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 寒流越過

●文 劉功業

歌聲，飄過山巒和大地，飄過海洋和天空。也飄過我孤獨而又充滿渴望的內心。此刻，那片春天的小樹林和這片冬季的大海灘，在我心里一樣的恣肆，遼闊無邊。

雨，是淅淅瀝瀝的心雨，消失在滄桑的季節深處。那些氤氳人生的煙嵐和晨霧，早已幻化成馥郁的茶香。

寒冷，是溫暖的母親。就像春天，總是從每一個冬天起航。

陽光越過寒流，越過感傷、血淚、悲愴和憤懣，把溫暖留駐心底。像春風執拗地吹過冬天冰雪覆蓋的大地。這是心靈的盛宴。這是感情的狂歡。這是詩歌的力量。我撫摸著這些叫做詩歌的文字，心中總是涌過一股暖流。

我只是自己。一個渺小的人，一個以愛為詩的人，一個愛詩如夢的人。文明的源流，浩瀚入海。詩歌的天空，星宿如云。我只是一粒泥土，一顆沙礫，一滴短暫在黎明和晨風中的露珠。我連一朵浪花都算不上。最多，也不過是一根草或者一枚樹葉，有幸被詩歌的河流托舉著，被詩歌的大海濯洗著，隨波逐流，隨浪起舞，得享詩歌的恩澤與風光。我不敢有任何的奢望，讓你，讓讀到我的詩歌的人們都喜歡我的詩。我只是捧著自己的生命，借用了詩歌的形式，來以微弱的光芒，照耀自己，溫暖自己。如果能夠也用這溫暖感染了你，那是我的幸運。如此而已。

我從昨天走過。那些今天看來幼稚可笑的句子，那些曾經高亢但卻空洞乏味的抒情，那些在同學和朋友間以詩表白的心跡，那些極個性、極私人的喃喃自語，那些悄悄寫下、卻無法寄出的文字，不斷接受著時光的磨洗，褪去了青澀，沉靜了狂熱，惟留著真誠。像我人生之旅蹣跚的腳步，每一行，深深淺淺，都是彼時彼刻的心境。當我有一天告別詩歌，我仍然會想起詩歌給予我的所有溫暖的時光。

詩歌，是人類多么偉大的創造。自然和內心，大地和天空，宇宙和精神，萬物皆匯于心，反照，交融。無聲，然而喧響，激蕩著不息的回聲。讓我們一代一代在勞作和繁衍的路程上，有了可以膜拜的客體，可以寄托的意象，可以冥思的空間。讓這些無生命的文字，有了聲情舞動的姿色和歌哭吶喊的靈魂。言志。抒情。寄語。騁懷。審美。皆可以舞之蹈之，擊節而歌。

詩歌，拒絕功利。我為詩歌，獻出我狂熱的愛。我該感謝詩歌。是她，讓人們在苦難中堅守信念，在陌生里感知靈犀。在相握的掌心里感受默契，在相觸的指尖上感受慰藉，在疲憊的旅途中感受心脈相通的快感。是詩歌，跨越了茫茫人海中壁立千仞的隔膜和孤獨，讓你我的眼睛里，放射出足以照亮永遠的光芒。

詩歌是心靈的太陽。從小，沐浴著詩歌的光芒，我才得以越過那些苦難，那些艱辛，那些悲劇或者喜劇的交替，剝下偽善和虛幻的外衣，得以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也是詩歌的光芒，才讓我有了在崎嶇的山路上和生活的泥沼中昂然前行，無所畏懼的勇氣。

“讓詩歌和心靈一起溫暖”，是我一切創作的審美主旨。愛，給予了我很多的財富。愛詩，愛人，愛自然，愛生活。愛一切可愛的事物，愛一切可愛的瞬間。愛，是普世的陽光。即使所有的憤怒和批判，所有的痛苦和憂傷，也是源于愛。也是愛的歌吟。也感謝詩歌，讓我所有的激情和愛戀，有了可以飛翔的翅膀，有了可以抵達的山峰。

我無法否認，是對祖國和鄉土的熱愛，是來自大山和土地的親情，讓我保持了對一身泥水的底層生活的熱愛。站在這片浸淫數千年的文化故土上，我才有苦讀詩書的毅力，使我啟蒙，讓我滿足，一步步成長。

我無法否認，六年插隊知青的生活，給我的回報是多么豐厚。曾經擁有農民的身份，加入到農民的陣營，和父老鄉親們情感交融，又讓我多么欣喜若狂。我從來沒有為這段艱苦的歲月后悔。我同樣也無法否認，是生活中遇到的一個個前輩和行者對詩歌的熱愛，讓我發奮，讓我在推著獨輪車、掄著石匠錘、木匠斧的日落晨昏里，在麥田和谷子地里播種和收割夢想的時候，也用詩歌填補空虛，溫暖自己。

