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教育生態式發展的秩序重建與維護

陳：雖然，無序競爭亂象叢生，但仍有不少的學校堅守教育本質，扼守教育誠信，求真務實，并取得不錯的業績。如何讓這類學校免受無序競爭之害，安全持續地提升辦學水平，走好生態式發展之路？如何使清醒著或糊涂著參與無序競爭的學校與家長走出迷茫與困境？如何引領社會對優質教育的正確認知？這些，是需要求解而又難于求解的命題，很難讓人交出令人滿意的答卷。但作為教育人，我們能否為教育秩序的重建和維護做出一些思考，發出一點聲音？

教育秩序的重建和維護，關涉到教育公平。教育公平的核心是讓每一個人在機會均等、過程平等、質量公平的教育中獲得發展，擁有健全的人格、健康的心智、健壯的體魄，從而以個體人生福祉的追求為民族為人類福祉奠基。正如梁啟超先生所說：“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少年勝于歐洲則國勝于歐洲，少年雄于地球則國雄于地球?！彼裕尭嗟膶W生通過接受、享受公平的教育而成長成才，是國家和民族生存與發展的希望所在。

教育公平是國際教育發展的大趨勢。國際社會與世界各國普遍認同：高質量的教育首先是平等的教育，必須體現全民教育的思想，不能只有少部分精英教育的高質量，弱勢群體也應接受高質量的教育。如此看來，當今世界對教育平等的理解已經不限于所有兒童都能學習基本的共同課程或享受平等的資源條件了，而是要追求優質教育的機會均等并實現結果的公平。

陳：從立國需要和國際視野兩方面解讀教育公平的意義，我們感到更需要對教育不良競爭無情撻伐和充分警惕，更需要花大力氣進行教育秩序的重建和維護。

客觀而論，各層面多主體大多沒有無序競爭的主觀故意，往往是在不知不覺的狀態下，卷入和助推了無序競爭。

徐：為什么會“不知不覺”？因為這里面有著一定的合理成分，意愿良好的成分。我稱其為各層面“對教育訴求的兩面性”。而這種兩面性矛盾的交點是“利己”，正是過度的利己，才使他們心安理得、不知不覺地參與了無序競爭。

家長層面對教育訴求的兩面性：既希望教育的社會平等，又期望自己的子女得到比別人更多的優質教育。教育主管部門層面對教育訴求的兩面性：既遵循國家政策開展一系列教育均衡的工作，又希望通過學校拼命追求升學率來取得優于其他區域的教育管理“硬業績”。學校管理層面對教育訴求的兩面性：其一，擁有優質教育資源的學校，既通過支援弱校而參與教育“均衡”行動，又在為提升自己的品牌效應而以非正當手段擴大優質資源（包括優質生源）；其二，教育資源匱乏的學校，既迫切需要教育資源的優化，提升辦學能力，又因為生源和師源的流失而失去成就感和自信，他們又在自我弱化本身的教育資源。

陳：你對各層面教育訴求的“兩面性”闡釋，使人更進一步地了解到教育無序競爭的客觀性因素，從而不再簡單化、直線似地思考問題的解決。各層面對教育訴求的兩面性中有可以理解的成分，比如，對自身利益的考慮和計較。但是，一旦利己的成分占上風，教育的競爭就會如脫韁的野馬奔向懸崖的邊沿。

徐：是這樣。急功近利、急于求成、心浮氣躁。劍走偏鋒，最后難以自控，引發和升級了無序競爭，使教育中舊的問題沒有解決，新的問題又接踵而至。

陳：改善教育秩序，是一個系統建設和綜合治理的問題，需要科學理性和實踐智慧聯姻，協調處理好教育內外部的訴求、教育實踐與發展、教育服務供需等相互之間的關系。

徐：教育的科學理性和實踐智慧不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它們的根本和源頭在于擁有生命的情懷。為此需要通過多種方式傳播和滲透生命教育的意識，讓各方面達成基本共識：只有尊重生命成長與發展規律，進行科學的教育管理、教育實踐和合理選擇教育服務，才有可能讓孩子在適應自身發展的教育中實現生命的自我完善和成全。

