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生岳對現代工筆人物畫的探索

潘豐泉

【摘要】顧生岳現代工筆人物畫的創作，立意高，技法新，從藝術面向生活、傳統與現代結合的關系上不斷探索，在當代各種工筆畫風格中卓爾不群，顯示了一位現代工筆人物畫家全面的藝術修養。

【關鍵詞】 顧生岳；現代工筆人物畫；獨特語言新世紀之初，由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推出的《顧生岳工筆人物畫》、《顧生岳速寫》兩部畫集，集中展示了這位工筆人物畫家在這一藝術領域里默默耕耘的藝術成就。作為學院第一代工筆畫教授，顧生岳先生在探索人物畫道路上，真是一往情深、孜孜不倦，充滿了旺盛的創作激情。20世紀70年代是他那蜚聲畫壇具有時代生活氣息的速寫，而80年代后是以現代工筆人物畫的獨特造詣立足于畫壇。這一切都能透過一幅幅畫面，全面清晰地把握到他的藝術脈搏，感受到他不斷進取的藝術氣息。

由于其藝術造詣及畫壇的影響力，他先后擔任浙江美術學院國畫系主任、浙江畫院副院長、杭州美協主席和浙江中國人物畫研究會會長等職，但所有的這些，都莫過于榮膺中國工筆畫學會顧問、中國工筆畫藝術委員會副主委。因為，這是全國工筆畫學術界對他長期致力于現代工筆人物畫的拓展，并取得驕人成就的贊譽和敬意。

一

藝術上，雖然是以不同于研究自然科學的角度，給予了藝術創作寬松自由的表現空間，但是，那種認為繪畫作品的“美”，不外乎從線條、色彩、構圖等研究就足矣的觀點，未免偏頗！倘若就題材發掘、審美拓展等方面有更深入的表現，那么，單靠幾根線條幾塊色彩是遠遠不夠的。當我們漫步在東西方藝術長廊，佇立于古今中外大師作品前，比如西方的古典油畫和現代繪畫；比如齊白石的墨蝦和徐悲鴻的群馬等，都是有的放矢、完全深入到藝術的本質的。可見藝術的“美”，不是單靠那幾根線條、幾塊色彩就能肩負起詮釋藝術的本質與精神，以及推動整個社會審美健康有序地發展的。而與單純強調形式不同，寫實繪畫藝術恪守表現的主題，即畫面的色調明暗、線條筆觸都是能夠服務于主題內容表現的，繪畫創作首先是確立題材與內容主題。那么畫家從生活自然中汲取營養，這對于藝術風格的形成尤為重要。

已故的中國畫藝委會主任潘絜茲先生是這樣評價顧生岳繪畫藝術的：“世界需要藝術，以顯示其美的本質，藝術家需要在世界中去發現、尋求愛和真善美；這就是藝術創作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樸素真理，也應是藝術家的終生追求。”雖寥寥數語，卻高度評價了顧生岳幾十年來在現代工筆人物畫這一領域里卓有成效的探索和取得的驕人成績。作為一位深受傳統藝術審美熏陶又大量受之于西畫寫實技巧訓練的老一輩藝術家，他深諳藝術的本質，只有窮于生活的真諦才能賦予藝術表現的神圣。也就是這樣一位現代工筆人物畫家，從20世紀50年代至80年代期間，就長期不懈地外出采風寫生，顧生岳先生始終是從那廣袤無邊的原野、不同民族人物形象的感受中獲取創作靈感的。所以他的每一幅工筆人物作品，都是生活真情與藝術情感的結合再現，不是無病呻吟、表面華麗語言的堆砌。

另一方面，是他在工筆人物畫的現代性作了深入的探索。90年代初，顧生岳創作了工筆人物畫系列作品《維族長老》、《草原之歌》和《彝族漆器》等。這是一批立足于現實生活、展現出新時代工筆畫審美精神的肖像畫創作。一如他的藝術主張：“以形取神，力求擺脫二百年來陳陳相因和日趨纖細、煩瑣、浮薄的積習，遠追漢唐高簡寧靜、古樸凝重的氣局和開拓精神、并汲取外來藝術之長，在時代和人民生活的基點上，營造個性化的藝術語言。”[1]在工筆畫藝術創作道路上，他不是以畫幅大、數量多的那一類呈現，而是從少而精或以一當十去追求畫面的完美，從真善美的藝術品質中構筑健康、純潔、清新的藝術感覺，為正當復興的工筆畫藝術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推動了工筆人物畫的健康發展，這一些使他成為改革之后最有代表性的現代工筆人物畫家之一。同時，從某種意義上說，顧生岳是以現代工筆人物畫的學術造詣進入浙派人物畫體系的。因此，作為對浙派人物畫藝術完整性的構建，應該把工筆與寫意同屬中國畫表現范疇聯系一起，包括畫家結構的組成，即有工筆的也有寫意的。那么，顧生岳的現代工筆人物畫創作，就是對現代浙派人物畫體系的豐富完善。

