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燦
(湖南警察學院管理系,湖南長沙 410006)
網絡小說與新的敘事策略*
丁 燦
(湖南警察學院管理系,湖南長沙 410006)
在小說文本、廣播劇、影視劇作品中,敘事始終遵循前后相繼的線性順序的發展,從而建構了文本中所敘述的統一、完整的故事。但對網絡小說來說,這種格局因為網絡新介質的技術特性而被打破,即實現了鏈接功能下的多方聚談,新的非線性敘事的策略具備了條件。并且也只有采用了網絡新技術特性的敘事策略,才能說實現了網絡小說自身的本質特征。
網絡小說;多方聚談;敘事策略;尺度;叉出現象
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指出:“敘事作品(悲劇)是對于一個完整而具有一定長度的行動的摹仿。所謂完整指事之有頭、有身、有尾。”[1]事之頭、事之身、事之尾三者,它們具有事件天然的連續和因果的關系,被視為事件的線性序列。一直以來,人們將線性連貫性視為理所當然[2],敘事始終遵循事件的因果鏈或者有機生長的模式,對所敘述的事件予以合乎邏輯發展并為接受者所理解的連貫性描述。但網絡小說的出現,卻使這種傳統的、對于敘述者與接受者而言都視為成規的模式發生了變化。
線性、統一而完整的故事一直在小說文本中得到遵循,及至后來的敘述故事的介質先后出現了廣播、電影與電視,敘事的模式也繼續沿襲這種成規。敘述始終保持在由時間上的連續和因果關系這二者結合而成的某一鏈條上構建情節,通過文字的先后順序、聲音與圖像的前后更疊達到對故事的呈現。而敘事在故事發展的整個過程中,舍棄了無數的豐富復雜的多向度發展,只能擁有其中一個邏輯發展的下文,在任何一個可多向發展的節點上都是如此,直至故事的結尾。
這種因單向度選擇的必然而敘述統一且完整的敘事策略在網絡小說面前發生了變化。一種非線性的、“多方聚談(polylogism)”敘事的方式成為網絡小說新的敘事策略。并且可以認為,正是基于網絡具有的對非線性的多方聚談的敘事策略的技術支持,那些實現了非線性的多方聚談的敘事的網絡小說,才能算是真正的網絡小說。
“‘多方聚談’意指在某一文本中存在多個互不相容的邏各斯。這些邏各斯互不相容,互為異類,猶如具有不同大氣層、不同生活原則和不同植物區系和動物區系的星球。”[3]無論采用什么規約法,都無法將它們歸至一個統一的單一視點或單一大腦。多方聚談的敘事即是在文本中所敘述的事件存在兩個或者兩個以上互不相容的邏各斯,它們是在事件的發展過程中出現了多向度發展的情形,即事件顯示出頭之下有多個事之身,更多的事之尾。按照事件是“完整而具有一定長度的行動的摹仿”分析,此種方式的敘事不再表現統一、完整的故事,而是在文本中以多個互不相容的邏各斯為引力中心,組建成多個不同的故事,最終使文本成為了一個具有多個故事的集束。
其實,這種多方聚談的敘事在傳統的小說文本中也早已存在。具體表現為:小說文本中出現的序言與敘述主體、章首引語與該章的正文或文本頁面中的腳注與正文等,它們之間所表現出的互為矛盾的敘述;也可能表現為在一種敘述中出現另一種性質相異的敘述,譬如偵探小說里在警察引起的調查故事的敘述中插入犯罪者引起的犯罪故事;此外,還可表現為在一段話語中,出自兩個不可調和的大腦的語言相互交疊。譬如,在間接引語中,一個意識疊加在另一個意識之上;我們所熟悉的被稱之為“復調小說”的文本等等,都屬多方聚談的敘事策略的表現。但由于傳統小說文本、廣播劇、影視劇屬于天然的線性敘事媒介,與之相契合的必然是線性的單向度發展的敘事策略,其敘事始終只能依靠相繼的線性順序進行,它們在應對非線性的多方聚談方式的敘事時總是顯得捉襟見肘,只能在文本中有限地實現。即僅僅能敘述事件可能的兩種或三種邏輯發展的下文,并且只有一種后續的邏輯下文占據主要的位置,而其他不占主要地位的敘事總是無法得到充分的表現。總之,它們始終無法實現故事無限可能的多方聚談。
但網絡小說突破了這種限制,這是由于網絡新介質的技術特性而決定的。首先,網絡采用的是分布式結構,任何一臺電腦只要接受了TCP/IP(Transmission Control Protocol/lnternet Protocol)傳輸協議就可以接入這個網絡,可以通過這一網絡上傳并共享網上其他電腦上傳的信息資源。這種結構使網絡具有了難以置信的大容量儲存,使它有能力涵蓋所有時空中關于人類文明的各個層面的信息。世界可以被包容在網絡中,網絡成了全球一體化的“表意形式”。這種“表意形式”的極大容量能夠容納無限量信息的共存共享,從而為敘事在文本中自由發展的可能提供了無限的疆土。
