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7月底出臺的新《非公經濟36條》42項實施細則再次吹動民營企業的投資欲望,那么國資委提出要求央企產業轉型升級的緊迫性,無疑預示著將為民營資本騰挪出一定量的地盤。時隔一個月之后,國有的“壟斷行業”放開的猜想在業界迅速升溫。不僅如此,還引申出了國有的“壟斷企業”今后與民營企業到底能不能和睦相處的質疑。相信這個話題必將為“十二五”后期增添濃重的一筆。
為此,本刊編輯部邀請了著名經濟學家吳敬璉教授,國企研究專家、博士生導師、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文宗瑜教授,浙江溫州市中小企業促進會會長周德文教授,共同探討這些問題。
“國有”與“民營”能否相互依存?
本刊記者: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當中,“國有”與“民營”的關系是相互促進、共同發展。那種將“國有”與“民營”對立起來的觀點,是不符合客觀事實的。改革開放的實踐證明,只有堅持“兩個毫不動搖”,正確把握公有制經濟為主體與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關系。才能真正堅持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方向。
今年7月份,國資委提出加快央企產業轉型升級,國務院又出臺了新《非公經濟36條》42項細則。從貫穿兩者的中心內容看,國有大型壟斷企業可能將拿出一部分資源讓利民企。我們姑且不論資源究竟能劃撥出多大,先問國有大型壟斷企業與民企能和睦共處嗎?
文宗瑜:國有企業與民營企業不應該是過度競爭的關系,而是相互依存的競爭關系,所以,我認為能做到和睦相處。
進一步說,在目前中國國有企業十分強大、民營企業還相對比較弱小的條件下,國有企業不僅要與民營企業競爭,而且還要引導并支持民營企業的成長壯大。在某種意義上,國有企業的主要競爭對手是跨國公司。國有企業應站在國際市場的高度,把主要競爭對手定位于跨國公司,與國內的跨國公司充分競爭,走出去與東道國的跨國公司充分競爭。對于2006年以來的“國進民退”,只能視為國有企業為擴大規模而在同業中進入“前三”的一種策略,如果所有國企尤其央企把“國進民退”當作戰略,那就偏離了國有資本的社會屬性。國有企業應該從國家綜合國力提升、中國產業競爭力提升的目標著眼,引導并支持民營企業的成長壯大。
中國國情的復雜性與特殊性決定了很長一段時間內要保持一定比例的國有經濟。市場不是萬能的,“市場失靈”或“市場調控失效”是市場經濟的常見現象,市場經濟需要帶有政府干預色彩的宏觀調控。從這個意義上講,保持國有經濟是有益的,可以使政府宏觀調控更有效。
央企作為國有經濟的高端載體,其合并或新投資應該更多地瞄準那些無法通過市場競爭得以發展的領域,尤其是民營資本不愿進入或沒有能力進入的領域,比如航天航空技術、青藏鐵路、三峽工程等。要高度警惕一些被調控的產業及企業,以地方國企劃轉給央企和以民營企業主動要求央企兼并的形式而規避調控;如果央企可以成為調控政策的空白地帶,會無限加大“市場失靈”效應。無論是國資管理部門,還是央企自身,應關注如何通過資產重組整合來彌補“市場失靈”或“市場調控失效”。
本刊記者:我們也基本同意您的看法。首先,從資源稟賦看,國有企業基本都是資本密集、技術密集的大型企業,民營企業多為勞動密集、就業密集的中小企業,不同的資源配置角色之間不存在非此即彼的現實約束。從市場需求看,我國內部需求持續旺盛,消費市場規模日益擴大,全球化也為“走出去”開辟了更寬廣的發展舞臺,內需外需共同拓展了可持續增長的利潤空間。
其次,從市場的互補角度來看,“國有”“民營”雖各有分工,但各有優勢,相輔相成。國有企業一方面為經濟發展和人民生活提供保障條件,另一方面在大企業層面配置全球資源、提升國家競爭力。民營企業則主要分布在服務業、制造業等一般性競爭領域,與大型國企之間并不存在直接的競爭關系。即便處于同一行業的國企與民企,更多的是呈現出有機融合、彼此促進的“雙贏”態勢。
再就是,從互利共贏的關系看,現實數據表明,“國有”“民營”在各自領域充分發揮各自優勢,協調發展,攜手共進。從2002年到2011年,中央企業的資產總額從7.13萬億元增至2875億元,營業收入從3.36萬億元增至20萬億元,上繳稅金從2926億元增至1.7萬億元,進入“全球500強”的數量達到38家。在規模以上工業企業中,從1998年到2010年,民營企業的戶數從1.07萬家增至27.23萬家,就業人數從161萬人增至3312萬人,產值占比從3.1%增至30.5%,利潤占比從4.6%增至28.5%。國企民企各有特色,共領風騷,促進了經濟社會發展,增強了綜合國力,提高了人民生活水平。
那么,周會長,您的看法呢?您認為國有企業與民營企業能不能和睦相處?