在中國美術學院70周年名師作品選集里，顧生岳已被列為現代浙派人物畫代表人物之一。

顧生岳先生在他的《工筆人物畫教學的回顧與瞻望》一文中，強調了中國畫寫意傳神、以少勝多和平面性、裝飾性等特征，這是當代工筆人物畫發展應該把握的方向，也是他在這一領域里的追求和奮斗的目標。在經過一段寫生積累的基礎上，他開始了從20世紀80年代以來宏精嚴謹的工筆人物畫創作。這與當今某些畫家大量依賴數碼圖像收集素材完全不同，如他筆下的《紅衣少女》、《維族長老》、《草原之歌》、《絲路古曲》等作品，都是在速寫基礎上結合生活的觀察，運用工筆畫造型手段以藝術規律提煉加工而成的。在藝術表現上，就像他的素描速寫，是以線立骨，在線面表達上追求勁挺力遒的藝術表現力，包括對結構細節刻畫，如他那些轉折有力、結合小塊面的碳棒皴擦的素描寫生作、水墨描畫及色彩渲染。因而寫畫之意極其明確，完全不同于時下某些工筆畫，只考慮制作上的細巧柔美。故顧生岳的現代工筆畫藝術，線條是寫出來的，工致，但不纖細柔弱；色彩是畫出來的，絢麗，卻無油膩粉氣，這一切與傳神寫意的審美要求是相一致的。可見，他的現代工筆人物畫創作靈感及藝術表現力皆得益于生活速寫的積累，兩者互為一體。

在當今大量流行以刻畫精細見長的工筆畫，它們無論是結合西畫效果，還是不厭其煩的肌理制作，大都陷入了另一種煩瑣樣式。而藝術那種凈化心靈、使人塵俗頓消的感覺正遠離我們。但顧生岳的現代工筆人物畫創作卻避免了這樣或那樣的不足，克服了這樣或那樣的問題。如果說80年代前后他還深受西畫寫實刻畫的影響，但90年代至今一批新的人物肖像創作，卻通過借助平面裝飾性處理，顯示出畫家對當代工筆人物畫新的嘗試。以肖像畫創作而言就有前后變化的不同之處，如80年代的《維族長老》和90年代的《涼山老漢》，前者以形取勝，后者以趣見長。包括那幾幅反映異國風情追求夢幻般效果的《少女與大佛》、《高僧》、《泰國舞姬》和《戲曲人物系列》，其畫面力求刪繁就簡，寓寫實于平面的裝飾性，在單純中追求藝術語言的豐富性，正如潘絜滋在《凈化人生》一文中的評價：“我感到他執著的藝術追求中有一種超脫的類如宗教徒的虔敬感情，像欣賞弘一法師的書法一樣，使人塵俗頓消。”

二

任何一種藝術風格的形成，都不是單一化的，必定是在觸類旁通、轉益多師的過程中成熟起來的，顧生岳有過一段的寫意人物畫經歷，也許在揮毫潑墨間，尤能感受到中國畫以線造型這一骨法用筆的重要性。因此，一旦潛心于三礬九染作工筆人物畫創作，他就能一以貫之對線描的每一個細節臻于完美有力的勾勒。從90年代開始的一股復興工筆畫趨勢中，各種對工筆畫如何“新”，如何在前人基礎上有所突破，看法不一。一些制作手段的出現也給工筆畫面帶來了暫時的效果，如某些工筆畫出現了以染代線的表現，或者通過強化肌理去形成某種視覺效果，從表面看，雖有不同于80年代之前的工筆畫，但是，另一種急于求成的浮躁心態也暴露出來。顧生岳卻態度鮮明，始終以專業院校一位教師的學術職責，堅守中鋒用線的嚴謹表達，加以提煉、概括。正如他在《工筆人物畫教學的回顧與瞻望》一文中所強調的那樣：“要堅持面向生活的優良傳統，重視教師的主導作用與示范作用。”[2]104他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作為有悠久歷史、技法精謹的傳統線描藝術，雖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表現體系，但長期的積習使之繁瑣而不夠簡潔，疲沓缺少生氣。如此去表現當代人的藝術感受，必然是脫離于生活感受的簡單重復。于是他深入于現代工筆人物線描的形式感覺，包括從日本美人畫吸收用線的簡潔概括。顯然他在《高僧》、《弘一法師像》及《紅衣少女》，追求的與他60年代《春臨東海》那用線繁瑣的陳舊感大不相同，儼然有一種芙蓉出水之妙，清新曼妙。但他不是陷入一味唯美的小家子氣，還是從速寫入手，汲取那落筆肯定的有益之處，以強化工筆線描精簡概括的落落大方，力求使每一線條筆筆見底、根根到骨，如《維族長老》一畫。這一切無不體現在他極善于以概括的寫實手法和富有裝飾的線描去刻劃人物精神世界的獨到性，將線描作為傳達工筆人物畫藝術的第一要素。這在當今一股普遍追逐肌理制作、有意弱化線的造型氛圍中，顯得極有表現力。

