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成天下：學校文化建設的使命與自覺

【作者簡介】

成錦平，江蘇省南通第一中學校長。江蘇省首批教授級高級教師，江蘇省特級教師。江蘇省督學，南京師范大學物理教學碩士生導師，南通大學兼職教授。江蘇省勞動模范、江蘇省教科研先進個人、江蘇省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江蘇省基礎教育專家委員會物理學科委員、江蘇省首屆基礎教育課程改革成果一等獎獲得者。首批“江蘇人民教育家培養工程”培養對象。

【我的主張】

用文化實現教育人性化

學校應該是有文化氣息的園地，文化應該是學校的基本特質。但是，文化等同知識論的誤讀、學校文化多余論的無知，彌散于全社會乃至教育界非為一日。何況，目前學校教育普遍存在的教條化與虛擬化、工具化與同質化、功利化與簡單化等現象或問題，正使學校教育陷入步步遠離文化與人性的嚴峻境地。面對如此困境與困惑，學校何以“立校”呢？文化立校是根本。也就是說，我們必須遵循文化立校的發展戰略，確立人性教育的辦學理念，開展品位教育的學校特色建設，創辦文化底蘊深厚、人性培育充分和辦學品位高雅的優質學校。

古語云：“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文化具有的人文性質和人文精神，反映了人的價值本性，表明其與人文具有內在一致性，這是文化立校的基本依據。首先，文化建設對于重構教育理想具有推進作用。人文精神的高揚正成為我國社會發展的基本精神走向。學校文化建設必須適應、引領社會文化的發展，必須發揮其對教育改革與發展所具有的推進作用。第二，學校文化是文化教育在學校中的存在與表征。學校文化是由學校成員共同創造生成的體現時代特征和社會進步的、對外具有個性的精神和物質共同體。它既是學校的存在方式，也是學校成員特有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第三，文化立校最大限度地體現師生的生命價值。文化立校系學校生活之“靈魂”，統領師生文化的生成與進步，塑造師生氣質和學校文化形象，影響育人取向及文化品牌的樹立，能使師生終生追求所樹立的理念與信仰。第四，文化立校的實踐框架應當包涵物質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和行為文化等豐富內涵。每一維度的內涵均需著力從學校文化的儀式、英雄、符號和價值觀等方面實施滲透與培育工作。

文化立校和以文化人之關鍵，在于尊重與培育人性，這就是基于文化的人性教育。所謂人性教育，就是在尊重人的基本屬性的前提下，整體培育青少年學生趨向真善美，使其更趨人性化的教育。它是人性發展和教育人性化的必然要求。首先，教育人性化是一切人性教育的基礎，它強調教育要素和過程必須符合人類本性，強調將真的科學、善的道德、美的藝術融于一體的人性教育的迫切性。其次，人性教育是學校文化建設的現實需要。學校浸泡在整個工具理性和科學主義至上的社會環境中，已然成為教育的機器和知識的超市，文化氣息相當淡薄。教育理想圖景的實現只能建立在教育對于人性價值的救贖之上。第三，人性教育理念成為現實需要教師實踐。教師必須充分理解人性教育的重要內涵，以文化和人性的價值尺度作為教育行為的內在依據，使人性教育理念成功轉變為現實。第四，人性教育必須落實在科學合理的課程設置與實踐中。人本化課程設置必須全面滿足學生成長的需要，必須做到豐富多樣且成效顯著。課程的設置形態、實施時機和開展方式等，也都必須從人文關懷的角度考慮問題。

學校文化與人性教育的高端發展形態應當體現為特色鮮明的高雅教育品位。所謂品位教育，主要是指學校成員在崇尚高雅、追求幸福的價值觀指引下使用各種符號系統建構的特色化教育。首先，品位教育具有獨特的基本內涵。從學校整體角度看，品位教育主要體現為校園建設精美化、課程建設精品化、課堂建設精彩化和學校管理精致化；從學校成員角度看，品位教育主要體現為審美情趣追求高雅、價值取向追求崇高、舉止言行追求優雅和思想道德崇尚仁愛。其次，品位教育具備獨特的文化品質。它將高雅的審美視為指導性價值觀，重視通過組織、審美和創新滲透評判標準，重視師生自身的價值及其實現，以期推動教育品位的提升。第三，品位教育具備獨特的實施策略。圍繞組織文化的符號、英雄、儀式和價值觀四元素，通過行為主體、教育活動和課程實施，努力將教育寓于具有震撼力的活動載體，尤其是精品課程與精彩課堂，塑造學生的領袖氣質，培育其仁愛精神，使其具有民族情懷與國際視野。總之，品位教育是學校組織的最高領導原則和師生共同分享的價值觀，以提升學校文化品質、促進學校內涵發展為主要追求。學校作為文化組織，一方面要通過普及審美教育以高雅的品位武裝師生靈魂，另一方面要求師生具備強烈的品位意識和良好的審美能力。