周德文:我先講兩個故事,再做定論。
第一個,2006年我帶隊30家溫州中小企業到北京與政府部門和北京產權交易所洽談,結果均不成功。原因是,國有大型壟斷企業希望民資進入,但只給產業領域的邊緣化資源,參股份額十分有限,結果投資和經濟成本極高不說,價格民營企業還說了不算。民營企業算了一筆賬,感覺勞民傷財不劃算。合作自然就不了了之。
第二個是今年柴油荒再次出現,在我國的南方越演越烈,民營加油站全部停工倒閉。我國的成品油消費量很大,2009年是2.21億噸,產量是2.27億噸,產能過剩600萬噸。到2015年產能還會增加,包括進口的石油遠遠超過我們的需求。為什么還會出現南方的油荒,原因就是中石油、中石化完全壟斷了成品油市場,定價權全由兩大壟斷企業說了算。攫取壟斷暴利,民營企業是無法與之競爭的。看上去國家得到了利益,實際上是損害了大眾利益。
由此,我的結論是,在目前的制度框架下,國有大型壟斷企業與民營企業是很難和睦共處的。
國有企業利弊之爭
本刊記者:“十一五”期間,中國相當一批國有企業實現了從“中國500強”到“世界500強”的跨越。而前一段時間里,有一種聲音把國有企業做大做強完全歸因于國企的壟斷地位,并進而將深化國企改革等同于打破國有企業在一些關鍵性部門的主導地位,讓國有企業完全退出競爭性領域,讓國企統統私有化,等等。在真正了解國有企業的專家眼中,這種觀點是有偏頗的,是一種誤導。
當然,目前我國國有經濟的改革勢在必行。請問吳教授,下一步對國有經濟的改革,其體制性的問題是什么?
吳敬璉:我國國有經濟進行徹底改革的必要性主要緣于以下兩方面:第一,不改革國有經濟,中國經濟的整體效率難以得到提升。改革開放的最初十幾年,中國的經濟增長和效率提高基本來源于非國有部門(民營部門),占有經濟資源主要部分的國有部門不但增長緩慢,而且效率有下降的趨勢。虧損企業的數量逐年增加。以致到1990年代中期整個國有企業部門陷入了盈不抵虧的困境。這種情況必然要拖累整個國家的財政金融體系。其中,銀行系統的呆壞賬大量積累,面臨極大的系統性風險。
第二,雙重體制并存造成了很大的尋租空間,使腐敗蔓延的趨勢難以扼制。實行增量改革戰略,在大體維持國有經濟現有體制的條件下,容許私有經濟發展和引入部分市場機制,使中國經濟出現了命令經濟和市場經濟雙軌并存的狀態。由于命令經濟是一種由行政命令支配的經濟,而市場經濟則是由各市場利益主體支配的經濟,雙重體制和雙重運行規則并存就必然造成“權力攪買賣”的巨大尋租活動空間。例如,在改革開放之初,國有企業獲得了銷售產品的自主權。“雙軌制”在促進國有企業做出帕累托改進和為民營企業提供經營條件等方面起了重要的作用。但是在另一個方面,雙重體制和雙重規則的交織,又使某些有權力背景的人獲得巨大的“尋租”機會。這些被稱為“官倒”的人們靠倒賣調撥指標在短時間內成為巨富。一時間,“官倒”成為腐敗的代稱和全民議論的焦點。
本刊記者:多年來國企改革的一個重要方向就是放開市場、打破壟斷。這從近年民營企業的快速發展就可以看出。盡管在落實上仍存在不足,但保持部分國企壟斷的根本目的是要創造更好的經濟運行環境,從而為實現國企與民企的共同發展壯大奠定基礎。
當前之所以還要在少數領域保持國有企業的絕對控制力。主要由于“民營企業的羽翼尚不夠豐滿”。再加上相關的體制機制也不夠完善,導致國企在這些領域放棄控制力的時機還不夠成熟。
然而,有人卻疑問:目前我們允許民資進入壟斷領域,是不是一種“國退民進”與私有化的放大?
