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企業貸款難？

| 文 · 本刊記者 陳曦

不全是銀行的錯

提起中小企業貸款難，責任幾乎全歸到銀行的貸款制度上。解決辦法也大都是銀行的貸款體系需要多元化、多層次化。銀行的信貸制度真的對中小企業不公平嗎？

記者致電工商銀行北京支行詢問企業貸款事宜，工作人員表示，具體業務要具體分析，但核心是，無論企業大小，沒有抵押物肯定做不了，只有抵押物也不可以；有重大資金缺口，有合適抵押物的，都可以考慮。

從貸款管理制度以及審批流程來看，銀行對大企業和小企業都是一視同仁的。

記者以一家注冊資本500萬的國際貿易企業為例，詢問貸款可行性，銀行工作人員回答，現在銀行能接受的貸款抵押物只有房產，房產抵押貸款需要通過市場評估，通常，一套商住兩用的房產可抵資金是該房產市場估值的60%。本市的土地可以作為抵押物，但前提是必須有土地使用權證，最好有地上建筑。當記者問及如果沒有房產或者房產價值不夠該如何申請時，工作人員建議，“可以找擔保公司，因為擔保公司能接受的擔保物比較多。擔保公司收取一定比例的保費，2011年擔保公司所收取的擔保費是貸款額的2-3%。但是，最好還是直接與銀行對接抵押貸款，因為通過擔保公司的貸款審批可能通不過。”

記者詢問有廠房設備的生產型企業貸款有什么要求時，銀行工作人員的回答是，仍然只能用房產，設備和原材料不能抵押。

雖然必須有抵押物，但工作人員表示，如果企業有良好的現金流、借貸信譽、報表、業務往來，或者與國有企業和大企業有密切合作，會有所幫助，不過，同樣也要考察合作企業的信譽度，所售產品和合作年限。

不能說銀行對大小企業區別對待，小企業貸款難的重要原因是沒有合適的抵押物以及良好的經營情況。《2011中小企業融資現狀及趨勢調查報告》顯示，許多中小企業認為目前存在的貸款難并非經營不善，而是銀行過于注重抵押品。被調查的857家企業中，其經營資金構成大部分都依靠自有資金，超過4成未從銀行獲得過貸款，有近9成的中小企業較難從銀行貸到款。必須注意，這份調查報告的受訪企業中，只有30%左右的中小企業有自己的廠房或辦公場地，沒有抵押品是貸款難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農業發展銀行貸款部門工作十年的陳科長對記者介紹，他所受理提交貸款申請的私營企業中，80%的企業貸款目的“不純”。甚至有的企業只有一本制作精良的商業計劃書和不完全產權的抵押物，希望以小博大，賺快錢。大部分企業的財務報表作假，還有不少在擔保物評估上作假。

全國工商聯調查顯示，規模以下的中小企業90%沒有與金融機構發生任何的借貸關系，微小企業95%沒有從金融機構獲得過貸款。

陳科長說，雖然都說小企業貸款難，但并不是每個小企業都要求貸款，提出貸款申請的也有獲得批準的。銀行按照國家的規定，符合要求的就可以發放貸款。問題是很多小企業管理不嚴格，沒有完整平衡的報表，抵押物也不合格，這樣的企業在哪里都貸不到款。

已經退休的建設銀行某地區分行行長李麗說，“銀行首先考慮的是貸款的安全性，二十多年前，貸款非常容易，很多貸款最后成了死貸，所以后來銀行的規矩越來越嚴格。我感覺現在的風氣不對，那些認真經營的企業還不需要貸款，越是不正當的企業越是想通過貸款拿錢。以前人們都害怕自己欠銀行的錢，現在都不怕了，因為有限責任公司，不僅責任是有限的，公司破產后對老板的影響也很小，換個名字還可以開公司當老板。”

銀行首先考慮“安全性”，有風險的貸款盡量避免。《中國農業銀行貸款管理制度》第六條規定，“貸款的發放和使用要堅持效益性、安全性和流動性相統一的原則，自主經營，自擔風險，區別對待，擇優扶持，有借有還，到期歸還。” 從中可以看出，銀行貸款的前提是安全，要保障貸出去的款項收得回來。

陳科長說，銀行都是錦上添花，我們不是風險投資。所以別人看到我們給大企業貸款痛快，那是因為大企業擔保多，貸款不怕收不回來，誰都愿意與大企業合作。就像找工作，同樣的工資待遇，更多人會選擇國有企業或公務員。當上公務員，工資低點也愿意。就算是風險投資，也是找好的企業，所以就形成了好的更好，壞的更差的情況。

中小企業為何難

自2008年開始，中小企業困境就一直受到各界的關注。歐美金融危機越演越烈，如今其溢出效應甚至影響了全世界。中國沿海出口型企業首當其沖成為第一批“受害者”。這些企業依靠低成本薄利多銷，但這個模式在現今顯然是行不通的。

