雜，需要斟酌思量的方面更多。當然，也更有意思、更考驗藝術(shù)才能。可以說，它鍛造作者的能力更強。高立意地完成一篇小說，作者會進入另一層境地，如同一次高質(zhì)量的旅程，經(jīng)歷過后，會在某種意義上成為另一個新人。

我教基地班小說課已有好幾年了，發(fā)現(xiàn)初學小說寫作的學生們往往能寫出令人驚異的高質(zhì)量的小說作品，他們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將自己的生活積累匯聚在這一篇作品之中，在價值判斷上進行了反復的考慮，能量足，作品的“重要性”得到了實現(xiàn)。無論是青春的戀愛，還是寫故鄉(xiāng)人事，飽滿度都很好，加之文學手段的運用，經(jīng)過一學期的打磨，作品往往有動人處。

寫作需要繼續(xù)，人亦需要發(fā)展進境，在一次集中的釋放之后，如何將寫作引入更深廣的精神境地、更獨特的藝術(shù)樣貌，需要考慮的是學生發(fā)展性的問題。假如短短一學期的小說實踐只供學生完成了“畢生”之功的一次表達，釋放之時與之后不能重新積聚更大的能量，那么，寫作便不再是一條通途，便類似于熱切戀愛之后、娶得了心上人卻在漫長的婚姻過程中不能持續(xù)地、更豐富地去愛一樣——生活中，這樣的窘境不是很常見嗎？

釋放，大都源發(fā)于個己的得意（這里“得意”亦包括“失意”），寫作過程中除了完成傳達主旨的目標，這種“得意”的傳達滲透在字里行間，是不知不覺間發(fā)散出去的。這會讓作品顯得單純清新，應(yīng)該說沒什么不好。但是，往往會給人吃不住勁的感覺，既不是主題不夠份量，也不是結(jié)構(gòu)不夠精到。細想想，我看與釋放的同時沒有注意積聚新能量有關(guān)，與語言的敏感度、粘性不夠有關(guān)。說到底，與寫作的意識有關(guān)、與思考習慣和向度與關(guān)，與價值的再判斷有關(guān)，與思想視野有關(guān)。

所以，釋放的同時，可以注意適當扣住書寫的韁繩，時間、空間的量都要有考慮，材料增刪、選擇的背景要更寬，主旨顯隱的分寸要更計較。簡單地說，在更復雜的生活內(nèi)容和精神思考范圍中做取舍、安排，結(jié)果會不同。

每一屆學生中都有寫得極好的，令人欣慰贊嘆。他們接著將會走到什么地方去，是我惦記的。他們寫的是短篇，適合在有限的學期時間里把一些小說寫作的事情說明白些，但我很怕這種偏于技法的教學會給學生帶來誤解，怕他們因此著迷于短篇精巧的格局，懈怠耽擱了更豐富的發(fā)現(xiàn)與創(chuàng)造。其實，真正好的短篇也是有大格局大能量的，更講究能量釋放同時的積聚。他們的船只雖小，而行駛的是大海。于是行走才會有收獲，歌吟才會不斷有新意，有限才會成為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