文宗瑜:許多人把國有企業出售給個體和私營企業看成是私有化,是國有資產流失,這是不對的。
我國《憲法》既然允許私有制在一定范圍內存在和發展,承認私有經濟是我國多元化經濟結構中的組成部分,一部分國有資產通過出售變為私有、私營也是很正常的事。個體、私營企業在沒有違反國家明確規定的產業政策情況下,其購買活動應受到法律保護,至于出售過程中出現的黑箱操作、國有資產流失、以權謀私現象,則屬于司法范疇的問題和規范出售方式的問題,與出售本身和出售對象沒有任何關系。產權流動和資產流失并無必然的聯系,即使不進行產權交易,國有資產的大規模流失也是存在的,比如由于開工不足,固定資產有形或無形損失造成的流失;平庸的管理者在競爭中屢戰屢敗造成的損失;由于產權主體虛置,缺乏激勵約束機制而造成的內部人控制所導致的經濟管理人員浪費和侵吞國有資產造成的流失等等。一個國有企業連年虧損,許多人可以容忍,甚至為其找種種原因辯解,而如果這個企業被出售了便有人出來指責,也許其中有些人是打著保衛公有制的旗號,捍衛其揮霍、侵吞國有資產的特權。只要我們在資產評估和出售過程中依法監督和規范中介評估機構的行為,運用科學、合理的評估方法,遵循規范的評估程序,同時在轉讓環節上,引入競爭機制,不搞指定、內定,及時收繳變現收入,國有資產在產權交易過程中就不會出現大規模流失的情況。總之,我們不應反對破產、出售,但應堅決反對刮風式的破產、出售,反對破產、出售過程中的各種不規范行為。國有資產流失和產權改革并無必然的聯系,因噎廢食決非良策,在發展、完善、規范產權交易的過程中予以解決才是應采取的對策。拋棄守家產這樣一種自生自滅的消極態度,在資產評估、招標、變現、變現收繳的管理四個環節上對出售國企的行為予以規范。
本刊記者:事實上,有些時候我們本想給國內民營資本創造更多發展空間。結果卻讓外資控制了許多行業,有些甚至是重要的行業。這說明在面對跨國壟斷資本的激烈競爭時,當前中國的民營資本還不是真正的強大的對手。
環視全球,不難發現,市場不斷開放下的后進國家。其民族企業多半成了跨國公司的附庸,除了獲取低廉利潤之外,難以做到通過資金、技術、人才的積累實現自主創新,也很難成長為可與跨國公司匹敵的巨型企業。而在跨國企業遭遇困境時,還很容易成為風險轉移與危機轉嫁的對象。陷入為基本生存而掙扎的窘境。
那么,我們應當如何促使國企與民資更加合理地分配資源?
文宗瑜:在經濟增長結構、產業結構及產品結構、國有經濟與非國有經濟比重結構、社會收入分配結構、社會階層結構等結構全面調整中,產業結構調整及升級發揮著關鍵作用。從中國已有產業格局來看,產能過剩及重復建設的問題比較普遍。在推動結構調整中,國有企業應該率先并有計劃地從一些產能嚴重過剩的行業實行國有資本退出,國有企業要自覺抵制為擴大資產規模而進行的重復建設類的投資活動。除此之外,國有企業的產業轉移,也要防止一哄而上,搞重復建設。在某種意義上,國有企業更容易重復建設,尤其是其與民營企業競爭的重復建設項目,更有可能得到行政主管部門及地方政府的默許。從全社會資源配置效率提高的要求看,國有企業應盡力避免進入一些與民營企業過度競爭的行業,國有資本的社會屬性要求國有企業要做民營企業不愿做的行業或項目。
本刊記者:吳教授,國有企業的改革為什么到后期時出現放慢或是停滯不前了?
