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人喬
第一批移民來到尼爾多斯星球時間還不久,在這無垠的草原上只有少數農場點綴其間,斯丹萊特鎮是這顆移民星球的唯一城鎮。
那天彼特正伏在地上興致勃勃觀看像綠螞蟻一樣的昆蟲,忙忙碌碌建造新巢穴,猛然發覺一個陰影遮住了他,彼特就地一滾往上瞅去,面前站著一個……一個外星人!
“您好。”彼特爬起來張口結舌地說。
“早上好。”陌生人操著非常純熟的地球語言向他問候。
彼特可以對天發誓,他從未見過這種人。但銀河系有智能生物生存的行星不勝枚舉,誰也不敢夸口說自己能識別所有的外星人。
陌生人約兩米高,身長腿細,長了四只手,一雙手在另一雙之上。他的腦袋碩大,兩耳招風,眼睛既黃又亮,頂門上還有兩只觸角。他全部服裝僅有一條縫有口袋的腰布,身上其他地方都被綠毛覆蓋。
“您是誰?”彼特問,但他意識到這有點失禮,畢竟他也11歲了,所以又補充說,“對不起,我叫彼特,來自太陽系。農場是我叔叔的,他叫古那爾。我能為您效勞嗎?”
“我從埃斯塔Ⅳ星來,”他自我介紹說,“名字嘛……就叫我喬好了。”
“埃斯塔Ⅳ星?”古那爾叔叔迷惑不解,“從來沒聽說有這地方,是不久前剛發現的?”
“差不多吧,我們那里早就開通了星際飛行,然而我的大多數同胞極少參加銀河系的活動。我倒是想出來見識見識世面,一路上靠自己掙錢養活自己,我很快熟悉了一切。”喬說來娓娓動聽,彼特很喜歡他那雙大黃眼睛里透出的睿智。從此之后,喬就在彼特家工作。
“你好,彼特。”
“你好,”男孩在一旁蹲下,“難道你不感到疲乏嗎?”
“當然不,”喬嘴里說著,手仍還在類似草莓的小莖中靈活移動,“我喜歡干這種活。有太陽,新鮮空氣,再加上噴香的泥土,這怎么可能使人疲倦?”他搖晃著大大的圓腦袋,“我真不懂你們為什么要和自然隔離?”
的確,喬平時只在進午餐時才進入屋子,哪怕睡覺他也在樹下躺著睡,連下雨都不怕。
“不,我們只是要改造自然。”彼特反駁說。
喬全身一陣顫栗。他眼望廣闊的地平線,望著沐浴陽光的森林:“難道你們砍伐樹林,挖空地下,讓建筑遮天蔽日也算是改造自然?”
“不,不全是那樣,”彼特遲疑地說,“我們也懂得保護森林,不過到尼爾多斯星球的人越來越多,人們沒有房屋和土地也是不行的。”
“我們的埃斯塔Ⅳ星和你們的尼爾多斯星完全不一樣,那里到處是森林和草原,安靜、遼闊。我們的人雖然很少,但生活得自由自在,健康長壽,我實在沒法向你介紹清楚。”
“你去過地球嗎?”
“沒去過,連銀河系的那些大星球都沒去過,我寧愿去安靜的遙遠的行星。我沒法給你講述多少有趣的事情。”
“噢。”彼特的聲音中流露出失望之情。
馴服怪鳥
那天夜晚,尼爾多斯星球出現難得的奇景:天上同時出現兩個圓圓的滿月,彼特難以入眠。
他睜大雙眼久久躺著,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格灑落地上,連地上的月影也成雙成對。
窗簾被夜風吹得顫顫悠悠,遠方傳來樹葉的颯颯聲、蟲鳴的吱吱聲、異鳥的啼叫聲。
反正也睡不著,彼特干脆起床了。他走近窗臺,月光照得周圍如同白晝。
彼特突然屏住呼吸:一個狹長的身影悄然掠過草地,那是……是喬!他來干什么?
外星人在林邊低低吹起口哨,他是在自吹自聽,還是他喜愛月下散步?