我無法否認，是名師薈萃、學風厚重、個性激昂、自由奔放的大學生活，讓我有了脫胎換骨的重生。聞一多、臧克家、陸侃如、馮沅君、高蘭，一個個高大的身影燦若星辰，輝耀著山大的校園，延續著詩歌的傳統。是古今中外更多的詩人和作品，打開了我的視野。我追隨著屈原、李白、杜甫、白居易、蘇軾、戴望舒、徐志摩、郭小川，也追隨著歌德、拜倫、雪萊、普希金、惠特曼、泰戈爾、康德。一個個先哲們的精神和文字，如饑似渴，如嚼圣典。是四海相聚的同學詩友，澎湃著我的青春和激情。在出自李白詩句的“直掛云帆濟滄海”的《云帆》詩社的旗幟下，在吳開晉先生的直接輔導下，我得以加入到耿建華、張幼川、吳濱、初志英、楊爭光、韓東、王川平、王家良等七七、七八、七九等年級最優秀、也最癲狂的一大批學生詩人的行列中。

在天津這塊土地上，我已經生活了快三十年。這里同樣不是詩歌藝術的貧瘠之地。讓我膜拜和景仰的，有許許多多熱愛詩歌、成果突出的個體和群體。有白蠟樹，有蘆葦，有鹽堿，有泥濘，也有六百年的老城，更有大港口和大海灘。我在這里，學到了很多，收獲了很多。詩無達詁。愛詩，也成為結交朋友的最基本的標尺。許多年里，在機關食堂和辦公室一天忙亂后的孤獨和寂靜里，詩，是我的伴侶。在同學和朋友們的聚會中，詩，是慰藉心靈的茶酒。在和朋友們創立海風青年文藝沙龍的日子里，海風詩人們團結在一起，騎行天下，勤奮創作，見證了八十年代中國詩歌的最后狂歡。

我沉浸和迷戀在詩歌的陽光里。一株株草科植物，風中的斷裂，悲壯無聲。生存的艱難，侵蝕著轉型期社會大眾和小眾們安居樂業的樸實情懷。精神的崇高，無法取代體制飯碗的重要。作為一個有責任感的詩人，我行走在祖國的大地上，感受著她的溫暖和博大，振奮著她的發展和壯麗，也體味著百姓的情懷，親歷著生活的酸甜苦辣。以愛的詠唱，把對祖國和民眾的感激之情，凝于筆端，化為心聲。

我在詩歌中尋找著幸福感。是詩歌，讓我無欲則剛，寧靜志遠。我在這里強調“志”字。志，不同于致，是在自知跋涉于一條永遠無法達到終極目標的旅途上的倔強。是不舍，是不離，是堅守。是詩歌，讓我可以自由地記述心路，傳達心聲。是詩歌，讓我留戀民間的行走，保持了一身傲骨。是詩人所崇尚的自由、民主、良善、真誠的詩歌精神，讓我保持了自尊，自愛，無論何時何地，都沒有低下高昂的頭顱。是生活的滋養，是詩歌的滋養，使我可以舍棄，可以放逐，可以游走，卻獨獨不可以沉淪。我絕不愿茍且在權勢和富貴的陰影里，因虛偽和勢利，喪失掉自由行走的尊嚴。

其實，我很脆弱。很多時候，我孤獨地歌唱。更多的傾吐，源自內心。我把更多的熱情和愛，以詩歌的形式噴發出來。愛情，是一個多么偉大的字眼。盡管，常常奢侈。愛，可以高蹈人間，也可以懸浮夢中。她源自我所熱愛的人們和那些被我傾心而唱、自覺歌頌的事物。

泉涌如注，匯流成溪的風光，離不開大山和土地的神靈與滋養。我曾經寫到，也許是在文字中浸洇日久，寫詩越多，反而越來越對詩歌這種文體心懷了一種敬畏之心。不敢造次。不敢敷衍。惟有認真和恭謹。我曾經以為，只有趟過詩歌這條河流，似乎才算長大。當真的趟過詩歌這條河流，卻明白依然幼稚，依然蹣跚，面對生活，面對一座座詩歌藝術的高峰，其實路更遠，海更闊，天更高。

我常常在想，什么是詩人？浪漫，憂郁，敏感，多思，善于想象，甚至有些神經質。而最重要的品質，則是真誠和善良。美，永遠站立在善的土地上。什么是好的詩歌？文學需要擔當社會責任。小眾的詩歌需要表達大眾的情感。真正的好詩歌，它該是生活的，又是心靈的。是真情的，又是充滿浪漫想象力的。是最個體的，又是社會的和時代的。詩歌不是可以賺錢，令你脫貧致富的靈丹妙藥。詩歌不是能夠助你招搖于世、坑蒙拐騙的變色妖龍。既然想當一個詩人，就要甘于清貧。于清貧中不迷失自己的精神操守和價值取向。詩歌，她只是你圣潔心靈的獨吟，社會精神的合唱。抒發著情懷，也表達著向往。

我還是愿意再一次地說，敬畏詩歌吧，因為只有詩歌可以讓我們活得如此自尊，如此純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