曾經經營兒童服裝公司的包總是土生土長的溫州人，他2009年已經把公司關掉，轉戰北京。現在他的主要目標領域是新能源和節能產業。在接受《中國新時代》記者采訪時，他說，近幾年服裝生意越來越難做，各種成本都上升，利潤低，而且太操心，所以只能結束了。被問及他所了解的其他溫州企業的情況時，他說，確實有很多企業停產或者直接關門了，這些企業中大部分是出口型企業或者加工型企業，國外經濟危機直接影響到他們的生意。

說起中小企業貸款難，首先應該調查為什么企業需要資金，什么樣的企業需要貸款。

工業和信息化部副部長歐新黔介紹，受國際經濟增長趨緩、人民幣升值、生產要素成本上漲等宏觀因素和中小企業自身發展方式粗放等自身因素影響，中小企業發展出現一些新的變化和問題。主要是有些企業效益下滑，虧損增加，出口增速回落明顯，尤其是東部沿海地區出口型中小企業困難更為突出，部分行業和企業出現了減產、停產或倒閉現象。

記者對廣州一家銅礦石加工企業進行電話采訪。該企業從事進口銅礦石的加工銷售業務，現在公司手里有訂單，但沒有買原料的錢。公司以前客戶的合同還在，必須生產出來，但錢買了原料，就沒有流動資金了。

根據人民銀行山西省晉中市支行對100家中小企業進行的問卷調查顯示，85%以上的企業都有資金需求。受訪企業中，60%的企業經營狀況良好，能正常盈利的占到65%。目前企業經營中遇到的最主要的困難，“資金緊張”占87%；企業認為阻礙其轉型的外部因素的調查中，有67%的認為是“金融的資金支持力度不夠”；回答企業長遠發展障礙時，64%的企業首選“融資問題”。

缺錢是中小企業面臨的最實際的問題，深入分析，中小企業資金短缺的原因是，自身在資金、技術創新、員工素質以及管理方面的不足，導致其競爭力不足，難以在市場立足。另外還有，外部經濟環境惡化，以及國內銀根緊縮的雙重壓力。

溫州中小企業發展促進會會長周德文曾撰文，中小企業如今面臨“三荒兩高”困境。所謂“三荒兩高”，一是“融資荒”，大多數中小企業尤其是小型、微型企業很難從銀行得到貸款；二是“用工荒”，由于農村勞動力供給總量減少，勞動力輸出地區經濟發展加快，當地勞動力需求增加，工資待遇提高，使得原來吸納大量勞動力地區的企業招工難度一年比一年大；三是“供電荒”，拉閘限電，電力短缺；四是“高成本”，勞動力、原材料等生產成本上漲；五是“高稅費”，經營情況困難，而稅金卻沒有降低。

升級伴隨著犧牲

幾年前，中小企業的蓬勃發展得益于改革開放帶來的全球制造業中心向中國轉移，以及全球經濟的繁榮。現在，歐美經濟下滑，低端制造業過剩已經是老生常談的問題，而歐美經濟也還未見到曙光。因此，依靠低成本薄利多銷的小企業就面臨生死存亡。目前，中小企業中10%在升級，20%在轉型中，剩下的60%到70%的中小企業面臨嚴重的生存困境。

產業升級必然伴隨著犧牲。多位歐盟經濟參贊在接受記者采訪時都說，要提升本國競爭力，產業轉型重組，必然有所犧牲。

以多年前的德國魯爾區為例。魯爾擁有德國3/4的煤炭資源，19世紀下半葉開始，從采煤業為開端，逐漸發展起了煤炭、鋼鐵、機械制造等產業鏈，將區內50多個城市緊密連接起來。二戰之后，魯爾區工業產值一度占全國GDP的40%。隨著石油化工行業的發展，以及其他國家煤炭工業的崛起，魯爾的煤炭工業逐漸衰落。魯爾區必須轉型，大批企業面臨破產，工人面臨失業。魯爾區的改造始于1968年，首先調整產業結構，對傳統的老礦區進行清理整頓，對那些生產成本高、機械化水平低、生產效率差的煤礦企業施行關、停、并、轉，并將采煤業集中到盈利多和機械化水平高的大型企業中去，調整產品結構和提高產品技術含量。從1957年到2000年，魯爾區的煤炭工業迅速萎縮，年產1.23億噸變成2,600萬噸，減產近八成；礦工人數減少近九成。改造后的魯爾區，成為德國重要的物流中心、先進醫藥、技術園區和學術研究機構所在地。

深陷困境的中小企業中，可觀的一部分經營業務是低端加工。現在中國正在進行產業轉型升級，加上國外經濟形勢不好，兩面夾擊下小企業受到重創。

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教授鄭超愚在中國經濟論壇上說，現在看到經濟結構問題這么嚴重，尤其中小企業，這可能是全世界的問題，也是一個長期的問題。但總有一個問題，中小企業都集中在沿海、集中在勞動密集型、集中在外向型企業，明顯看到次貸危機在別的國家發生，向中國傳導，中國蕭條是來自于外部輸入的危機，最終受到嚴重打擊的是中小企業。這在很大程度上，還是由于經濟在協調，或者說正在復蘇，沒有復蘇出來，中國追求經濟正常化，但沒有正常化。