顧生岳先生在用色上力求豐富多變。或許是勾線風格也深深影響到其色彩觀，這是畫家藝術秉性的使然。他與當下某些工筆畫家不同，不是因為區別于水墨渲淡就可以在另一個天地——工筆畫面里追逐色彩的艷麗媚俗。一如《宋慶齡像》、《弘一法師》作品，依舊是一片淡淡素雅渲染的水墨世界，只有在人物形象極精微處，才見少許膚色的烘染，使全畫立意在一片靜穆莊嚴的氛圍中，讓人無不對畫家筆下的歷史人物肅然起敬，他顯然是以作品內容的不同構思去用色表現的。

當然，工筆畫之所以為工筆畫，自然是以色為主。“色彩教學是目前工筆人物畫教學最薄弱的環節”，“色彩是工筆人物畫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如能整理出一套比較系統，比較科學的中國畫色彩理論，則工筆人物畫教學會有一個新的突破，我將拭目以待”[2]104。其實，他還在教學崗位時，就與許多同行為強化學院工筆畫的色彩教學努力過，并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改革，使得當時進行工筆畫創作的學生與學習寫意人物畫的人數不相上下。那么退休后的他，在藝術追求上尤其色彩方面，大有“老夫聊發少年狂”的氣概，色彩在他這里竟是一片抒寫意象的汪洋。如果說形成于80年代的色彩表達還基本是隨類賦彩這一具象觀，而后來的《少女與大佛》，卻展現了畫家色彩觀“以意敷彩”的另一面，如紅色與黑色相間構成了一個神秘夢幻的世界，與刻畫出一位虔誠禱告的妙齡女郎成一動一靜、一大一小的對比，是現實也是夢幻的對比，它是通過對色彩表達而形成的藝術效果；同樣的《高僧》，著一身黃色袈裟安靜端坐的高僧，明顯地與背景大片藍色的天穹形成強烈的對比，意境深冷清幽。兩幅不同絕妙的色彩構成，不僅是作者對早期自我繪畫風格的超越，而且是對當下某些用色缺乏提煉、藝術格調低下工筆畫一種有益的啟示。顧生岳從早期拘泥于細節用色到現在追求大塊面平面化強烈的色彩渲染，借鑒古代玄色理念如紅與黑穩重于畫面，顯得古樸大氣，無一點纖細輕浮之疾，這是他晚年在用色方面，向藝術更高境界拓展與超越的呈現。

正是基于對當代工筆人物畫藝術的深入思考，以顧生岳他本人對現實充滿著的表現激情，特別是在創作中追求語言表現力度，使他在探索工筆人物畫的現代性方面采取了更為嚴峻、更為深沉的方式。他不浮光掠影、不隨波逐流去構建工筆畫語言的獨特性，從而展現出個人工筆畫風格的現代性。因此在他一系列肖像畫創作過程，既不作情節性的烘托，也沒有隨意的變形，而是運用工筆語言由表入里精心地刻畫人物的精神境界，故作品內含深刻，具有較高的藝術審美價值。

顧生岳以這一嚴峻而深沉的目光審視并構筑起個人藝術風格所在，但畫面所傳達給觀者是審美的痛快，是單純的豐富。亦如潘絜茲的深情的贊譽：“他好像有點石成金的本領，化平凡為崇高” [3]。故呈現在他作品中的藝術風格是“增一分則太長，減一分則太短” 的精謹的理性結構，不是畫的鋪天蓋地，不是無節制的肌理制作，而是以他睿智的目光，表現出對藝術語言結構的取精用弘上。

顧生岳先生那些具有新時代審美品質、藝術風格強烈的現代工筆人物畫作品，畫面人物那端莊靜穆的神情，以及用色的單純和意境的寧靜，是這個時代藝術的反映，符合人們精神審美的需求。筆者仿佛回到20世紀80年代就學時的浙江美術學院國畫系，與不少有志于工筆人物畫創作的同學們，一起聆聽帶有江浙口音的顧生岳先生的教誨，受益非淺。

這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師和嚴肅的藝術家。

參考文獻：

[1]顧生岳.顧生岳速寫.畫家簡介[M].杭州：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02.

[2]顧生岳.工筆人物畫教學的回顧與瞻望[G]//中國美術學院中國畫系人物畫工作室.石家莊：河北美術出版社，2002.

[3]潘絜茲.凈化人生——顧生岳的藝術[G]//顧生岳.顧生岳工筆人物畫.杭州：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