吳敬璉:本世紀之交,當改革推進到更深的層次,特別是涉及到國有大型壟斷企業集團時,改革的步伐就明顯地慢了下來。
國有經濟改革放慢的首要表現,是在“放小”已經基本實現的情況下,國有經濟的布局調整就幾乎停步不前了,后來還發生了一些領域“國進民退”的開倒車現象。例如,中共十五大明確指出,國有經濟需要控制的,只是“關系國民經濟命脈的重要行業和關鍵領域”。十五屆四中全會更把這些“行業”和“領域”劃定在“涉及國家安全的行業,自然壟斷的行業,提供重要公共產品和服務的行業,以及支柱產業和高新技術產業中的重要骨干企業”的范圍內。可是,2006年國資委的一份“指導意見”卻提出,國有經濟應對軍工、電網電力、石油石化、電信、煤炭、民航、航運等七大行業保持“絕對控制力”;對裝備制造、汽車、電子信息、建筑、鋼鐵、有色金屬、化工、勘察設計、科技等九大行業的重要骨干企業保持“較強控制力”。這樣,就使民營企業的發展空間大為收緊。在有些領域,甚至發生獲準進入的民營企業的許可被收回,不準繼續經營的情況。一些國有企業還對民營中小企業展開了收購兼并,使國有經濟在一些重要行業的壟斷地位進一步強化。
其次,一些國有企業不但繼續保持行政壟斷的地位,而且得到國有銀行的大量貸款支持,迅速擴張。2009年國有銀行提供的10萬億元以上的海量貸款,絕大部分貸給了國有大企業和“地方政府融資平臺”。這使國有企業大大提高了擴張速度,甚至大舉進入房地產業這一公認的競爭性行業。它們挾巨資搶購土地,使“地王”頻現,紀錄不斷刷新。憑借在流動性短缺和“現金為王”的年代擁有巨額流動性以及繼續保持壟斷權力的“優勢”,國有和國有控股企業的固定資產總額在2001到2009年的8年間增加了1.2倍(其中,央企資產總額增加了2倍)。國有企業的盈利更達到了天文數字。僅兩家最大的中央國企——中移動和中石油的凈利潤就超過了中國民營企業500強的利潤總和。
但是,國有企業的逆勢擴張和地位加強,對于中國經濟的長期發展究竟是禍還是福,并不能由它們獲得的短期盈利多少來評判,而要從它對于市場制度完善和經濟長遠發展的影響來判斷。至于國有企業的效率是否高于民營企業,則已經有中外研究機構所作的實證分析,對它做出了有翔實數據支持的否定性結論。
本刊記者:我們應該客觀評價國企對社會和經濟的作用。在一些行業和領域的國企壟斷是為了“內護公益,外御強敵”,甚至可以說,本質上屬于公益性。
首先,在一些行業和領域的國企壟斷是維護正常市場秩序、保障國民經濟正常運行、落實國家宏觀調控政策的必要手段。實際上,發達國家之所以熱衷于所謂的“減少壟斷”和“引入競爭”,一個容易被人忽視的原因就是其政府手中并沒有類似國有企業這樣的經濟力量承載和實現對經濟運行的有效調控,而只能期望通過一些間接手段來調整,而事實證明在很多關鍵時刻效果并不理想,金融危機的爆發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其次。在一些行業和領域的國企壟斷是優化要素配置,增強國家產業競爭力的必要手段。在發達國家占有產業競爭優勢的情況下,發展中國家只能借助政府的力量,通過國有企業實現對部分關鍵領域的絕對控制,來達到優化生產要素配置、增強本國的產業競爭力的目的。
文宗瑜:國有企業與非國有企業相比,具有其自身特殊的優勢,尤其是輔業分離改革與企業辦社會職能分離改革完成后,其優勢更加明顯。因此,無論是在計劃經濟時代,還是在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改革開放時代,國有企業都產生了巨大影響并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一個國家的任何一個產業的國際競爭力,集中體現為兩點:一是產業的國際市場份額,二是產業的集中度。無論如何責難中國國有企業的壟斷,國有企業對中國若干產業國際競爭力提高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例如航天、石油、石化、鋼鐵、造船、機車、電信、電力等。正是這些產業的國際競爭力,保證了中國重工業體系、軍工工業體系的相對獨立完整,保證了中國綜合國力的不斷增強。對產業整合及產業集中度提高產生較大影響的,主要是行業中特大型國企或大型國企,從隸屬關系看,主要是央企。央企的人才與資金優勢,使其能夠在行業中更好地發揮技術領先并帶動產業升級的作用。
中國從構建工業體系框架到工業門類齊全,再到工業尤其重工業、軍工業具備國際競爭力,都離不開技術創新。中國最近20年的技術創新成就更多集中在航天、核彈、飛機設計制造、輪船設計制造、機車設計制造、發電設備設計制造、石油勘探開發、煉油、鋼鐵、海洋工程等領域,中國在這些領域的技術水平已進入世界三強、四強、五強等,可以說,這些領域的技術創新基本上全都是由國有企業完成。如果沒有這些領域的技術創新,中國與市場經濟發達國家的技術水平差距不可能縮小。
本刊記者:周會長,您的看法是什么呢?
