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的路何其多也!有陸路、水路、公路、鐵路,有大小遠近生熟進退之路,有險峻的羊腸小道也有神奇的天路。所謂“走的人多了”的路不過是路的一種,那是大路也往往是老路。只有經(jīng)過自己精心預(yù)設(shè)并步步生成的才會是一條新路。一曲慷慨激越的《敢問路在何方》,常常伴隨著有志者去開拓新路。
古往今來教育家們所走過的路,多是一條人跡稀少的路。或者說,開始走的人不少,走到底的人不多。從人性層面分析,人多有趨樂畏苦、避險求安的弱點。我們假如少一點浪漫而多一點現(xiàn)實,便不難發(fā)現(xiàn)教育家之路上誠然有樂,但更多的是苦:辛苦、艱苦、不為人知的苦、不屑訴說的苦。行走在這條路上,不僅要含辛茹苦、不辭勞苦,還要能自討苦吃、以苦為樂、樂此不疲。
因為這不是一條平坦的路,而常常是一條崎嶇的路。
這不是一條鋪滿鮮花的路,而常常是一條布滿荊棘的路。
這不是一條可以跟著他人走的路,而常常是一條需要領(lǐng)著別人探索前行的路,一條能為后來者留下路標,留下警示標志的路。
這不是一條可以依仗高位智商和豐富靈感,在左右逢源中權(quán)衡利弊、見機行事的路,而常常是需要憑著“缺心眼”甚至“死心眼”的定力,心無二想,一意孤行,“一條道走到底”也未必看到曙光的路。當年夸美紐斯被迫離鄉(xiāng)背井,最后客死異邦。他耗費十年心血寫成的《大教學(xué)論》,當時并未受到重視。他臨終時無怨無悔,只為自己一生追求光明感到欣慰。
這不是一條講實惠的聰明人所向往的理想之路,而常常是一條富于獻身精神的布道者樂于當鋪路石子的路,一條只有“傻子”才會樂癲癲地走下去的路。當年,蘇霍姆林斯基自愿辭去教育局長職務(wù)到下屬學(xué)校當校長;斯霞老師在已任命她為南京市教育局副局長的既成事實面前,敬辭不就,以工作在小學(xué)教學(xué)第一線為樂。這些在今天是多么難能可貴!再看,當年蔡元培先生赴任烏煙瘴氣的北京大學(xué),并非預(yù)見到什么光明前景。恰恰相反,他謝絕了友人“君子當潔身自好”的忠告,抱定“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決心,做好了身敗名裂的準備,義無反顧地跨入北大校門。當年身居高位的陶行知,毅然拋棄優(yōu)裕生活,脫下西裝革履,穿上布衣草鞋,帶領(lǐng)一群同志來到南京郊區(qū)荒涼的老山腳下,披荊斬棘,白手起家,創(chuàng)辦曉莊師范。令人稱奇的是,“傻”先生竟招來“傻”學(xué)生:一位名叫操震球①的清華大學(xué)教育心理系二年級學(xué)生,竟然放棄響當當?shù)那迦A學(xué)籍和學(xué)歷,來報考這所需自己動手搭建的鄉(xiāng)村師范,從頭開始。陶行知欣喜之余,親自寫信考問這位報名者:“田家生活是要蠻干的,您愿意嗎?您能打赤腳在爛污泥里奔走嗎?您不怕把雪白的臉曬得漆黑嗎?您不怕軟手上起硬皮嗎?您不怕在風(fēng)霜雨雪中做工嗎?您不怕挑糞嗎?您愿意和馬牛羊雞狗豬做朋友嗎?……您也許可以看見您的村莊和全國的村莊都成為村民自有自治自享的村莊;也許您親眼看不見,要到令郎令孫的時代才能看見,您能忍耐嗎?”②試想,這樣的考問及隨后的實際考驗,除了那位可愛的“傻學(xué)生”外,有多少人能順利通過呢?
教育家的路是行人不多的路,但卻是呈現(xiàn)著清晰腳印的路,是讓眾人矚目并獲得啟示的路,是值得后來者接著探索的路。
①操震球(1902—1995),新中國成立后任安徽省教育廳副廳長、中國陶行知研究會顧問等職,著名教育家。
②陶行知:《鄉(xiāng)下生活之苦樂——致操震球》,《陶行知全集》第5卷,湖南教育出版社1985年版,第152頁。
(作者系江蘇省教育科學(xué)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