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好、多（多么）”字感嘆句研究

摘 要：本文針對感嘆語氣之重要和對外漢語教學對其之漠視以及留學生對其掌握之艱難，從留學生的病句出發，分析了“可、真、好、多（多么）”字感嘆句在語法和語用上的差異。

關鍵詞：感嘆句告知式感嘆句評價式感嘆句提醒式感嘆句

一、前言

對外漢語教學的最終目的是培養留學生的語言交際能力，而語言交際能力好壞的評價標準除用詞準確與否、語法正確與否以外，語氣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和陳述、疑問、祈使、反問等語氣一樣，感嘆語氣也是留學生應該掌握的重要表達方式。但是，長期以來，感嘆句在對外漢語教學中一直未被放在應有的位置上。它們在對外漢語教學中的出現是隨意的、不成系統的；在課堂教學和測試中也未得到應有的重視。在這種情況下，留學生出現如下病句（或偏誤）就不足為怪了。

（1）*你好工作認真啊！

（2）*這個教室真干干凈凈啊！

（3）*雖然天氣多么冷啊！可是他還是用冷水洗澡。

（4）*這是一本真好的書！

（5）*她是一個可認真的老師！

（6）*如果是這樣，真好！

（7）*你家鄉可美了！

（8）？哇！你多高啊！

這種狀況與對外漢語教學的最終目的是不相符的。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首先是本體研究領域對感嘆句①的認識不足。一般現代漢語教材對感嘆句的處理往往是舉幾個例子，一筆帶過。目前對感嘆句進行深入、細致描述的研究很少，對帶“可、真、好、多（多么）”的感嘆句之不同更是少有論述。當然，教學上的輕視也會對研究產生負面影響。這種研究現狀，毫無疑問是和現代漢語研究的整體趨向有關：曾幾何時學者們太熱衷于語言的“結構”，忽略了語言的“功能”。而感嘆句正是從表達功能而得名，在結構上并無太多可圈可點之處。我們認為，語言的“結構”和“功能”同等重要，真正有價值的語言研究不僅僅在于對語言結構的描述，而且應該也必須把對語言的功能研究作為自己的重要課題。另外，從實用角度對感嘆句進行研究，更是對外漢語教學給我們提出的一個迫切需要解決的課題。例（1）～（3）雖是留學生常犯的錯誤，但相比之下，還是比較容易說明，也不會形成頑疾，而例（4）～（8）則是“可、真、好、多（多么）”幾個副詞的交叉錯誤，不易說明。本文打算集中討論例（4）～（8）出現的問題。乍看起來，“可、真、好、多（多么）”似乎無甚區別。其實細分析起來，它們在語法、語義和語用上都呈現出不同。

二、“可、真、好、多（多么）”的語法差異

（一）所帶語氣助詞不同

“可、真、好、多（多么）”用于感嘆句中所帶語氣助詞不同。

“可”字感嘆句句末一定有語氣助詞“了”或其變體“啦”。如：

（9）你有時間去長白山看看吧，那兒的原始森林可美了！

（10）那小子可壞啦！

（11）多穿點，外面可冷了！

（12）快嘗嘗吧，可甜啦！

“真”字感嘆句句末以不用語氣助詞為常，但也可加上“啊”及其變體“呀、哪、哇”。如：

（13）他功課真棒！

（14）演出真精彩！

（15）真痛快呀！

（16）真窩囊啊！

“多（多么）”“好”字感嘆句句末常有語氣助詞“啊”及其變體“呀、哪、哇”。如：

（17）他工作多專注哇！

（18）這花多漂亮啊！

（19）這菜好辣！

（20）你起得好早啊！

（二）我們說程度副詞修飾形容詞+“的”作定語可構成感嘆句，并不是說“可、真、好、多（多么）”都可以。只有“多（多么）”“好”可以，而“可”“真”則不可以。如：

（21）多好的學生啊！

（22）野外是一片迷迷蒙蒙的灰藍色，“啊！多討厭的天氣！”（王汶石《新結識的伙伴》）

（23）多可憐的老人哪！

（24）好聰明的孩子！

（25）“媽媽，你瞧呀，好大的烏龜！”孩子們一看見，就嚷起來。（魯迅《故事新編·理水》）

（26）好大的山，好陡的坡啊，戰士們爬著上，溜著下。（杜鵬程《保衛延安》）

（27）*真冷的天氣！

（28）*可嫩的黃瓜！

“多（多么）”“好”修飾形容詞作定語都可構成感嘆句，但二者仍有不同：“好”修飾雙音節形容詞作定語時，可在“好”和形容詞之間插入“個”或“一個”；而“多（多么）”則無此用法。如：

