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W極了”與“W死了”類表程度義述補結構的異同

摘 要：本文主要從句法方面分析了“W極了”與“W死了”類表程度義述補結構的異同。在句法上，從詞性方面來看，“極”已經完全虛化為程度副詞，而“死”則是還未虛化完全依舊受實詞意義影響的“準副詞”；從對謂詞的選擇來看，前者多與褒義詞、雙音節詞搭配，而后者多與貶義詞、單音節詞搭配。

關鍵詞：W極了W死了表程度義述補結構

現代漢語口語中的“干完這活兒，我感覺累極了！”“我剛下火車，累死了。”這類句子表示某種事物的性質或狀態的程度達到了極點。在中國人看來，這十分平常。可是當我們把表示“很累、非常累”，且兩者可以互相替換的話解釋給外國留學生時，他們能理解，但不明白兩者的區別。本文擬簡單分析“W極了”與“W死了”這兩種結構的異同，并對這兩個相似結構進行研究，以便為母語教學和對外漢語教學提供一些理論參考。

一、“W極了”與“W死了”結構中“極”與“死”的詞性

（一）“W極了”中“極”的詞性

顯然“W極了”中的“極”是副詞，《現代漢語虛詞釋例》（1982）有如下解釋：表示程度很高，達到了頂點。其用法有二：一作狀語，這種用法一般只在書面語中出現，在口語中不用。二是放在形容詞或表示心理活動的動詞后作補語，這不論是書面語還是口語中都很常用，“極”后邊一般總跟有語氣詞“了”（北京大學中文系1955/1957級語言班，1982：396）。由此可知，“W極了”結構是指動詞動作或形容詞的性狀在程度上達到了極點，是表示程度義的述補結構。例如：心疼極了、對極了、好極了。

（1）我心疼極了，絕不愿離開它。（馮苓植《雪駒》）

（2）你的話對極了。（周而復《上海的早晨》）

（二）“W死了”中“死”的詞性

關于“W死了”結構中“死”的詞性，學界一直存在爭議。我們比較贊成張誼生（2000）和薛紅（1985）的觀點，認為將“W死了”結構中的“死”看成是從謂詞到副詞的過渡可能更恰當一些。因為，一方面“死”已經擁有副詞的特征，即可以出現在謂詞前面作狀語。例如：

（3）看著他這么死用功，真叫人覺得可憐。（《人性的枷鎖》）

（4）人多勢眾，她心怯了，死不承認說過這句話。（周立波《暴風驟雨》）

也可以放在謂詞后面作補語，如：笑死了，氣死了，丑死了；另一方面，“死”在作副詞時還容易受到其實詞意義的影響，一般多同中性或貶義的謂詞搭配，如：笨死了、懶死了。例如：

（5）娟子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嘴笨死了。（馮德英《苦菜花》）

（6）惟有新喜他媽說新喜不好，說在家懶死了，尿盆三天不潑一次。（劉震云《頭人》）

我們暫且把“W死了”結構中的“死”定義成“準副詞”。

（三）“W極了”與“W死了”中“極”與“死”的比較

1.作為述補結構中表示程度的補語，“極”與“死”的共同之處

1）它們都表示“達到極點和很高程度”的意思。

2）它們都是程度副詞中既可置于謂詞之前又可置于謂詞之后的極性副詞。例如：

（7）小丁對自己又極有信心，他的稿，別人要改，也只是小改動，總不致重寫的。（陳世旭《將軍鎮》）

3）兩者都經歷了從表示實在意義的實詞到虛詞的虛化過程。“極”最初是名詞，本義為“屋脊的橫梁”（劉艷，2008：35）

2.“極”與“死”的不同之處

1）兩者的虛化程度不同，“極”已經完全虛化為程度副詞，而“死”還處于過渡階段。后項虛化的動補格包括兩者情況：后項成分部分喪失詞匯意義，后項成分完全喪失詞匯意義（薛紅，1985）。“W死了”結構中的“死”則屬于第一種，它逐漸向虛詞靠攏，它所表示的語法意義依賴前項謂詞而成立。

2）通過對老舍《駱駝祥子》的查證，發現表示“達到極點”的程度副詞“極”作前置狀語的句子有46個，“死”則只有5個，前者明顯比后者多，這是因為“極”作狀語時，意義沒變，如“極明亮”與“明亮極了”意義基本相同，只不過后者比前者表示的程度更深，語意比較重。而“死”如果作狀語時意義則不同，多表示“死板”“不靈活”“堅持”“一個勁兒”等義。例如：

（8）若是人人都象祥子這樣死啃，一輛車至少也得早壞半年。（老舍《駱駝祥子》）

二、“W極了”與“W死了”中的“W”

“W極了”與“W死了”中的“W”主要是指與“極”和“死”搭配的謂詞，我們將分“VP”和“AP”來研究。關于“W極了”與“W死了”結構中謂詞的研究，學界已經有了詳盡且較為成熟的觀點，我們在前人的基礎上分析總結概括如下：