彼特打算嚇唬喬一下,就從窗臺爬出,踮起腳尖走到門外。他睡意全消,一心想著喬被意外驚嚇時的滑稽模樣。
灌木成了他理想的掩護,彼特無聲無息踩著濕草,一直溜到離喬只有三步之遠的大樹后。
外星人依然站著沒動,他高高伸出四只手,彼特瞬間產生一陣恐懼:對這奇譎的口哨,對這雙暗中閃光的眼睛……
喬再次嘯叫,空中傳來一陣撲翼聲。
一只巨大的怪鳥自天而降,彼特聽過它們在森林中的奇異鳴聲,在密葉中看到過它們發亮的眼珠。那怪鳥俯沖落在喬掌中,喬疼愛地撫摸它,用某種語言低聲安慰它。彼特嚇得連氣都不敢出,生怕暴露自己。
只見喬從腰間掏出一張紙條固定在鳥腿上,微笑著把鳥兒放走。它雙翅伸展開簡直鋪天蓋地,飛快騰空而起。
彼特這時發出一點聲響,喬閃電般跳到他身旁,眼中黃光暴射,彼特慌忙站起。
“啊,是你!彼特。”喬這才露齒微笑,“可把我嚇壞了,你在這兒干什么?”
“我……我只是出來……散會兒步。”彼特慌不擇言,沒敢抬起眼睛。
“你早該睡了,”喬搖搖頭。
“我見你在草地上,想和你說說話……”
“任何時候都行,彼特,但不是現在,不應在大家都睡下的時候。回家去吧。”
“你和那頭鳥在干什么?”
“我和鳥?噢,這不過是我的寵物,只要我呼喚,它就會飛來。”
“難道這種鳥也能被馴服?叔叔說有人這樣試過,但根本不成功。”
“那就是說我挺走運的。彼特,走吧。”喬的手擱在他肩上輕輕催促。
可是彼特并不急于離開。
“您在鳥腳上系了封信,是給誰的?”
“我系的不是信,是張白紙條。我想訓練奧維莎——這頭鳥的名字——成為信使。它非常聰穎,也許能在一定距離內傳遞消息。”
“那為什么?不是大家都有電話嗎?”
“萬一電話壞了呢?”
“從來沒壞過,就算壞了也馬上會有人來修,他們經常在檢查線路。”
“我對你們人類了解得真是太少了,”喬笑道,“不過我也許會帶這種鳥回埃斯塔Ⅳ星,那里非常需要它們,我的家鄉很落后。”
當他們靠近家時,喬止住腳步。
“進去吧,彼特。好好洗洗腳,被露水都弄濕了。對誰也別講起今夜的事。”
外星密探?
第二天醒來時,彼特還以為昨晚是在做夢,但腿上的綠草斑痕說明這并非是夢。
早飯時喬和平常一樣,干完農活過后就坐下閱讀生物學書籍,那是從叔叔圖書室里拿的。他對生物物理學和生物化學情有獨鐘,這方面他知之不多,盡管他對動植物的實際了解要超過這些書本的作者好多倍。
“彼特,你怎么啦?”嬸嬸問,“你今天好像悶悶不樂?”
“我在思考。”男孩糾正她說。
他的確在思索,喬的行為使他安不下心,他老在回憶昨夜和喬的見面。
喬的確有許多可疑之處:平時他避而不談到過哪些星球,連對他的家鄉也不肯多講。他昨晚的解釋過于敷衍搪塞,他能帶著這么大的一頭鳥繼續旅行?喬可能是在說謊。也許他是埃斯塔Ⅳ星派來的密探?也許喬的飛船正降在原始森林里?這解釋了何以喬能步行來到農場;那怪鳥是他用來和同伙聯系的,他怕無線電訊號被人竊聽,或怕引起懷疑。
可要是這一切純屬自己的胡思亂猜又怎么辦?叔叔會笑話他,勸他少看點恐怖電視。不過總不能對此坐視不問,于是彼特擬了一個行動計劃。
最重要就是別急躁,一切都得在暗中進行。大人們不大會認真對待他的建議,就算允許他在鎮上打電話,要是喬知道了咋辦?
這一天過得真漫長,太陽似乎定在空中巋然不動,喬依然像平常一樣在農田里工作。
“你怎么回事,彼特?”午飯時嬸嬸問他,“你的臉色很不好。”
“我很正常,”彼特咕嚕說,“真的。”
“他可能疲勞過度了,”喬和孩子一起坐在桌旁,往面包上抹黃油,“有什么事在困惑你嗎?”