好個英俊的小伙子啊！*多個英俊的小伙子！

好一個幽靜的村莊！*多一個幽靜的村莊！

（三）我們說“可、真、好、太、多（多么）”修飾形容詞都可以作謂語構成感嘆句，指的是現實感嘆句。而在非現實感嘆句中，只能用“多”，不能用“真、可、好”。所謂現實感嘆句，是指說話人所評價、抒發的情狀、行為是現實存在的，而非現實感嘆句是指根據某種假設或已有事實推斷出結論，多為假設復句。句中常有“該”。如：

（29）我們家也像你們這兒清凈該多好啊！

（30）我要是男的該多好啊！

（31）家里人要是知道我還滯留在這里，該多著急！

（32）如果是這樣，你心里該多慚愧啊！

（33）這么漂亮的美人，要是死了多可惜啊！（《射雕英雄傳》）

（34）要是將這些船都打撈上來，修一修，這該多好啊！（《現代漢語虛詞例釋》）

（四）“真、好、多（多么）”字感嘆句中，“真”字前面可加不重讀的“可”，其他的則不可以。從語氣助詞可知這是“真”字感嘆句，而不是“可”字感嘆句。如：

（35）哎呀，你想的這么周到，你待他可真好啊！

（36）你這一身可真利索呀！

（37）他那眼睛可真有精神！

（38）你分寸把握得可真好！（《射雕英雄傳》）

三、“可、真、好、多（多么）”字感嘆句的語用條件

上文我們說過，“可、真、好、多（多么）”修飾形容詞作謂語和補語都可構成現實感嘆句。但正如Haiman提出的“同構假說”，即不同的形式總是蘊涵著意義和交際功能上的不同。換句話說，就是完全、絕對的同義詞或同義表達式是不存在的。所謂的同義詞或同義表達式或多或少都會有差別。“可、真、好、多（多么）”字感嘆句正是如此。雖都表示喜悅、贊美、興奮、驚訝等感情，但它們各有自己獨特的語用條件。

（一）“可”字感嘆句——告知式感嘆句。如：

（39）我家鄉可美了！歡迎你來玩。

（40）你不知道，他可惡毒了！

（41）昨天她打扮得可怪啦！

（42）我們去湖邊走走吧，那兒可安靜啦！

（43）你跟他談談吧，他可聰明啦！

（44）你沒見，他那樣子可嚇人了！

（45）同志，你不知道，她可受罪啦！（楊朔《春子姑娘》）

“可”字感嘆句固然表達贊美、驚訝等感情，但它在表達這種感情的同時，重在強調所說千真萬確，且程度很高。不同于其他感嘆句的地方在于它所表達的這種情況對于聽話人來說是新信息，即說話之前不知道。而對于說話人來說是舊信息，即說話之前已經知道。說話人用感嘆句告訴聽話人這一情況。當然，有時“可”字感嘆句所表達的情況對聽話人來說并非新信息，只是說話人以為對聽話人來說是新信息。如：

（46）A：北京烤鴨可好吃啦！去嘗嘗。

B：我早知道了，還是吃別的吧！

我們可以這樣總結，“可”字感嘆句在表達贊美、驚訝、興奮等情感的同時，也在向不知情者介紹這種情況。如果僅僅表達贊美、驚訝、興奮等情感，而不是向不知情者介紹這種情況，則不能用“可”字感嘆句。如：

（47）*你家鄉可美了！（你家鄉真美！）

（48）*（B向A介紹自己的女朋友后，A說）你女朋友可漂亮啦！（你女朋友真漂亮！）

（49）*你的眼睛可大了！（你的眼睛真大！）

（50）*（A和B在未名湖畔散步，A突然說）未名湖邊可安靜了！（未名湖邊真安靜！）

（51）*（A和B同時從屋里出來，A突然說）可冷了！（好冷！）

“你家鄉很美”對“你”來說并不是新信息，除非“你”根本沒去過自己的家鄉或久去異鄉不知自己家鄉變得很美。同樣，“你女朋友很漂亮”和“你眼睛很大”對“你”來說也不是信息。A和B身處同樣的環境，A注意到的“未名湖邊很安靜”和“很冷”，B也同樣會注意到，對他來說也不是新信息。所以上面的例句都不可以說。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可”字感嘆句所表達的情形往往不在眼前，即使在眼前，也重在傳達信息，我們稱之為“告知式感嘆句”②。