【我的行走】

建造屬于學校和師生的文化場

在海門中學升學率上去以后，我做了一件讓大家不太高興的事。因為我在初中招收科技特長班外，還下決心開設一個藝體特長班級，面向全縣招收特長生，50%體育生50%音美藝術生。這個出發點是好的，因為我看到海門中學雖然擁有近百年的歷史，但是在校史上產生巨大影響的大師級人物不多，這讓我深感痛惜。我試圖通過培養特長生實現一個夙愿，彌補一個缺憾。可是，當年考試結果一出來，老師們普遍有意見。很明顯，這群孩子文化成績不行。本來每年海門中學在全省拿前三很輕松，但現在做不到了，因為平均分被扯下6到7分。除了外面對學校及個人名譽上的猜測和微詞，還包括具體利益上的沖擊——教師們的考評和獎勵受到了直接影響。

但是，學校不僅需要教給學生知識，更需要培養學生高雅的修養。文化會伴隨人終生，修養會呵護人的靈魂。于是，我頂著巨大的內外壓力，在堅持中妥協，在妥協中堅持。幾年下來，海門中學的課程設置和相應的人、財、物的保障發生了很大變化。原來高中只有一個音樂老師、一個美術教師，現在音樂老師包括聲樂的、器樂的教師，再比如器樂還有民樂、西洋樂器教師等等，美術老師有油畫、素描、國畫教師等等。設施設備的配備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比如鋼琴琴房，海門中學一共有12個琴房，畫室和視聽室以及形體房等等全部都要配齊。還要給孩子演出配置劇場，整合起來就建成了中學界一流的藝術大樓。學校氛圍也改變了，這不僅僅是培養了這批孩子，也提高了其他學生的藝術和運動的興趣。我對未來充滿信心，對孩子們充滿信心，我堅信，將來一定有藝術大家和體壇驕子從這批人中走出。

支撐我這樣走下來的，還有一個重要理念，那就是我覺得一個好學校，一個相當重要的標準就是看它的選修課是否能提供內容豐富、自由選擇的體系，就是看能否為多樣化的學生提供廣闊多元的發展平臺。堅持到現在，海門中學以及南通一中，校本課程均已多達百門，涵蓋知識性、拓展性、價值性三大類，社團活動活躍，如周末文化講壇、動漫社團、機器人社團等團體活動成為學校的常態。南通一中近兩年剛起步的模擬聯合國項目，數次征戰海內外，已經連續多次被評為“HMUN China最佳組織獎”。像這樣的活動項目，我們在不斷的考察與開設當中，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培養有國際視野的中國人。這不是狹隘的文化觀所能容納的。

我們知道，不抓教學質量固然會被社會邊緣化，只抓教學質量學校就會庸俗化。沒有文化的教育注定是沒有出路的。當然，不是每一個學校都能動輒搞很多選修課程，但是時機成熟了我就絕對不會放過。

我到南通一中之后，發現南通市民對國際課程班有強烈需求，而且這也符合我對學生擁有國際視野和民族情懷的期待，而且又能彰顯學校價值和提升學校知名度，能順應教育國際化的趨勢。在經過多方考察之后，我們決定開設A-Level和PGA國際課程班，以此為南通市民提供獨特的、優質的教育資源。不僅如此，我們還加強了中外友好學校的互訪活動，真正做到讓學生自己去感受豐富多彩的世界文化。2011年10月17日，德國海德曼市海納中學師生訪問南通一中之余，自發組隊參加了學校的運動會開幕式，中德孩子們高舉雙方校旗，其場景讓整個市內震動，媒體紛至沓來，新華網等紛紛報道活動盛況。在我看來，最大可能讓國內外的孩子們擁有國際性視野，對本民族文化的認識也有好處。這樣才能避免現在的只“流”不“交”的困境。加強跨文化交流，才能培養有民族情懷和有國際視野的未來公民。