其次,網絡的分布式結構實現了信息的無中心性。網絡有能力吸納任何一個網絡終端上傳的所有信息,并且這些信息在無限走向的網狀路徑中,都是彼此平等的,同時每一個信息自身既是一個結點,又是一個連環,沒有中心,沒有邊緣。因此,網絡的信息與信息之間彼此并列,無分主次。
第三,具有鏈接功能。信息的無中心性是網絡的鏈接功能起作用的結果。任一網絡頁面都可設置熱字詞或熱圖標,經由這些熱字詞或熱圖標就可鏈接進入到一個新的頁面。在每一個設置鏈接功能的節點上,選擇任一種鏈接都能組合成一個具有邏輯關系的信息體系,它經由上下文連結而成,并且這一體系只是在可能的無限數個體系中的一個,而在另一條鏈接的路徑上又有一個相異的信息體系存在。
建構在以上三個特性之上的網絡小說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文本形式。網絡小說的敘事在沿著某一路徑表現事件時,會在這一路徑中生發生叉出現象。即它可以在出現多個邏輯下文的節點之處以熱字詞或熱圖標的形式鏈接任意數目的互不相容的事件下文,每一種鏈接都是一個合乎故事序列有機發展的邏輯選擇。且每一處叉出可以是無限向度的叉出,可設置叉出的節點同時也是具有無限量的可能。敘事在網絡小說中實現了它的分蘗發展,故事的走向路徑倍增。
亞里士多德指出:“詩人的職責不在于描述已發生的事,而在于描述可能發生的事,即按照可然律或必然律可能發生的事。”[4]線性敘事媒介總是并且只能是描述一種可能的情形,網絡小說使“可能發生的事”這種極具想象性秩序的描述真正得以實現了,在同一個文本中可以容納一個故事開端“可能”引領的無限個故事的發展,它不再限定或束縛可能的下文,而是任由它枝蔓叢生,并且向更多的邏輯發展的未來延伸。因而敘事在網絡小說中解構了傳統文本的線性敘事的封閉性與有限性。小說所敘述的不再是統一完整的單向度發展的故事序列,而是實現了敘事的豐富性與開放性,其具體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是網絡小說敘事可以產生X(X>1)個故事。由于網絡小說的故事在敘述過程中實現了非線性的多方聚談模式的敘事,因而故事中的每一個后續的事件序列都是上一個序列的可能性發展之一,又是它的任一數目個的下一序列的共同源頭。這種故事走向的情形猶如一個特定的家族系統,它設置了一個確定的先祖,即故事開端,在向下發展時產生了若干子輩,又有了更多的孫輩,以至無窮。
比如:在洛母城發生了一次可怕的車禍。以此為小說開頭部分,可以鏈接到的下文故事有:(一)阿星的妻子在車禍中喪命;(二)阿星的妻子被撞成重傷,從此失去了雙腿;(三)阿星的妻子在車禍中獲得了特異功能;(四)阿星的妻子……在每一個上述故事序列之下又可以鏈接不同的路徑。(一)可以包括以下幾種:1.阿星夜夜與妻子的鬼魂相遇,他竟逐漸失去了原來的品性;2.阿星擁有巨額賠款,開始了一次奇怪的旅程;3.阿星千方百計找尋逃離車禍現場的汽車司機;4……(二)可以包括以下幾種:1.阿星夫妻在洛母城成為令人尊敬的模范夫妻,可事實并非如此;2.阿星毒殺妻子;3.阿星愛妻子,走向救治妻子的艱辛之路;4.妻子患抑郁癥,并因此而引發了一系列家庭變故;5……(三)可以包括:1.一個死去了三十年的女人的思維侵入了妻子的大腦,奇怪的事情發生了;2……在(一)中的“1”之下又可以鏈接①阿星在某一天奇怪地以妻子的身份說話、行事;②阿星被夢魘纏住,出現幻覺;③……等等。網絡小說在它的敘事進程中,不斷擁有多個叉出關系的下文。每一個下文都各自獨立承擔故事的一個可能的事件序列的連環,構建成一個與它并列的其他連環相異的故事。在此,網絡小說文本成了一個巨大的有無窮發展寬度與深度的“故事之陣”。
二是每一個故事彼此平等。網絡小說中實現的頁面鏈接功能是并列的,它們同等地顯示每一個邏輯發展的下文。選擇第一個與選擇第二個具有相同的意義,任一選擇都同等地引領一個故事序列。因此,它們不同于紙介質文本中序言與敘述主體、章首引語與該章的正文、文本頁面的腳注與正文這樣的關系,讀者在對故事進行選擇時總是能明顯區分哪一個是真正的結局。這是由于書的體式和頁碼順序定義了規范的順序,即只有正文才是文本真正的故事序列,而其他的故事序列只能處于從屬的地位。廣播劇與影視作品則通過故事叉出部分不同的敘述長度來區分,作品中具有長度優先地位的故事因擁有更多表現的鏡頭而被重視,因而理所當然地確定了它的中心地位,而鏡頭表現長度次之的故事序列則居于從屬的地位。總之,不相容的多個故事序列中最長者為處于中心位置的充當權威的故事,從而也因此定義了其他故事的邊緣性地位。如對警察所引起和經歷的調查故事進行詳細的敘述,又在其中概括地敘述犯罪者引起的事件。其長度的優先傾向的表現情形體現了事件序列受重視程度更高,從而定義了調查故事的中心地位,而犯罪故事則處在從屬的位置。