周德文:我認為,國有大型壟斷企業的定位存在問題,政府長期把國有經濟作為國家的主要力量,這個觀念是計劃時期的思維,不切合實際。經濟和社會的發展程度已經需要拿出來探討一下了。
實際上,民營企業對國家的貢獻和社會穩定,我個人認為遠遠超過國有大型壟斷企業。從數據上就看得出來,我們現在稅收的55%以上來自民營經濟,70%的就業是中小企業創造的,60%以上的GDP出自民營企業。相反,民營企業很可憐,只得到20%的國家資源,80%的資源給了國有大型壟斷企業。
我們既然確立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市場經濟國家,那么,我們就要按照市場經濟規律來辦事。誰對社會和國家做出的貢獻大,誰就應該享受到更多的優惠政策。所以,改革首先要改革觀念,不應該用所有制這種概念歧視民企。所以,我的觀點是,讓民營經濟作為國家的主體,讓國有大型壟斷企業作為配套經濟體。
本刊記者:我們的看法是,透視日趨開放的發展中國家與新興市場,但凡有國有企業存在的行業與領域,其相對應的國家經濟安全都會有不同程度的保障。很顯然國有企業的實力、競爭力與國家經濟安全的保障度成正比。如今一些新興大國甚至能夠實現群體性崛起,新興市場在全球化下的國際分工當中能夠擁有一席之地,就是因為在這些新興大國當中有一批國有企業,這些國有企業利用各種相對優勢,在某一行業、某一地域,以壟斷對抗壟斷,即以國家壟斷抵御跨國壟斷,在為自己贏得生機和活力的同時,維護了國家的安全和公眾的利益。
當然,大家都認為,作為壟斷行業應當而且必須要加快改革,那么,在改革中政府的責任又是什么呢?
文宗瑜:人們在討論市場和政府在社會經濟結構調整中應該扮演什么角色這個問題時,一般認為應主要發揮市場機制的基礎性作用來引導國有資產從非制度優勢領域流向制度優勢領域,只是由于市場失靈的原因才需要政府適當介入以彌補市場機制的不足。實際上,這只是從政府作為社會管理者,從全社會資源配置的角度來看問題,是一個以競爭、有序的市場經濟環境為背景和前提得出的結論,其正確性是有條件的,而這個條件正是我們所不具備的。
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下,政府需要以國有企業的投資者和社會管理者兩種不同的身份介入調整過程,而且政府要起到主導作用。首先,政府作為社會管理者,有責任為社會變革創造各方面的條件;其次,政府是制度的供給者、改革的評價者,而其他的各方只是制度的消費者、改革的參與者;第三,政府部門是既得利益的主要成員;第四,政府作為國有企業的投資者、所有者,必然成為產權交易的一方,必須直接介入以保護其利益;第五,在市場經濟體制正在建立過程中這個特殊的轉軌時期所特有的制度環境和制度安排約束下,更需政府大規模地直接介入國企改革,運用其政治資源、信息優勢和信用優勢去發揮替代功能,替代本應由市場發揮,但由于中介機構體系功能缺位、司法系統缺乏效率公正權威、國有企業治理結構缺陷、內部人控制等原因而無法發揮的功能。
資源應該如何配置?
本刊記者:有的專家對如何看待壟斷,做出4個基本判斷:第一,堅持理性態度,不是對壟斷行為一概反對。畢竟中國大企業做大做強剛剛取得一點成效,企業走出去參與全球化競爭還需要加強自身實力。第二,不能將反壟斷變成專反國企,變成一次對國有企業的圍攻喧囂。保留和發展在一些國計民生重要領域的國有企業,比保護和發展民營企業更為重要。第三,反壟斷從清理有礙于競爭的行政壟斷規制開始,而不是啟動旨在稀釋國有資本的資本重組運動。上世紀90年代大規模非國有化浪潮的負面教訓需要牢記。第四,不應當將反壟斷的話語權和政策制定權完全交給社會媒體,而應當依靠法定的專業機構推進。
周會長,您怎么看待這個問題?您認為政府應該如何分配壟斷資源?
