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一文的主題歷來有多種看法,主要有以下三種:(1)用百草園的自由快樂襯托三味書屋的枯燥無味,揭露和批判封建腐朽、脫離兒童實際的私塾教育;(2)用百草園的自由快樂同三味書屋的枯燥無味作對比,表現了兒童熱愛大自然、喜歡自由快樂生活的心理,同時對束縛兒童身心發展的封建教育表示不滿;(3)通過對百草園和三味書屋的回憶,表現作者兒童時代對自然的熱愛,對知識的追求,以及天真、幼稚、歡樂的心理。以上三種看法各有道理,就目前來看,第三種可能更容易為大多數老師和學生所接受。
然而,被選入教材的文本創作之初,并非用來專門作為教材而使用,《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亦如此。它被收入魯迅的散文集《朝花夕拾》中,且看《朝花夕拾》的《小引》即可對《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的創作緣起看得明白透徹。
對《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這篇回憶性散文作主題認識的本質還原后,擺在面前的問題是,作為教材的它,用來作為師生教學的對象、內容和依托時,它的主題該如何理解才既不違背文本的本意,又能切實結合學情實際發揮文本作為教材的最大、最準確功能。《浙江省初中語文學科教學建議》第5條指出:“把握語文教材以單元為基本組成的教學形式,了解單元教學內容的共性特點和個性差異,課前全面研究本單元教學內容,確定本單元的教學重點以及每篇課文甚至每堂課的教學重點,制定單元教學計劃。”可見,作為中學語文教師,對文本的解讀與文學評論家對于文本的解讀最大的不同不僅在于,呈現在面前的文本它不僅僅是一篇作為大眾閱讀對象的作品,還在于它是帶有特定教學任務的課文。只有把課文放在單元教學內容之中才能找到課文解讀的最好切入口。
一、百草園部分:樂中有憾樂難忘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該文題串聯了兩個地名:一是百草園,這是童年時的魯迅游戲玩樂的地方;一是三味書屋,這是少年時的魯迅讀書生活的地方。
文章第一段先破題,“我家的后面有一個很大的園,相傳叫作百草園。現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賣給朱文公的子孫了,連那最末次的相見也已經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確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時卻是我的樂園”,百草園雖然早已經是別人家的了,但作為成人的作者回憶起百草園時,在深深的懷念和淡淡的惆悵之中依然滿是快樂的記憶。
文章前半部分著重寫百草園里的樂。這樂是一個孩童在生機盎然的園子里盡享自然的美、自由的好,聽蟲鳴觀鳥飛、翻斷磚按斑蝥、拔何首烏根摘覆盆子,無不是那樣的快樂。這樂是一個孩童在天真幼稚的心理下探索未知世界時無盡的好奇和豐富的想象,聽長媽媽講美女蛇的故事之后又害怕又向往,害怕的是那會吃人肉的美女蛇,向往的是能得到治死美女蛇的飛蜈蚣,大概也只有孩子才會對長媽媽所講的類似于《聊齋》般的驚險故事信以為真。這樂是一個孩童在寂寞無味的冬日里對一場大雪的期盼,雪后可以拍雪人、塑雪羅漢、捕鳥,尤其是捕鳥,掃雪、支篩、撒谷、系繩、牽繩、拉繩,捕鳥的細碎過程在記憶里依然這樣清晰,可以想象一個孩子在等待鳥雀下來啄食走到竹篩底下時那既緊張又高興、既焦急又興奮的心情。