陳：尊重生命、關愛生命，助生命健全發展的價值取向，是教育文化的主心骨，也是教育精神的至高境界。任何的教育理念、教育行為都應皈依以生命為本的教育文化。只有凸顯核心教育文化的引領，堅守教育本真，增強生命情懷，回歸教育良知，才能對抗和遏制傷害生命的無序競爭亂象，讓其沒有滋生蔓延的土壤。

徐：走好教育有序發展之路，還需多方面鋪路搭橋，強力作為。下面分三個層面來談。

第一個層面是政府作為。教育無序競爭，首先是因資源稀缺而導致人們心理恐慌使然。各級政府應加大教育投入，滿足現實需求，使無序競爭沒有心理基礎和動力之源。同時，重樹管理理念，創新管理機制，優化管理策略。其一，貫徹《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綱要（2010—2020年）（以下簡稱“綱要”）精神，從長計議抓教育。不是換一屆領導換一種抓法，不能像過去抓經濟建設和經濟增長那樣來抓教育。應樹立科學的政績觀，盡快冷卻基礎教育產業化思潮的余熱，終止通過資源傾斜集中打造高升學率的名校而吸引教育高消費，拉動地方經濟。為增強教育可持續的發展力，還應將穩定師資隊伍的工作擺在重要位置。面對地方經濟差異而形成的績效工資分配差異，要深入研究如何通過逐漸提高教師待遇，創新教師激勵機制來激發教師的職業熱情，智慧地化解現實矛盾。

其二，對教育的管理和評價從過于注重結果轉向既重結果更重過程。首先要強化國民教育的規范要求意識，加大相關職能部門的監管力度。創新監管制度、監管方式，由突擊式綜合性監管轉向常態式分項監管，由聽取匯報查閱文本的監管轉向實地考察、多方訪談的監管。在教育評價中，還可借助“第三方”，從教育服務的過程，教育對象的受益程度兩個方面來實施辦學水平和質量的科學評價。管理與評價，態度不宜太愛昧，當賞罰分明：對積極的辦學行為和典型經驗欣賞之，鼓勁之，推廣之；對有違教育法律法規的行為和動向揭露之，批評之，杜絕之。監管和評價的目的，不是簡單規約和權力的行使，重在通過辦學的方向、路徑、策略和實踐效果的全程關注，進行科學、有效的辦學引導。

其三，地方政府在教育干部的遴選上，要極其慎重和負責。應從教育行政管理、執行力和教育改革研究、引導力等方面考察任命干部。將那些具有教育情結、教育理想、教育精神、教育主見、教育智慧和德才兼備的人推上教育管理崗位。教育家辦學是一種理想狀態，教育干部的選拔和培養制度，應為教育家或具有教育家素質的人提供發揮作用的平臺和機會。對教育干部的業績評價，應遵循教育規律和特點，不可太看重“獎牌”之類的標識性業績，更不可不顧現實基礎，以高考升學率作為教育績效評價的唯一指標，以防他們為了職位的“安全”而“冒險”競爭。

陳：各地方政府只有遵從規律，科學管理，才能促進教育行政部門堅持教育正確方向，智慧引領教育實踐，走好區域教育均衡發展之路，奮力地擺脫教育無序競爭的裹挾。

徐：是的。各級教育主管部門，既要服從基于國家意志的教育宏觀調控，又要帶領實踐層面踐行和落實教育的發展規劃和具體目標。所以，接下來談談第二個層面即各地教育主管部門和學校，在完善教育的均衡制度，維護教育秩序方面應做出怎樣的作為。

各地教育主管部門已經意識到教育均衡的重要性，為遏制無序競爭做出了各種努力。例如，針對無度擇校現象和學校之間的生源爭奪戰，通過政策出臺、制度規范化解矛盾。有的配合當地政府合理配置教育資源，加強教育管理，整體提升區域內各學校的辦學水平，縮小學校之間的差異，并取得顯著成效。例如遼寧省盤錦市，在全國率先消除了令人頭痛的擇校現象。他們的經驗值得關注。但是從整體上看，地域之間教育均衡推進的差距還較大，進程還需加快，實效還需加強。