（一）“W極了”與“W死了”中的“VP”

這兩種結構中的“極”與“死”都可以用來定位動詞及其短語內在的程度量幅，但要求此類動詞及其短語必須帶有性狀義。心理動詞之所以最容易受到“極”和“死”這樣的程度副詞的修飾，是因為心理動詞表示一種抽象的性狀義，表達人的主觀感情態度，與一般動詞表示具體的動作行為意義不同，是一種靜態性質，其動作性和時間性很弱，因此與性質形容詞很像，可以受程度副詞的修飾（張誼生，2004：11）。我們的考察將主要集中在心理動詞①以及其他包含性狀義的非心理動詞或動詞性短語。張誼生（2004）從廣義的角度把能接受程度副詞修飾的心理動詞分為兩大類：心理感受動詞（48個）和心理態度動詞（35個）。心理感受動詞，如：“愛、愛慕”等一般是指內心接觸外界事物得到的感受和體會，而心理態度動詞，如“熟悉、贊成”等所表示的態度意義總是牽涉到人的一定的心理狀況。

1.“W極了”中的“VP”

由于“極”作為補語意義較為單一，因此對VP的選擇限制較小，能進入此結構中的有心理動詞和非心理動詞兩類。

1）心理動詞。我們通過CCL語料庫考察了48個心理感受動詞，能進入“VP/AP極了”結構的有17個，占35%，如：愛、愛慕、擔心、后悔、同情、明白等。例如：

（9）“不幸得很，我只愛小蘋一個，而且愛極了她。”（于晴《紅蘋果之戀》）

（10）那一時刻我內心真是對他同情極了！（梁曉聲《表弟》）

在能接受極性程度副詞修飾的35個心理態度動詞中，能進入“VP/AP極了”結構的只有3個，占8%，如：熟悉、順、贊成。例如：

（11）這家伙果不愧是“老戰士”，地形熟悉極了。（馮苓植《雪駒》）

（12）春兒贊成極了，不過，她為難的說：“這是件大事，恐怕我料理不好……”（孫犁《風云初記》）

2）非心理動詞。這類動詞之所以也能進入“W極了”結構，是因為它們呈現出較強的性狀義，因此也就有程度之分，例如：歡迎、講究、失禮等。

（13）“歡迎極了！”田耀武拍著手說。（孫犁《風云初記》）

（14）想不到晚上一亮燈，客廳里的燈光講究極了。（張欣《歲月無敵》）

2.“W死了”中的“VP”

1）心理動詞。CCL語料庫中48個心理感受動詞，能進入“W死了”中的有11個，約占23%，如：愛、擔心、后悔、恨、嫉妒、傷心、討厭等。例如：

（15）“這兩天可把人擔心死了，你們怎么樣了啊！”（知俠《鐵道游擊隊》）

（16）我恨死了她，恨死了這對狗男女！（張平《十面埋伏》）

心理態度動詞沒有能進入“W死了”結構的。

2）非心理動詞。一些一般的動作性動詞也能進入此結構，如：笑、擠、凍等。但前面一般帶有“差點、幾乎”等副詞。例如：

（17）“哈！哈！哈！”校長差點笑死了，孫主任和劉老師臉都紫了。（王曉波《綠毛水怪》）

（18）托比和吉爾幾乎要被擠死了。（《鏡子里的陌生人》）

其中的“死”實際上并非是因為這些動作導致“死亡”，而是通過夸張，表示程度之深。

（二）“W極了”與“W死了”中的“AP”

形容詞可以分為性質形容詞和狀態形容詞兩類。從語法意義上來看，性質形容詞單純表示屬性，狀態形容詞帶有明顯的描寫性（朱德熙，2008：73）。從語法功能上來看，性質形容詞能受程度副詞的修飾，而狀態形容詞是由性質形容詞加上表示附加意義的語素，因為已經含有程度，前面不能再加程度副詞，同理，一般來說后面也不可再接程度副詞作補語。在此我們只對性質形容詞進行考察，具體參考趙軍（2006）對形容詞的分類來分析，他將性質形容詞分為典型性質形容詞和準性質形容詞兩種②。

1.“W極了”中的“AP”

極性程度副詞“極”能和絕大部分的性質形容詞搭配：

1）典型性質形容詞。其中包括情貌類性質形容詞（高興、悲傷、難受、瘋狂等）、感官類性質形容詞（酸、甜、苦、辣等）、品質類性質形容詞（好、壞、笨、堅強等）、情狀類性質形容詞（倉促、果斷、從容、慎重）、量度義性質形容詞（大、長、老、遠等）。例如：