“網絡小說文本沒有規范的順序。每條路徑定義了同樣令人信服和恰當的讀物,而在這一簡單的事實上,讀者和文本的關系發生了根本的改變。作為網絡的文本不再有單一的明確的意思;它是多樣的,沒有什么領域的原理強制人們接受。”[5]網絡小說文本任一向后發展的頁面與和它并置鏈接的頁面之間是平等的,而點擊所做的選擇是偶然和隨性的,不存在優先之說,任一點擊都是一種可行的故事序列的發展,因而也就不存在中心的故事序列,也沒有邊緣的故事序列。
美國作家米勒在網絡上發表過一部很有特色的小說《旅程》,為兩個不是自己子女的孩子尋找他們的母親。隨著故事的展開,出現了一幅美國地圖,上面有縱橫交錯的公路和地名的標識,地圖上任何一個州的一個圖標都是它的真正的下文,每一種點擊的情形都建構了一個與其他點擊不相同的故事,且都是彼此平等的故事。
如今,依賴于現代社會的科學技術為故事的敘述提供的巨大支持,敘事可以以紙介質的小說文本、廣播劇、影視劇、網絡小說等來呈現。這四種敘事媒介的共存格局中,網絡小說出現最晚,但它建構在網絡技術特性之上的文本形式使它以驚人的速度與數量占據了當代文學的重要一席,它的產出量與接受量都是令人驚嘆的。隨意打開某一網站(如:小說閱讀網、起點、逐浪小說、瀟湘書院、17K小說網、言情小說吧、紅袖添香、榕樹下等),我們就能接收到數量龐大的網絡小說。然而,我們的共識是:在我國當代敘事中,現存的網絡小說缺乏對網絡新介質特性的運用,建構多方聚談的新敘事結構還沒有真正實現,網絡小說就其本身所具有的內在的敘述策略而言,仍然固守在傳統小說文本的規制里:它限于故事的線性結構的發展,滿足于統一、封閉的故事秩序,對網絡新介質在敘事策略中應有的變化置之不理,從而使網絡小說缺乏自身的本質特征。可以這樣認定,當前絕大多數的網絡小說僅是傳統小說文本的電子版本,是文字文本的網上發表而已。它們僅僅實現了敘事傳播的快捷性與廣普性。所以,目前大多數的網絡小說還遠遠沒有到達網絡小說本身。
麥克盧漢(M.Mcluhan)指出:“任何媒介對個人和社會產生的影響,都是由新尺度引起的;我們的任何一種新的技術,都要在我們的事務中引進一種新的尺度。”[6]那么,對于網絡小說而言,也必然要設定使其成為網絡小說的獨特的尺度。由于網絡小說這一小說樣式源于網絡技術的介入,因而尺度的設定必然以網絡技術的恰當運用作為標志。即真正的網絡小說必然要構筑于網絡這一特殊的技術性特征之上,實現非線性多方聚談的敘事策略。反之,未能達到非線性多方聚談的敘事就不成為網絡小說。即非線性多方聚談的敘事定義了網絡小說,而網絡小說也表征著非線性多方聚談的敘事。網絡小說與非線性多方聚談的敘事之間應是相輔相成,互為指涉的關系。
非線性的多方聚談的敘事策略是小說文本、廣播劇、影視劇作品不可能實現的,是網絡小說與其他媒介類小說區別開來的本質性特征,猶如敘事時音畫元素與蒙太奇手法的運用使影視劇與其他媒介類小說區別開來。因此,網絡小說只有確保以非錢性多方聚談的敘事使文本成為故事之陣,并且實現故事間彼此平等的關系,最終保有敘事的豐富性與開放性,那么亞里士多德所指的作家(詩人)的職責“按照可然律或必然律可能發生的事”才能全面得以呈現,并且以聚合的關系連結在同一個文本之中。這樣的網絡小說才具有了小說文本、廣播劇、影視劇三種媒介的敘事所不具有的屬性,實現了自身的具獨特性的存在本質。并且應把這種獨特性作為衡量是否為網絡小說的尺度。
[1][4][古希臘]亞里士多德.詩學[M].羅念生,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2][3][美]J·希利斯·米勒.解讀敘事[M].申丹,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
[5]熊澄宇.新媒介與創新思維[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1.
[6][加]麥克盧漢.媒介通論——人的延伸[M].何道寬,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2.
H15
A
1008-4681(2012)03-0075-02
2011-12-06
丁燦(1974-),女,湖南湘鄉人,湖南警察學院管理系副教授。研究方向:文藝理論、寫作理論。
(責任編校:陳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