陳：當前，為了杜絕“擇校”行為，更多的地區通過規范就近入學與戶口制度，規范招生考試制度，采取電腦分配新生入學制度來解決現實矛盾。這雖然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是渴求優質教育的大眾對此“堵”的方式耿耿于懷，他們不得不另想辦法。例如，被迫購置“學區房”，不得已將孩子送進高收費的民辦學校，過早地讓孩子獨立生活。所以，這種通過規約教育消費者行為，而非教育產品的均衡提供來化解矛盾、追求公平的無奈之舉，不可長久。

徐：各地情況千差萬別，解決問題的難度不盡相同。但是，只要一步一步實質性地解決教育均衡的問題，是會有效果的。對于能在短期內解決，而且有能力解決的問題，應盡快地解決?？傊?，有問題，不能拖，解決一個算一個。例如，為了扶持弱校，縮小差距，要切實做好兩方面的工作：其一，完善強、弱學校“一對一”或“一對多”的援助機制，增強管理援助、教學援助、設備援助的實效。其二，完善優秀骨干教師的支教政策，延長支教時間，落實支教任務，明確獎勵辦法，讓支教教師真心實意地到弱校工作，收到派去一個，帶動一片的良好效果。

陳：以上屬于必不可少的應急性行為。從教育均衡發展的長效性考慮，還需在增強各學校自我造血功能和辦學實力的自我提升上做文章。現在，很多農村學校的硬件條件迅速改觀，有的甚至比城鎮學校還好。但是，師資隊伍質量等“軟”資源的改善卻與硬件建設不同步。這些，嚴重地影響到學校的內涵發展。

徐：提高師資隊伍質量，優化教育軟資源，這是教育均衡的根本之策?！熬V要”旗幟鮮明地提出將師資隊伍建設作為教育的頭等大事來抓，就是為了以均衡、優質的教育服務于民，造福于民。

過去，各地教育主管部門在教師的學歷提升、在職培訓、專業發展和名優骨干教師培養等方面做出了努力，取得了一些進展，在數據性的業績上令人樂觀。但是感覺還是不盡如人意，那就是我在前面談到的教師職業精神矮化的問題。教師有能力，有水平，但是否都能做到盡心盡力？師資隊伍這個“軟件”不軟，從根本上講靠的就是職業精神。有了這個，就可以做出驕人的業績。

陳：包括我們正在談到的遏制教育無序競爭，如果有了教師的精神防衛，無序競爭就難有立足之地。所以，教師職業精神的重塑與強健，是優化教育軟資源的根本之策。我的理解，職業理想和職業道德是教師職業精神的主要因素。職業理想關乎對教育的認知和人生價值追求，這是職業精神的“引力”。職業道德內含師德和職業責任感，是職業精神的“主力”。而過去，我們對教師職業精神的培養普遍虛化。

徐：對。這種虛化體現在空泛的說理、枯燥的說教上。這種方式在社會價值取向多元和扭曲的當下已經失去作用。

陳：具體到教師職業道德的培養上，通常是窄化和簡單化。比如對于師德的培養，簡單地倡導“無私奉獻”、“自我犧牲”的蠟燭精神；對職業責任感的培養僅限于規約，忽略激發教師責任的自我擔當。這種重“理”輕“情”，忽視個體的心靈響應，只求思想統一、精神同質、行動齊步的師德培養取向，帶來的是居高臨下的道德說教，文件的規約和管理的規訓。這種抽空人文精神的師德培養方式“理”雖直，但“氣”不壯，最終不被教師大眾所信任。不被信任的精神傳道，怎能不流于虛空？