“沒有,絕對沒有。”彼特說。
“你該去散散心,”外星人說,“為什么不和我出去遛遛?下午我要去森林搞點腐殖土用來施肥。”
“我……我不想去。”彼特的心兒怦怦直跳。
“為什么不去?”叔叔插口說,“這種散步對你只會有好處。”
彼特拼命壓制出聲大喊的欲望,他哪兒也不想去,怕喬猜測出他的心思,會在綠色密林深處殺死他,不過喬也許不會那么干。
“那好,”彼特點點頭,“我去準備準備。”
他跑回自己房間寫了張紙條:喬是外星密探。如果我沒回來,就是他殺我滅口了。吻你們。彼特留條。他把紙條放進抽屜又回到飯廳。
他倆給馬兒套上大車去了森林,結果什么事也沒發生。喬照常說三道四,指責人類不應毀壞森林。有一次他還用怪異而傷感的目光凝視彼特,搖搖頭,之后就回來吃晚飯了。
彼特急得坐立不安,他簡直懷疑一切。喬確實不像是敵方的間諜,再說有什么理由要派間諜到他們的農場來呢?
為書而來
不過喬的確與普通的雇工不同。
天黑夜暗,彼特被打發去上床睡覺。好容易熬到各處燈光都滅了,又等了一晌,彼特這才起床披衣。
他從窗內遙望草地,月明星稀,銀色草地如絲如毯,樹影綽綽,萬籟俱寂。他看不到喬的身影,大概又到樹下睡覺去了。
彼特去了客廳,月光照不到房屋這一側。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摸到了屋角的電話,腳下的地板忽然咯吱一響,把他嚇得魂不附體,但屋內依然一片靜謐。
彼特躡手躡腳接通宇航港的可視電話,熒屏亮起,屏幕上出現一位妙齡少女。
“您好,”彼特悄聲說,“我叔叔古那爾讓我給你們打個電話。”
“很抱歉,”彼特覺得她的聲音簡直要把墻壁都震塌了,“我聽不清您在說什么。”
彼特試圖說得響些,又重復了一遍。
“好,我很樂意為古那爾先生效勞。”那少女說話的口吻好像非常熟悉他叔叔似的。
“你們有銀河系的星球目錄吧?就是介紹已發現行星的那種名單。”
“當然,任何宇航港都備有這種目錄。”
“你們的版本新嗎?”
“最新的行星一般要在正式通知到來以后,過段時間才登記。您想打聽什么?”
“告訴我目錄上有埃斯塔Ⅳ星這顆行星嗎?也許這是當地居民對它的叫法,不過我不知道它確切的名稱。”
“這不要緊,目錄中有行星的各種語言的名稱,你還知道它的其他情況嗎?”
“這是顆地球型行星,當地的居民嘛……”于是他對喬作了詳細描繪,說了埃斯塔Ⅳ星的文明特征,“我叔叔想了解,最近斯丹萊特鎮有誰來自這顆行星?”
“我得查查旅客名單,你叔叔為什么需要這些材料?”
“他……他在寫本書,但不太敢肯定行星的名稱是否正確……”
“我明白了,請稍候,我馬上把一切都弄清楚。”
“好,太感謝您了。”
女郎消失了,彼特輕松地透了口氣。
“你不相信我,彼特!”這時他身后響起了喬責備的聲音。
彼特的手一哆嗦,差點把可視電話碰翻。
喬的巨大身影出現在門口,亮亮的屏幕在他眼中的反光如同琥珀色的月亮。
“你認為我是誰?”外星人溫和地發問。
“我……我……”彼特想大聲叫嚷。
于是喬手中突然出現一件武器。
彼特渾身發抖。
“您要干什么?”他喃喃說,“您干嘛來這里?”
“我發覺客廳有亮光,來看看是怎么回事。”喬穿過房間朝書架走去,“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向那姑娘提出這些問題。”
“你也許是外星來的密探。”彼特的牙關在咯咯作響。
“那我是從哪兒飛來的呢?”喬倒是毫無顧忌地問。
“這我不知道,但我能查明……”
“那當然,你的確能夠。銀河系的目錄中的確沒有埃斯塔Ⅳ星這顆星球,斯丹萊特鎮也沒有像我這樣的旅客來過。這證明我在說謊,但難道就意味我是敵人嗎?”
彼特沒有吱聲。
“把電話關掉,彼特。”喬請求說,“那姑娘可能會起疑心,但在她采取措施前,我已走得遠遠的了。”
他用另兩只自由的手從書架上取下書籍。
“很抱歉,我不得不做個小偷,可別無選擇,我非常需要這些書籍。”
彼特低聲問:“你還準備干什么?”
“哦,這連我自己還不清楚,”喬笑了,“一切都取決于我究竟是誰。如果我是殘酷的外星人,那我將殺死房子里所有的人,對吧?但我誰也不殺。彼特,我是打哪來的?”