救急與救窮

中國有句俗話，救急不就窮。雖然，現在小企業資金困境迫在眉睫，問題不會因為大筆資金的投入就迎刃而解。

周德文說，“中小企業能不能走出危機，很多人對溫州很擔心，輿論更是信心不足，發出要不要救溫州的討論。這是個偽命題，溫州根本不存在誰救的問題，溫州要自己救自己。溫家寶總理來了，我們向他反映了中小企業生存狀況，提了五個方面的建議。溫總理走了以后，從中央到地方政府出臺了一系列對中小企業幫扶政策，從財政、金融、信貸方面進行了支持。這些政策有很好的針對性，也能夠幫中小企業解決一些臨時困難。但這些政策是救急的，應對目前臨時性困難的，并沒有根本解決中小企業的困難，中小企業危機目前依然存在。”

如果分析周德文提出的小企業面臨的“三荒兩高”困境，其中只有“融資荒”一項是可以通過改革銀行信貸制度解決的，其他幾項問題更難解決，而且需要時間。

陳科長介紹，他所了解的資金短缺的企業中，有相當一部分是盲目擴大生產導致的。求規模不僅是大企業的毛病，中小企業也會頭腦發熱。這些企業應該先修煉內功。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的外經部部長隆國強表示，我們調查的企業反應，困難企業不是沒有訂單，而是應對人民幣升值、材料和勞工成本上漲、招工難這些問題有困難，有的是全球性的，有的是國內特有的。2012年有一些因素會有所改善，比如勞工問題，應該說有所緩解。原材料價格上漲是全球性問題，如果就貸款而言，銀行發放給中小企業的貸款規模連年增加。建設銀行溫州分行數據顯示，該行2010年全部對公貸款中，小企業貸款占比53.29%，今年5月底占比55.75%，連續4年增速超30%，2010年增速為48.26%。截至2011年5月末，該行中小企業人民幣貸款余額157.30億元，占全部公司人民幣貸款余額的70.34%，比年初增長了3.97%，比去年同期，增長了9.48%。

融資 不僅僅是銀行

在中小企業資金短缺問題受到中央重視之后，各種創新基金、拯救工程、政策措施以及新型融資工具應運而生，為小企業開拓了更多的融資渠道。

北京博創節能有限公司剛剛與一家風險投資基金達成合作。基金公司以800萬入股博創，占股30%。入股后仍以博創的管理團隊為核心，基金公司只實行監督權利。公司計劃2012年下半年開始上市輔導，爭取三年上市完成。

博創的工作人員對記者介紹，我們公司去銀行貸款根本不可能成功，因為我們沒有擔保。這家基金公司之所以與我們合作，最大的原因是我們的業務很有創新性，前景也很看好。我們不擔心沒有客戶，但接下業務后，需要大量的流動資金，所以需要尋找投資。

與基金公司的融資完成之后，博創仍有大塊的資金缺口，公司又與一家融資租賃公司聯系，希望能獲得資金。

博創公司沒有抵押物，沒有設備和廠房，所以他們選擇了銀行貸款之外的其他融資途徑。這樣的公司并不少，而且在各個行業都有成功融資的企業。風險投資在選擇企業時兼顧安全性與成長性，相比公司固定資產，更關心業務前景和經營狀況。

當小企業在叫嚷著資金短缺的時候，手里攥著資金的投資方也在叫嚷著沒有可投的項目。記者從一家基金公司了解到，該公司2011年計劃投資1.6億，還未完成，原因是找不到合適的企業。

雖然頗多溫州小企業缺錢，可同時也有大量溫州資金無處投放。周德文說，“改革開放30年，溫州積累了巨大的財富，據不完全統計，溫州人投資在固定資產上1.5萬億，手頭還有8千-1萬億流動資本。2009年以來，溫州很多資本被擠壓出來，山西煤改給溫州造成重創，損失至少250億到300億。2011年資金這么緊張，上半年溫州有資金7,600億，大量溫州資本處于等待觀望徘徊狀態，不知道往哪里投。房地產不讓投了，資源性投資被擠壓出來，一些基礎設施的投資很多被擠壓出來了，甚至原來投資民辦教育的也被迫退出，溫州資本處于徘徊狀況。”

企業與投資方之間的信息不平衡只是造成了這一現象部分原因。大部分中小企業管理不正規，業務發展前景不看好才是病因。中小企業現在面臨的困境是產業轉型升級，與國外經濟形勢低迷的內憂外患造成的，不是一時半刻能解決的，也并非改善銀行貸款體系就能解決的。

周德文稱，有專家預言，只有人民幣對美元匯率達到3:1、企業掃地阿姨的工資為3000元的兩個條件企業還能承受，這樣的企業才能存活。這一點企業家應有足夠的認識，高投入、高耗能、高污染、低技術、低產出、低效益，依靠擴大生產規模實現經濟增長的發展路子已經到盡頭，必須盡快轉變，有了新思路，就會找到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