（二）“真、好”字感嘆句——評價式感嘆句

如上所述，如僅僅表達贊美、驚嘆、興奮等感情，而無意向不知情者介紹這種情況，我們就不用“可”字感嘆句，而是用“真、好”字感嘆句。

“真”字感嘆句。如：

（52）漢語真難！

（53）這么多桃花，真好看！（《射雕英雄傳》）

（54）哎呀，真香！你們這兒的咖啡煮得真好。（《現代漢語虛詞例釋》）

（55）你這老漢真討厭！（《現代漢語虛詞例釋》）

（56）那里的野菊花一朵一朵的真多啊！（茹志娟《靜靜的產院》）

（57）啊！小露露，你真聰明，真會說話，世界上沒有再像你這么聰明的人。（曹禺《日出》）

“真”有“的確”的意思，既說明真實性也強調事物性質狀態的程度很高，同時還表示說話人的感情。“真”字感嘆句在口語中用得很廣。可言及說話人、聽話人自己，也可言及第三者；既可就眼前的場景，也可就非眼前的場景發表感慨。只要是對某一對象在某一方面程度之高作出評價并因之發出感嘆，都可以使用“真”字感嘆句。我們稱之為“直評式感嘆句”，即只是單純對某一對象在某方面程度之高直接作出評價并發出感慨。

“直評式感嘆句”還有“好”字感嘆句。如：

（58）這箱子好沉啊！

（59）媽！您好胡涂！（曹禺《雷雨》）

（60）部隊出發了，像往常一樣，開頭走動的時候好擁擠喲！（杜鵬程《保衛延安》）

（61）這一覺睡得好舒服啊！

（62）他對我好兇啊！

（63）我好笨啊！

“好”字感嘆句原帶有方言色彩，以表示不愉快的性質為多。現在口語中用得越來越多，也不再限于不愉快的情況。和“真”字感嘆句多可互換，只是“好”字感嘆句語氣稍強些。但有些表示不愉快的感情抒發仍以“好”字感嘆句為多，甚至只能使用“好”字感嘆句。如：

（64）你讓我找得好辛苦啊！（《射雕英雄傳》）

（65）你害得俺娘倆好苦！（柳青《創業史》）

（66）我肚子好疼啊！

（67）你害得她好慘啊！

另外，一些帶“好不”的感嘆句也不能換成別的感嘆句。如：

好不要臉！好不威風！ 好不熱鬧！

（三）“多（多么）”字感嘆句——提醒式感嘆句

“多”字感嘆句比較復雜，和“可”字感嘆句、“真、好”字感嘆句都有交叉，所以，上述例句只有部分可以換成“多”字感嘆句。即使能換，語義也有不同。如：

（68）天啊，在這個大森林里，冰雪鋪地，前不見屯，后不見村，多可怕呀！（張麟《雪地》）

（69）他這么個壯實的男子漢大丈夫，不出去做事賺錢，反在家里給老婆孩子燒飯，洗衣服，多古怪。（茹志娟《黎明前的日子》）

（70）高中畢業生拜在你的門下當徒弟，多光彩呀！（浩然《夏青苗求師》）

（71）你瞧，那兒多熱鬧啊！

（72）你看她多好看，……笑得多美！她就是大少爺的母親。（曹禺《雷雨》）

（73）你看這副珠子多大呀！多圓啊！

（74）媽媽，媽媽，你看，這種相機多好啊！

從表達感情的強烈程度上看，“多”字感嘆句強于“真”字感嘆句，近于“好”字感嘆句。除表達感情的強烈程度之外，“多”字感嘆句和“直評式感嘆句”最大的不同在于，“直評式感嘆句”可以是自言自語似的感慨，即使有聽話人在場，說話人也只是感慨而無提醒之義；而“多”字感嘆句是說話人以感嘆的方式提醒聽話人注意某種情況，而不是自言自語似的發感慨，所以，使用“多”字感嘆句時多有聽話人在場（即使無人在場，說話人也把自己假想成聽話者），提醒人注意的“你看、你瞧、你聽……”在“多”字感嘆句中出現的頻率非常高也可以說明這一點。如：

