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白
她一生曾在四十多部電影、一百多集電視劇中飾演中老年女性:《沖破黎明前的黑暗》中的李大娘;《野火春風斗古城》中的楊曉東母親;《白求恩大夫》中的奶奶、《萬紫千紅》中的戴媽媽;金鷹獎電視劇《一個叫姚金蘭的女人》中的第一女主角;《傻冒經理》及后來多部電視劇中的居委會主任;《花好月圓》中的能不夠,《小二黑結婚》中的媒婆……個個個性十足。人們可能叫不出她的名字,但記得住她飾演的角色和她唇齒間少許艮艮的冀中鄉音。
她就是杰出的老演員陳立中。今年7月21日,就是北京遭遇特大強降水的那個雨夜,這位97歲的老人在病榻上睡臥了7年之后,靜靜地走了。
陳立中的家鄉河北深澤縣是抗日老根據地,青年時代的陳立中滿腦子都是打日本、救中國的思想。在保定讀高中時,她就和同學們排演了話劇《自救》。七七事變的爆發徹底改變了她的生活道路,她下決心參加抗日隊伍。1938年8月,她報考抗戰學院,成為學院的首批學員,并被推選為救亡室的軍政委員,負責組織演出宣傳活動。這期間,她參演的《家賊難防》、《就坡上驢》等宣傳團結抗日的獨幕劇在部隊、民兵、婦救會反響熱烈。1938年10月,學院抗戰劇社編入冀中軍區火線劇社,她成為了一名八路軍戰士。
這一時期是陳立中思想藝術上飛快進步的時期,除了演出宣傳抗戰,她也在組織的幫助下,與同劇社的戰友、編導結為了一生的伴侶。
在那個動蕩的年代,革命隊伍中的小家庭更像是一片飄搖的樹葉。由于部隊經常行軍作戰,陳立中的大兒子生下來就夭折了。1945年二兒子出生送回了老家,1946年三兒子不滿周歲部隊轉移,只好送給當地老鄉家寄養。一仗打完,寄養孩子的那個村莊幾乎被摧毀,又經過一場嚴重的瘟疫,村里的孩子幾乎都死光了,老鄉一家和孩子也不見了。直到1949年,女兒在保定某醫院出生,附近屋子里不時傳出孩子的啼哭聲,陳立中聽得揪心,忍不住去看究竟,想不到竟是幸存的那個老鄉和寄養在他家的三兒子!由于饑餓、營養不良,已經兩歲多的老二還不會走,在地上爬來爬去。是那位老鄉用僅有的小米換來白糖沏水,一勺一勺地喂,才拼死保住他的性命。
無論經歷怎樣的困苦,陳立中和戰友們的革命意志從未動搖過。新中國建立后,陳立中和丈夫所在的劇團并入華北軍區文工團話劇團,她任文藝研究員(北京軍區戰友文工團的前身),榮獲三級獨立自由勛章,三級解放勛章。1953年調入軍委總政治部文工團話劇團,他們一家人終在北京團聚。在話劇《沖破黎明前的黑暗》中,陳立中因成功飾演李大娘一角獲全國話劇匯演表演一等獎,獎金900元,她用30%交了黨費。
“我首先是戰士,其次才是演員”,這是她在任何時期都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特殊的革命經歷,鍛造出陳立中那一代人的特殊人格。與她在多部革命電影中扮演的角色一樣,銀幕之外的陳立中是不折不扣的共產黨人,一個大寫的人。
上世紀50年代末,為了支援地方建設,陳立中和愛人郭筠一同調到安徽,郭筠調任安徽電影制片廠副廠長,陳立中任安徽話劇團團長、黨委書記,并受選擔任省政協委員。那正是三年困難時期,除了拍電影,陳立中以一個黨員干部的強烈責任感,把自己在基層的見聞寫報告逐級報給中央,請求用各種方式支援安徽,對當地做出過結結實實的貢獻。身為省政協委員的陳立中每個月享有40張餐券的特殊待遇,可以到合肥長江大飯店用餐,這在當時是多大的福利啊!可據女兒回憶,那些寶貴的餐券母親幾乎都給了生活困難的人,自己和家人一切照舊。她唯一的女兒也只被母親特準去吃過一次解解饞。她經常這樣教育子女:中國革命勝利離不開老百姓的支持,一輩子不能忘本不能脫離勞動人民的本色。
改革開放后,恢復了藝術青春的陳立中影視片約不斷,飾演了不少深入人心的角色。1990年,她在根據真人真事創作的金鷹獎獲獎電視劇《一個叫姚金蘭的女人》中出演主角,把姚金蘭這個居委會主任的無私、善良、爽快、堅韌演繹得傳神到位,以至于后來她成了“居委會主任”的演員專業戶。也因為準確詮釋了這個真實人物,她和生活中的姚金蘭成了好朋友。
而生活中陳立中又何嘗不是姚金蘭那樣的好人好黨員!她對黨組織對國家情深似海,有一種責無旁貸的忠誠,一生以黨和他人的需要為己任,老而彌堅。她居住的小區里的老居民都有這樣的印象:凡有捐款大小事,大紅布告欄里的第一名準是陳立中他們老兩口。她平時凡事帶好頭,幫戰友,幫同事,甚至幫助素不相識的人。有一位同事病重需要錢手術,支部組織捐款,陳立中一下子拿出1萬元錢。她幼年曾就讀過的保定小學為了紀念老校長、知名愛國人士,找到她募集捐款,陳立中手頭一時沒有多少現錢,愣拿一個定期存折上了銀行。她的慷慨全是為別人,自己平時布衣蔬食,生活節儉,也沒有掙過什么大錢。
其實,她也有過不少掙大錢的機會。從上世紀80年代起,就有數家廣告商找她做代言人,產品從生活用品到“高科技含量”的藥和保健品,起價就是10萬元,這可是當時人們眼里的天文數字。可是陳立中總是沒有余地地一口回絕:“我是黨員,演員是我的職業,國家已經給了我工資,不能再賺取額外的錢,更不能拿自己不熟悉的事去換取商業利益”。她樸素而高潔的精神世界本能地排斥掙這一類錢。
在2005年那個多雨的三伏天,住她樓下的一個老人說,自己心臟不好,窗外嘀嗒嘀嗒的空調滴水聲搞得她心煩,認為可能是陳立中家的空調所致。那一周北京悶熱難耐,為了鄰里的這一句話,已90歲高齡的陳立中和老伴一周沒再開一次空調。直到周末兒女回家,才讓子女帶著,樓上樓下查看處理空調滴水的事。結果,滴水的并不是她家的空調。老人聽了心里一寬,一松,腦血管瞬間破裂,她就坐在沙發上昏迷過去。平日算得上健康硬朗的陳立中老人從此再沒有真正醒來過,讓她的親人和愛她的影迷朋友心痛不已。
她最后走的時候,家人按照她的遺愿,為她穿上了軍裝。她用自己一生的足跡,印證著對自己的定位:“我首先是個戰士,其次才是演員?!?/p>
(責編: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