（19）楊軍高興極了，他日盼夜盼的一天終于來到。（吳強《紅日》）

（20）那果實是古銅色的，小指蓋兒大小，上面有黃色的碎斑點，酸極了，倒牙。（史鐵生《我的遙遠的清平灣》）

2）準性質形容詞。準性質形容詞不是典型的形容詞，所以一般不能接受所有量級的程度副詞的修飾，但它們有的卻可以自由地接受極性程度副詞的修飾，如“精當極了、神奇極了”，這是因為這類詞的語義中都包含了[+極限義/高程度義]。通過對《漢語形容詞用法詞典》的考察，我們發現具有[+極限義/高程度義]的準性質形容詞共有37個，其中能與“極”搭配的共有10個：沉痛、憤怒、痛心、沉重、悲慘、崇高、兇惡、濃厚、精當、神奇。例如：

（21）白嘉軒雙手抱成一個合拳壓在桌子上，避眼不看老秀才手中的毛筆，緊緊鎖著眉頭啾看那個密密庥庥標著藥名的中藥柜子，似乎心情沉痛極了。（陳忠實《白鹿原》）

（22）她憤怒極了，這是她所預料的。（翻譯作品《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而其它不能與“極了”搭配的形容詞如：長久、短促、龐大、微小、遙遠等前面已經有比較明顯的表示程度意義的詞來修飾，因此不可再與“極了”搭配表程度義，否則會產生意義上的重復。

2.“W死了”中的“AP”

能進入此結構的形容詞一般要求有和程度副詞“死”相匹配的程度義。

1）一般的表示人或事物屬性、品質、性狀的性質形容詞，如：壞、笨、呆、懶、小氣、糊涂。例如：

（23）這個拿刀子的小丫頭真是壞死了。（王曉波《白銀時代》）

（24）這房子里蠢笨的家具，還有去酒田的丈夫，都成了我的了，我糊涂死了。（遲子建《岸上的美奴》）

2）表示嗅覺、味覺、觸覺、身體狀況、情貌及心理感覺等形容詞，如：臭、香、甜、苦、癢、疼、累、忙、高興、寂寞等。

（25）“擔糞的！你把人臭死了！你到其它地方去擔喀，甭在這里欺負人了！”（路遙《人生》）

（26）她像犯了過錯似地趕忙向梁波說：“我們聽說有部隊開來，高興死了。”（吳強《紅日》）

3）還有一些動形兼類的詞也可進入此結構，表示動作所造成的性質程度很深。如：擠、凍、烤、燙、曬等。

（27）可可穿著一件羽絨服，見了我還一個勁地喊：“凍死了。”（《青年文摘·人物版》2003）

（28）他跳起腳來，疼得哇哇大叫：“哎喲！燙死了！”（瓊瑤《聚散兩依依》）

三、結語

本文主要從句法方面分析了“W極了”與“W死了”結構的異同。在句法上，從詞性方面來看，“極”已經完全虛化為程度副詞，而“死”則是還未虛化，依舊受實詞意義影響的“準副詞”；從對謂詞的選擇來看，前者多與褒義詞、中性詞及雙音節詞搭配，而后者多與貶義詞、單音節詞搭配。

注釋：

①本文所提到的心理動詞參照張誼生（2004）的定義，即根據一般

通行的做法，將那些具有[+述人]特征并與心理、心態意義相關的動詞都作為心理動詞。

②張國憲（2000）根據程度副詞和形容詞的組配能力，將形容詞劃

分為全量幅形容詞、半量副形容詞和量點形容詞。全量幅形容詞是指能接受任何一類程度副詞修飾的形容詞，即絕大部分性質形容詞；半量幅形容詞是指不能接受任何一類程度副詞修飾的形容詞，由部分性質形容詞和狀態形容詞組成；量點形容詞介于兩者之間，可以接受部分程度副詞的修飾，由絕大部分狀態形容詞組成。張國憲還根據屬性程度值（是指基于程度副詞的組配寬容度上的具有依變關系的形容詞的屬性值）來審視，全量幅為100%，量點為0%，半量幅中貼近性質形容詞一端的為75%，靠近狀態形容詞一端的則為25%，趙軍將（2006）100%的形容詞叫作典型性質形容詞，75%的形容詞叫作準性質形容詞。

參考文獻：

[1]北京大學中文系1955/1957級語言班.現代漢語虛詞釋例[M].北

京：商務印書館，1982.

[2]呂叔湘等.現代漢語八百詞[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3]張誼生.現代漢語虛詞[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4]薛紅.后項虛化的動補格[J].漢語學習，1985，（4）.

[5]張誼生.現代漢語副詞探索[M].上海：學林出版社，2004.

[6]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7]趙軍.極性程度副詞研究[D].上海：上海師范大學碩士論文，

2006.

[8]劉艷.VP/AP+死+了與VP/AP+極+了結構對比研究[D].暨南大學碩

士論文，2008.

（朱玉燕 南京大學文學院 21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