近年來，南通一中還開設了以培養學生學習能力、交往能力、溝通演講能力和生涯規劃能力的選修課程。這些內容盡管高考不考，但能濡養美好的人性，會讓學生終身受益。我們還正在加緊江蘇省物理課程基地建設，這個基地的建設將很大意義上改變學生學習方式，并能為學有余力的學生提供專業化的學習。文化不僅存在于人文中，而且也存在于科學中。拓寬學生文化視野，培養學生健全人格，對提升學校文化建設的品位有反哺作用。

有人說，其實無論國內海外，亦無論先進落后，教育沒有本質的區別，區別只在于用不用心罷了。所謂用心，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為學生發展用心，為培育學生健全而美好的人性用心。對于學生而言，多元智能決定了成功應該是多樣的，但是文化與人化，人性與人格卻都應當朝著高處走，往心里去。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做到為學生終身發展奠基，為社會發展育人。

在擁有藏書近20萬冊的學校圖書館之外，我在南通一中創辦了教師讀書研究中心。而創辦這個讀書中心，只用了短短兩個月時間，從動議到開張的動作之快，幾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很多人歡欣鼓舞，也有人不理解，許多來訪者驚羨不已。

教師讀書研究中心排滿了嶄新的書櫥和報柜。書櫥里一律是經典教育理論書籍和昂貴的工具書。房間中庭布置了兩組閱讀桌椅，沿窗擺放了兩組精致藤椅，圍成兩圈，充滿休閑氣息。為了方便每月一次的讀書沙龍和學術研討，讀書中心配備了專門的投影與音響設備。整個讀書研究中心里，裝潢并不豪華但溫馨，花卉并不名貴但常綠，環境典雅而莊重，設施全面而現代。對于教師與參觀者而言，這里最具有吸引力的當然是經典而精美的圖書。傳世教育經典、西方教育名著、蘇聯名家作品、中國教育名品和當代改革系列，自然都是必不可少的。最為特別的是，教師讀書研究中心配備了相當數量的哲學、宗教、歷史、文化、心理學、管理學與腦科學等學科經典。

我一直有這樣的想法，教育作為人類通向理想國的重要路徑，必然要求教育者擁有淵博的知識、開闊的胸襟與偉大的理想。經典是凝聚著人類優秀文明的結晶，是偉大智者留給后代的精神財富。沒有繼承就沒有積淀，沒有積淀就沒有高度，沒有高度就無所謂理想，沒有理想的教育者無法描繪理想國之圖景。教師在可憐的教材與輔導書之外，必須去親近這些經典，無論是專業類的，還是職業類的，甚或是一般人文類的。靜心閱讀相當數量的經典人文書籍，能使人擁有寬廣的人文視野和深厚的人文素養，是個人提升品格和修養的主渠道。作為校長，我的任務就是首先自己讀，然后引領教師讀，重要的是為教師創造良好的讀書環境。所以，在我看來，兩個月建成教師讀書研究中心還是慢了些。

最為精心之處在于，教師讀書研究中心臨樓梯而下一層，即是教師茶敘室，兼做教師情感交流中心，裝潢同樣溫馨而富有情調，感覺不亞于咖啡館。教師讀書研究中心和教師茶敘室，在省內都是首創。有人總結說，讀書中心管精神，茶敘室管物質，正好互補。很多外來參觀者對之稱贊不已，同樣嘆為教師文化建設之創舉。

南通一中教師隊伍讀書已經蔚然成風，他們強勁的科研勢頭于此得益良多。不僅如此，我還將專家講座與學術沙龍作為讀書的輔助，推動了南通一中專家講座系列活動與高端學術論壇。很多學校也搞專家講座，但是教育類專家講座多，人文類專家講座相對較少，我們學校也是如此。從2011年開始，我們的講座擴展到了宗教與人生、經典與流行、政治與經濟等等。教師的視野開闊了，思維活躍了，學校文化氛圍濃厚了，人文氣息彌漫了，校園不再是教育的超市，校園回歸到充滿書香的理想境界。

