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行僧式政治家

陶短房

并非每個加拿大人都認同加拿大聯邦新民主黨的理念——或對其濃厚的工團色彩敬而遠之，或對其鮮明的民主社會主義理念疑慮重重。但是，很少有人不欣賞、不喜歡去年8月23日因患癌癥去世的新民主黨黨領杰克·萊頓。

萊頓去世之后，不僅新民主黨的成員和支持者心情沉痛，許多政治反對者或政敵，也悵然若失。曾被他帶頭以“藐視國會”的大帽子彈劾下臺的加拿大聯邦保守黨黨魁、現任加拿大聯邦總理哈珀，也毫不掩飾內心的尊重之情。作為一名反對黨黨魁，最終獲得由執政黨主動提議并安排的國葬尊榮，且得到加拿大朝野的普遍認同，“生榮死哀”四字，在萊頓身上可謂體現得淋漓盡致。

每個人在少年時代都充滿理想色彩，但在當今充滿現實主義、功利主義和機會主義的世界里，又很少有人能將這份理想貫徹始終，身體力行。萊頓在其政治生涯中，則始終如一地堅持這樣的信念：崇尚公平和法治，關注弱勢群體生活，堅持福利社會理念。正是這種執著令人感佩，哪怕有人并不認同這份信念本身。聯邦新民主黨是一個著名的左翼政黨，脫胎于“二戰”前后興盛一時的工團運動、社會運動，及平等主義、福利主義運動，帶有濃厚的草根化、平民化氣息。作為黨魁和新民主黨資深政治活動家的萊頓，卻是政治世家出身。他本人則是麥吉爾和約克兩所精英名校政治系的高材生，收入豐厚，與新民主黨的傳統風格看似反差強烈。但在長達29年的政治生涯里，他一直以貼近草根、關注基層社區的形象示人，與政黨傳統保持高度一致；即便晚年病魔纏身，仍然立足選區，扎根基層，堅持掃街、拜票，并切實關注底層民生問題，積極履行選區議員的職責。

北美是當今選舉文化最發達的地區，但許多政客熱衷于政治算術或權力平衡魔法，卻對需付出更多精力和汗水的基層親民活動提不起興趣，更不愿踏踏實實地在選區“動起來”“沉下去”。萊頓在早年也曾屢敗屢戰，但錙銖點滴的基層積累，最終令他獲得豐厚的回報，也讓他既經得起勝利，也受得了挫折。政治家心中有選區、有基層、有大眾，選區、基層、大眾心中才會有政治家。在世界的許多角落，人們正如饑似渴地學習北美的選舉民主，但倘一味沉湎于政治算術、權力平衡，熱衷于拼資金、賭人氣、秀口才，卻看不到選舉民主中最可貴的，乃是有萊頓這樣踏踏實實從社區服務做起的苦行僧式政治家，那真可謂買櫝還珠、舍本逐末了。

在新保守主義盛行的今日，工團主義、福利至上的信念，在世俗眼光中似有些不合時宜，全球范圍內，社會黨、社民黨、工黨等聲勢每況愈下，新民主黨也一度陷入危機，2003年只剩下308個下議院議席中的14個。受命于危難之際，當時甚至還不是聯邦議員的萊頓，通過八年苦心孤詣的經營，將一個被許多人認為早應屬于“過去時”的政黨，從邊緣化的危機狀態，帶到坐擁103席、任何加拿大政治家都不敢小覷的反對黨，并在具有強烈分離主義傳統的魁北克省，大勝具有獨立傾向的魁人集團，被認為“對加拿大聯邦的統一功不可沒”。不僅能說、能做，更能做好，這是萊頓贏得世人尊重的關鍵，也是每個人都應借鑒的。

萊頓個性豁達豪邁，是性情中人，言行并非一塵不染。他曾因收入高卻租住政府補貼的合作社房屋引發爭議，也曾被揭發出入夜生活場所，但他不遮不掩，直面爭議，積極解決。選舉政治中，政治家的小節往往成為政敵攻訐的靶心。不少大名鼎鼎的人物，最終栽倒在這些不起眼的問題上，萊頓卻以率真坦直而“免疫”。

在去世前兩天，萊頓寫下最后的公開信，鼓勵人們和他一樣，抱有希望、樂觀的信念，參與社會，快樂生活。愛比恨要好，希望高于恐懼，樂觀將戰勝絕望。

（摘自《新世紀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