周德文:新《非公經濟36條》42款的實施,必將對國有大型壟斷企業帶來一定的沖擊,消減一定的市場份額。盡管如此,并不說明我國將實行私有化。國有大型壟斷企業自2009年以來,對外投資不斷加大,國有經濟始終占據經濟主體地位。所以,國有大型壟斷企業與民營企業的關系,不能對立來看,應該協調發展,是合作關系。要做到和睦相處,我認為有兩個主要方面不可忽視。
一是國家要創造公平的競爭環境,資源均衡分配,不能過多地傾向于國有大型壟斷企業。政府是資源的管理者,不能把國有大型壟斷企業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把民營企業當成干兒子。如果分配不均衡,就沒辦法達到合理競爭,就是一種不公平,就會發展成為敵對關系。國有大型壟斷企業要具備優秀的競爭能力,就必須像放虎于大自然一樣放歸于市場的競爭環境。
二是應鼓勵國有大型壟斷企業與民營企業實施相互參股的機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樣,雙方才能實現和諧的產業對接。中小企業的日子越來越難過,原因是國有企業的實力越來越強大,截取的是壟斷地位,賺取的是壟斷利益,民營企業無法與之競爭。所以,應該制定政策允許民營企業參入到國有大型壟斷企業的改制,這樣才能逐步打破壟斷。
本刊記者:國資委上屆掌舵人李榮融在退職后有一段感慨的說法。“現在很多央企的資產規模很大。但資本的占有效率卻不高。資本的占有是要付成本的。這個概念在很多企業還沒有顯現”。文教授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文宗瑜:到目前為止,央企把主要精力用在資產重組合并上,目標是為了實現資產規模更大。從央企已經完成及正在進行的合并案例看,一些被合并的央企或地方國企有利于合并方的資產規模擴大,并不利于合并方的國際競爭力提升及產業升級。國有經濟發展強調國有資本有進有退,央企的資產重組整合也要堅持國有資本有進有退。市場化導向要求不適合合并的央企,可以選擇國有資本退出的模式。“舍不得賣”與“不愿意賣”,央企的理由是發展壯大國有經濟、防止國有資產流失,就是用一部分央企的利潤來彌補另一部分央企的虧損或損失。
央企一直受到社會各界的高度關注,批評甚至指責之聲從來沒停止過。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央企的資產重組整合一直是圍繞著資產規模擴張與利潤增長而推進。央企資產重組整合既要有利于其自身競爭力提高,還要有利于促進全社會資源配置效率提高。因此,央企的資產重組整合不應單純為了資產規模的迅速擴大,也不應單純為了企業利潤的快速增加,而應兼顧社會效應,強調經濟效應與社會效應的結合。如果國資管理部門只是用央企財務報表上的資產規模與實現利潤來評價央企的資產重組整合效應,會繼續助長央企的盲目擴張之勢。無論是國資管理部門,還是作為資產重組整合主體的央企,都要考慮如何就央企資產重組整合引入經濟社會效應評價指標、建立經濟效應評價指標體系,推動央企通過資產重組整合完善現代企業制度、提高持續盈利能力、提升綜合競爭力的同時,實現社會效應的充分放大。
本刊記者:文教授,對此您有什么建議?
文宗瑜:國資管理部門應對央企的并購行為進行限制,禁止央企在非主營業務以外進行兼并收購,引導并鼓勵央企面向國際市場進行主營業務領域的兼并收購。除此之外,還應對央企在國內低端市場的并購進行限制,限制央企以劃轉方式合并地方國有企業,限制央企對充分競爭領域的民營企業進行收購。
在某種意義上,如果央企把大多數正常經營的地方國企合并、把一些有一定競爭力的民營企業收購,不僅會進一步強化央企的壟斷性,而且會大大扼殺市場經濟的活力。到目前為止的央企對地方國有企業合并與對民營企業收購,只能視為低端的兼并收購,國資管理部門應出臺政策引導并支持央企到國際市場進行高端的兼并收購。
本刊記者:謝謝各位專家、教授。面對世界跨國公司和壟斷資本的激烈競爭,國有企業、集體企業、民營企業除了互相競爭之外,還應采取各種聯合、合作的態度。例如,在總量上,國有經濟與私有經濟不是此長彼消、此消彼長的關系,而應該是共同發展、“國進民也進”的關系,雙方都做大做優做強。在產業部門的布局結構和產業鏈分工協作上,在更適合國有企業的領域以國有企業為主體,在更適合私有企業的產業則以私營企業為主體,能夠在競爭性領域生存和發展的國有企業,應該讓其做大做強;合理放開對非國有企業的限制,讓私有和混合所有制企業進入更多產業領域,對國有企業形成競爭壓力,更好地發揮市場競爭優勝劣汰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