“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
“說吧,你是怎么想的?只是講快些。”
于是彼特脫口說出自己的全部懷疑,喬聽后點點頭。
“你真不賴,彼特。你一切都猜到了,只是沒能猜中我是從多遠的地方飛來的。我對人類毫無敵意,只想研究你們的文明。現在我得走了,飛船在森林那邊等著我。我的報告是眾多報告中的一份。在分析報告后,領導將決定是否和你們談判。請你對這次談話保密,我根本沒有加害你們的意圖。再見,彼特,我走了。”
“你走不了!”古那爾叔叔的聲音突然在外星人身后炸雷般響起。
喬僵住了,他目光轉向門口。在古那爾叔叔的手中,槍支閃著淡淡的烏光。
“你們的談話我全都聽見了,”叔叔古那爾說,“你必須留下來,喬。”
“絕對不行,”喬抗議說,“在您還沒能打死我以前,我也會開槍。您會吃虧的,還是放我走吧。”
“別做夢!我正瞄準著你。你來不及扣動扳機,我也不會放走你。”
“您忘了我們的飛船正在等我回去。”喬鎮定地說,“如果我被您打死,伙伴們會為我報仇的,還是放我走吧。”
喬慢慢朝門邊移動,手始終沒離開扳機。“也許,您能首先開槍,但值得拿這孩子的生命來冒險嗎?”他還說。
“我……那我同意好聚好散,”古那爾叔叔建議,“但我得跟你和你的朋友談談。”
“不,”喬搖搖頭,“我們今天就要離開這里。”
這時喬猛然縱身一躍,到了古那爾叔叔的身后,古那爾急忙轉身,而喬已朝院門開了一槍。轟的一聲,院門被打開了。
喬在皎潔的月光下飛奔狂跑,轉瞬間就消失在密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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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特撲在愛迪嬸嬸的懷里痛哭,古那爾叔叔拍著他的肩膀,直夸他是勇敢的孩子。
“你為什么要對我隱瞞?”叔叔有點傷心,“我聽到客廳里有動靜才下來的,如果你事先告訴我的話……”
后來彼特說出他是怎么懷疑的,古那爾叔叔沉著臉,愛迪嬸嬸面色慘白。
“這么說,喬已經乘著飛船回去了,”她低語道,“飛往他的家鄉去了。”
“也許是這樣,”古那爾叔叔在房內來回踱步,院門還在散發一股焦糊味,“他為什么要拿走我的書?”叔叔眼望空空的書架說,“他那么熟悉植物和動物,為什么還需要生物學方面的資料?”他搔搔他火紅的頭發,“奇怪,喬在想彌補自己知識的不足,他對生物物理學和生物化學戀戀不舍,大概埃斯塔Ⅳ星在這方面很落后,技術上也不行……但這樣的文明怎么能造出宇宙飛船?”
“也許他們有同盟者,”嬸嬸說,“是同盟者造了并駕駛星際飛船……”
“也許吧,”古那爾叔叔的聲音透出疑慮,“不過這也無法自圓其說……”
他咽下了后半句話,大張嘴巴沉吟難決。
“哦!”半晌他才吐出了聲,“敢情是這么回事,原來如此!真該如此!這里大多數動物都有六個肢體,哺乳類長著綠毛,這些都和喬非常相似。”
“你是說……”嬸嬸問。
“我說,所以這里的動物才習慣他的氣味,所以他才熟悉這里的植物,這也說明他為什么是種植綠色植物的能手——喬是個本地人!他們建立的是生物文明,生活在森林中,但絕非野蠻人,他們只是不需要機器而已。他們不建房屋,直接生活在樹上,不使用現代化工具,連我們的勘探儀器都沒能發覺他們,加上他們又存心處處躲避。在掌握我們的語言后,他們派來代表和我們接觸,以便了解我們。”
古那爾叔叔忽然又笑著說:“不錯,這計謀不錯。喬估計到我不會去查問他的來歷,讓我們相信他是從遠方來。他成功了,還帶走一大批信息,取走書籍,設法超越我們……而我們卻對他們一無所知。他們究竟有多少人?住在哪里?想干什么?……”
愛迪嬸嬸把彼特攬在懷里說:“但是喬……是多么善良。”
“是的,喬是個優秀的小伙子,”古那爾叔叔沉思地眼望銀白色的草地,“但他的同胞全都這樣嗎?或許喬在偽裝呢?”
“我認為他們會選擇和平,”愛迪嬸嬸說,“他們應該知道不可能戰勝我們。”
“只要他們愿意,他們完全可以威脅我們,從中獲取好處,”叔叔聳聳肩說,“但他們也可能不這么干,而是想與我們合作,同心協力把這顆行星建成天堂……我們現在還不明白他們的意圖,現在還無法肯定……”
(孫維梓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