學校文化不僅是現在的，還有屬于過去的。美好人性的積淀，更多的來自于深厚文化底蘊的熏陶，而不是運動式的搞創新。南通一中有近百年歷史，八十年校慶時拿出來的校史，只有薄薄幾張紙。這與百年老校的歷史不相稱，學校優良傳統和教師的自豪感、榮譽感都失去了萬水之源。這絕對不行，一定要讓歷史說話，每個行進在一中校園的師生的今生今世，身上都有抹不去的一中文化的印記。

2009年，學校九十校慶前夕，我們給遠在北京的前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顧秀蓮寄去了一份郵包，里面是她在南通一中時期的一份詳細檔案，包括各種成績單、評議、照片等等。這讓她非常感動。沒過幾天，2009年10月16號凌晨一點半，顧秀蓮秘書傳過來消息，副委員長將“準時參加校慶”。校友們之間相互傳遞著這個消息，許多部長級領導都紛紛放下手中的工作，從五湖四海趕回來參加校慶。

是什么有著如此強大的號召力？學校的歷史，學校的記憶，學校的文化，學校的情感。

顧秀蓮回校，沒有人知道此次準備的艱辛和細密。在將近5個月的校慶準備時間里，我帶領部分教師，到省市圖書館、博物館，到國內外宗教機構，到許多尚健在的老教師、老校友家中，整個挖掘了南通一中的歷史，撰寫成了10多萬字的南通一中校史，并且據此設計修造了校史館，用“探索和發現”式的解說詞做了一張30分鐘的精美光碟。校史館的改造同時也實現了我的一個愿望。以前這座典雅的百年建筑——最古老的小白樓屬于學校領導辦公的地方，改造之后，學校領導全部搬到了教師辦公樓上。我覺得校長必須生活在教師當中才成為校長，如果遠離了整個教師隊伍，你怎么去做呢？現在，校史館已成為一中歷史、文化和精神的標志。

把文化作為立校根本，把人性作為發展之務，學校文化必然走向高雅的品位。在這樣的教育面前，在這樣的回憶當中，誰都會流下幸福的熱淚！

【我的反思】

在堅守中尋找衡量文化之法

現在，文化立校就是要立品位高雅的人性教育文化，這個教育理念在我的教育實踐中已經相當清晰和堅定。但是，我不能不說仍然有一些問題困擾著我，同時也就制約著學校的健康快速發展，制約著教育功用與價值的實現。

首先，對由人性、品位和文化三個關鍵詞構成的文化立校系統，應當如何建立科學合理的評價體系，即是一個頗費思量的問題。文化系統是抽象系統，評價體系卻應當是具體的和可操作的。對于這樣的抽象系統該如何從質、量和法等維度進行有效評價，確實還有很多思考的空間。其次，文化立校是從精神層面提煉出的管理思想，對于學校發展和師生發展都有引領作用，甚至對改變教育現狀都可以說功不可沒，但是文化如何轉化為生產力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問題，也就是說文化立校與質量立校之間是怎樣的關系，如何實現二者良性轉換，可能是形而上與形而下之間的轉換，這對于我目前的思考而言也是一個瓶頸，可能對于廣大校長而言也都是不可回避的問題。第三，人性教育是教育人性化的應然之理，品位教育是學校教育的特色追求，高雅品位對任何領域都應是一種理想，對于人性教育達到何種層次方能稱之為具有品位與格調，這在目前的品位教育學校特色初期思考與實踐階段，還不曾有更好的理論總結和實踐回應。這里的重要節制元素，我認為主要是教育的人性化實現有其國家環境、學生生涯規劃和學校生存等方面的影響，思想轉變從來不是像理念貫徹那么容易的事情。第四，文化立校成為教育人性化的重要標志之后，學校文化建設很容易進入幾個誤區，那就是將文化立校看作是可以立竿見影的短期化行為，將文化立校看做是可以依葫蘆畫瓢的模式化行為，將文化立校看做是可以通過裝飾達到的外部化行為，以及那些將文化立校看做是追隨新潮理論和當下熱點的時尚化行為。所有這一些，我們遇到過、看到過、反思過，但這些現象依然存在并且成為一種具有相當誤導性質的驅動力。如何將文化立校從錯誤邊緣拉回來，并且回歸到基于學生的根本上，這將是正確的文化立校理念的人性化追求和高品位追求的奮斗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