這樣的快樂里也有遺憾。其一是從未見過像人樣的何首烏,成仙的愿望落空;其二是未得到飛蜈蚣,也從未遇見過赤練蛇和美女蛇,懲惡歷險的愿望落空;其三是未能熟練掌握閏土父親傳授的捕鳥方法,養鳥的愿望落空。向往成仙是很多孩童都會有的幻想,《西游記》為什么成為孩童的經典,因為它滿足了孩童渴望獲得超能力的愿望,但現實并非如此,這也許是孩童并不懂得的,而當這一點被一個孩童意識到的時候,也許這就是成長的時刻,但百草園時候的“我”并未有意識,所以還“牽連不斷地拔起來”。歷險,懲治妖怪,這是孩童希望成為英雄人物的熱切期盼,但現實生活中懲治妖魔鬼怪也并非得到一個飛蜈蚣就能解決問題這樣簡單,而這是一個還未長大的孩子所不能明白的。親手捕得鳥雀并能把它養活且待它如朋友,這是孩童喜歡與自然親密相處的常見方式。然而,這樣的方式需要極大的耐心,這也是一個孩子所不能辦到的。
而最大的遺憾則是,童年是那樣無憂無慮,無拘無束,但“我”卻仍然不得不和它告別。“我不知道為什么家里的人要將我送進書塾里去了,而且還是全城中稱為最嚴厲的書塾。也許是因為拔何首烏毀了泥墻吧,也許是因為將磚頭拋到間壁的梁家去了吧,也許是因為站在石井欄上跳了下來吧……都無從知道。總而言之:我將不能常到百草園了。Ade,我的蟋蟀們!Ade,我的覆盆子們和木蓮們!”在文章的第9段里,魯迅用孩童式的天真心理猜測家人送自己進書塾的原因,用孩童式的稚氣口吻與百草園作了無奈的告別。告別百草園,告別快樂的童年,這也許就是一個人成長過程中第一個不得不面對的無奈現實吧。
二、三味書屋部分:憾中有樂憾猶余
舊時書塾與現代學校教育相比有很多陳陋之處,比如雖重視蒙童的教養教育,但過于刻板;教學嚴格,但有的過于嚴厲,甚至體罰盛行,讓學生不寒而栗;雖重視傳統文化學習,但不少內容艱深難懂。但是,細讀文章的后半部分,可以感知到文字里雖然也有少年時的“我”對私塾生活的不滿,帶有遺憾之情,但成年的作者在回憶這一段生活時依然懷著溫情,帶著留戀。你看,寫入學第一天,那“黑油的竹門”,寫著“三味書屋”的匾,還有匾下畫里伏在古樹下的肥大的梅花鹿,無不顯現出“我”的新奇之感;寫問“怪哉”被怒拒,“我”只是猜想先生并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意說。而且,進一步說明,“年紀比我大的人,往往如此”,帶著“我”對先生此舉的自以為是的理解和對大人的略略調侃。寫先生,最初嚴厲,但后來卻好起來了,甚至戒尺罰跪都不常用,只是瞪眼喝令“我們”讀書,可以說先生以他的“方正、質樸、博學”贏得了“我”對他的尊敬。寫讀書的情景,孩子們放聲朗讀,雖不甚了了,卻也熱鬧有趣,先生讀書入神時將頭拗過去拗過去的樣子,雖有迂腐之感,卻也不乏滑稽之趣,讀來只覺得幽默。而最快樂的時候是先生讀書入神時“我們”在下面或游戲或畫畫,那畫,魯迅竟還有一些自得地說“書沒有讀成,畫的成績卻不少了”。
三、快樂和遺憾,成長路上的雙生花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這篇回憶性散文如一部畫面泛黃的懷舊電影,讓我們跟著作者一起走了一段從童年邁向少年的成長路。在這一條成長路上,快樂和遺憾,是相伴相生的雙生花。或許,快樂和遺憾本該相對,在成長的歷程中它們總是朝相反的方向生長。然而,快樂和遺憾終能相諧,因為沒有誰的人生是圓滿的,沒有誰的成長是一帆風順的。成長的路上,會擁有快樂,那是自由的暢快、自然的活力、探索的新奇、想象的無拘……亦會遭遇遺憾,那是愿望的落空、無奈的告別、天性的束縛、永遠的消逝……但不管是快樂還是遺憾,當它們成為過去時,都會成為親切的懷戀。正如魯迅在《朝花夕拾·小引》中所說:“帶露折花,色香自然要好得多,但是我不能夠。便是現在心目中的離奇和蕪雜,我也還不能使他即刻幻化,轉成離奇和蕪雜的文章。或者,他日仰看流云時,會在我的眼前一閃爍罷。”
(作者單位 浙江省寧波市李興貴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