徐：當下教育改革倡導學生快樂學習，卻很少重視教師快樂工作。教師職業精神重建的難度不僅在于社會世俗的負面影響，還在于教師得不到足夠的關心和尊重。教育是育人的事業，而育人當重“育心”。如果，我們的管理者忽略對育心之人的“育心”，又怎能喚起教育實踐者以心育心的激情？教師畢竟是受過較好教育的群體，他們懂得育人的道理，他們也具有常人的情感色彩。作為教育行政部門和學校的管理者，應將重構教師職業精神作為一項全新的工作和研究課題來對待，認真研究剛性的制度規范如何與人性化的管理相結合，硬性的任務安排如何與教師的主動承擔相結合，國家意志的實現如何與教師的理想追求相結合。教師職業精神的培養沒有“專業課”，管理者應在日常生活與工作中和教師心與心對話，情與情共融，不是將“理解”、“尊重”、“關懷”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等詞匯掛在嘴邊，而是真正地融進心里，外化為行動；不是將職業精神的培養籠統地圈定在教師的“群體”，而是落實到教師的“每一個”。只有教師個體的精神提升，才有教師群體的精神強健。這樣，管理的價值取向與教師的精神訴求就能達到和諧與統一。那種制度松綁而教師自加壓力、自我進取的無為而治的管理境界和效果，正得益于教師職業精神的高昂與挺拔。而高昂挺拔的職業精神來自于“育心”的管理。

陳：如果，將教師職業精神比做挺拔的樹干，那么，對于生命的憐憫、尊重和關愛，則是精神之根脈，它為教育大樹的枝繁葉茂輸送足夠的養料和水分。面臨應試教育的強勢環境，那些固守教育良知，對抗無序競爭，營構理想教育，放飛生命之鳥的改革創新型教師，正是憑借憐愛生命的豪氣不拘一格地為學生松綁，為教育正名。他們的“松綁”不僅沒有誤了學生升學的前程，而且這方面的業績還遙遙領先。這不是神話，而是有目共睹的現實。

徐：因愛的驅使而奮起改革，以改革的成效阻抗無序競爭，這是教師職業精神的最佳演繹。在教育內部，應告別辦學實力競爭的無理性狀態，走好教育研究與改革之路。那些缺乏教育教學改革意識和決心，僅僅試圖通過豐富多樣的素質教育活動對抗應試競爭的學校，因缺乏對課堂“主陣地”的素質教育工程建設，最終會因教學“生命線”的張力疲軟而難以實現高位發展。

所以，個體、學校、區域應強化教育教學改革的意識，通過包括課堂在內的改革實踐為學生創設一個自由、自主、自強的生態發展空間?！八刭|”在課堂扎根，才能向課外延展。當學生的學習負擔減輕，效果增強，他們就會生氣勃勃、興味盎然地投入到各種實踐性、體驗性、創造性的活動之中。學生在課內外形成的素質才底氣十足，才有助于提升他們在未來發展中的競爭力。與此同時，學校、教師在發展生命、成全生命的過程中獲得自我救贖、自我解放而走出困境、走向成功，并被教育內外部認同和看好。這樣的例子較多，在此不必贅述。

陳：因為這樣的學校提供了真正的優質教育服務。以有效的改革提升辦學品質，服務于民，取信于民，這最終會成為一種趨勢。如同現今人們紛紛青睞綠色食品，相信在不久的將來，覺醒的家長和社會將會對“綠色”和生態的教育服務看好和熱捧。

在無序競爭中，誰最先剎車，最先退場，最先占領教育改革的制高點，誰就最先獲得成功的契機和發展的主動權。

徐：現在，談談教育內部如何引導家長和社會在教育秩序建設中的作為。教育主管部門、學校管理者和教師有責任對家長和社會傳播先進的教育理念，改變其盲目的教育認知，喚醒沉睡的教育消費理性。讓家長認識到孩子的教育和成長不僅需要良好的學校硬件、軟件等教育條件資源，還需要有適合他們成長的教育方向、教育環境和教育方法；懂得正視孩子的差異、尊重孩子的個性，并了解教育的規律，知道什么樣的教育最適合自己的孩子；認識教育的優秀或成功不在于幫助多少孩子考上了清華北大，而在于它是否充分地開發了孩子的潛能，是否為孩子的品性人格、智慧能力和未來發展及終身幸福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陳：當家長們對教育的認知刷新、需求更新，就會醒悟到自己是在乖乖地就范斂財謀局，既舍錢財又獻出孩子的童年，就會增強自我維權、維利的意識，遠離假象的教育服務，自覺地撤離無序競爭現場。更重要的是，能有效地促進辦學者務本真、走正道、修正果。這樣的話，教育秩序的優化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