（75）師傅，你聽，這雷聲多大啊！（《西游記后傳》）

（76）董院長，你看她們看見了莊政委多喜歡。（《現代漢語虛詞例釋》）

（77）唉，瞧你多性急！（《現代漢語虛詞例釋》）

（78）趙松筠抓起了一把泥土感嘆地說：“你看，多好的團粒結構啊！”（《現代漢語虛詞例釋》）

（79）格格，快起來，這青磚地上多涼啊！（《孝莊秘史》）

（80）你看黃老邪多小氣！（《射雕英雄傳》）

同樣要求聽話人在場的“可”字感嘆句和“多”字感嘆句也有不同：前者多就非眼前場景感慨；后者多就眼前場景發出感慨，說話人只是提醒聽話人注意這一情況。試比較：

（81）黃蓉：傻姑，告訴姑姑，那天誰去桃花島了？

傻姑：……還有個姨姨，她說話可好聽了。他們可好了！還帶好多好吃的給我吃。（《射雕英雄傳》）

（82）郭靖：蓉兒，我們還是早點把他救出來吧。

黃蓉：靖哥哥，你看這海灘多好看啊！（《射雕英雄傳》）

“多”字感嘆句直言說話人和聽話人自己時，常有提醒人注意的“你瞧、你看”等。如：

*我多笨！（你看，我多笨！）

*我多傻！（你瞧，我多傻！）

*我多聰明！（你看，我多聰明啊！）

*你多聰明啊！（你看，你多聰明啊！）

*你多笨啊！（你瞧，你多笨！）

*你多糊涂啊！（你看，你多糊涂啊！）

*你多漂亮啊！（你看，你多漂亮啊！）

既然是提醒人注意，就常常有提醒的原因。有的原因非常明顯，在這種情況下，不宜換成別的感嘆句。如：

（83）你先生多好啊！別瞎折騰了。

（84）你兒子多聰明啊！還抱怨！

（85）老師對你們多關心啊！別因為一點小事鬧別扭了。

（86）現在衣服多貴啊！哪敢多買？

這種感嘆句多就事實發出感慨，而非突然發現。說話人提醒聽話人注意這一事實并根據這一事實作出相應的反映。

上文我們一直把“多”和“多么”作為相同的詞來考慮，其實二者仍有細微的區別：“多么”常修飾雙音節的形容詞，且常用于強烈抒情的書面語。如：

（87）在這悶熱得使人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是多么需要水啊！大家多么盼望能洗個清涼的淡水澡啊！（《現代漢語虛詞例釋》）

（88）風吹過來，烏黑的頭發往后面飄，孩子的臉多么豐滿好看啊！（《現代漢語虛詞詞典》）

（89）她那希望一切都盡善盡美的愿望，是多么苛刻，多么不現實，而又多么頑固啊！（《現代漢語虛詞詞典》）

如果單就孤立的一個句子，上述很多感嘆句都可以換成其他感嘆句（除第三部分語法差別外），但如把它們放到稍大些的語境中，我們就會發現絕大多數是不可互換的（或互換后語義有變）。這是因為它們都有自己獨特的語用環境和要求。

四、結語

明白了“可、真、好、多（多么）”字感嘆句在語法、語用上的差異后，再來看留學生的病句，我們就可更好地指出其錯誤。如例（4）、（5）錯在學生不知道哪些副詞修飾形容詞可以作定語構成感嘆句；例（6）的癥結在于學生不明白虛擬感嘆句中只能用“多”；例（7）、（8）錯在學生不清楚“可”“多”字感嘆句的語用條件。如把這些規律告訴學生，學生就可舉一反三，和就句論句、錯一個改一個相比，效果是可想而知的。作為老師，如能防患于未然，在學生初次接觸到每一種感嘆句時，就能把它在語法、語用上的特點告訴學生，學生在感嘆句上犯錯誤的幾率可能就要低得多。

（本文得到教育部項目“現代漢語標記性構式研究”[11YJC740135]和北京市教委項目“構式語法框架下的漢語固定格式教學研究”[SM201210028012]的資助。在此一并表示感謝。）

注釋：

①本文研究范圍：談到感嘆句，我們一般是指表示喜悅、贊美、興

奮、感慨、悲傷、驚訝、憤怒等情感的句子。但到底什么是感嘆句，語法學界并沒有明確的界定，甚至有人認為漢語并沒有真正的感嘆句。本文不打算討論這個問題，僅限于討論有形式標志（帶“可、真、好、多”）表達強烈感情的句子。

②實際上，我們覺得所謂的“可”字感嘆句并不是十足的感嘆句，

而是表示強調的陳述句，其中“可”加強肯定或否定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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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玉玲北京 首都師范大學國際文化學院10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