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艷紅
(蘇州市農村干部學院;江蘇蘇州215011)
城市社區是社會構成的基本單位,社區自治是社會自治的一個組成部分,社會自治是馬克思主義民主政治思想中關于民主政體所需用的特定形式之一。1在我國,社區自治是城市居民依法行使民主權利,參與公共事務,實現自我管理和自我服務的平臺和方式。黨的十七大報告中明確指出:“要健全基層黨組織領導的充滿活力的基層群眾自治機制,擴大基層群眾自治范圍,完善民主管理制度,把城鄉社區建設成為管理有序、服務完善、文明祥和的社會生活共同體。”2這為城市社區自治指明了方向。在新形勢下,積極探尋城市社區自治活動和組織形式創新和發展,是完善和科學發展我國政治民主的重要環節。近年來,各地開展了“以居民會議、議事協商、民主聽證為主要形式的民主決策實踐,以自我管理、自我服務、自我教育為主要形式的民主管理實踐;以居務公開、民主評議為主要內容的民主監督實踐”。3相對于目前我國城市社區居民自治形式和管理模式的多樣化和新的發展要求,長期以來,在制度規范和實踐層面,我國城市社區居民自治組織的組織結構不合理,權力和責任、權利和義務不明確、不具體,自治組織成員的自治權利和義務不明確、不具體,居民自治組織與基層社區內其他自治組織的關系不明確、不協調;居民自治組織的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務的自治特性未能體現,其行政化嚴重,影響了其應有功能的發揮。4為此,有必要根據我國目前城市居民社區自治活動、自治組織、自治管理等方面創新和發展對制度和規范提出的問題和要求,從確立居民委員會真正的自治地位,明確居民會議在居民自治組織中的地位,完善居民個體的自治權利與義務等方面來推進我國城市社區居民自治這一民主活動。
目前,我國城市社區居民自治組織是居民自主參與和自主管理有關基層社區日常事務和發展事務,維護居民自治管理和自我權益的組織。《中華人民共和國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以下簡稱《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第2條第1款規定:“居民委員會是居民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務的基礎群眾性自治組織。”從法律規定看,我國城市社區居民自治定位于居民委員會層級;同時居委會的組織屬性在法律上是很明確的,它是城市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不是政府機構或政府機構的附屬機構,也不是專業性的事業單位或者經營性組織。然而實際情況與法律規定的并不一致。《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規定的政府與居委會的指導與被指導關系在實踐中被當做了領導與被領導的關系,在事實上,“從居委會選舉、經費的來源、工作任務的確定,都要受到政府及其派出機構(街道辦事處)的領導與控制;政府組織不僅直接給居委會下派任務,而且還確定具體的指標進行考核”。5在筆者2012年6月向某區社工所作的“您如何看待政府職能部門和街道直接布置到居委會的任務”的問卷調查中,回答“負擔很重”有16人,占被調查總人數的53.33%;回答“負擔一般”的有10人,占被調查總人數的33.33%;回答“無負擔”的有4人,占被調查總人數的13.33%。在回答“您覺得政府職能改革對社區建設的銜接是否足夠”這一問題時,作肯定回答的有15人,占被調查總人數的50%;作否定回答的有15人,占被調查總人數的50%。作否定回答的理由有:“部分存在盲區和盲點,還有待完善;下基層不夠;不能充分了解社區需要;很多都不能落到實處;政策不出中南海,等等。”另“據有關學者的統計,居民委員會的工作大致有83項,屬于為居民服務的工作占40.5%;屬于社區管理類工作的占15%;屬于為基層政府機關——街道辦事處所工作的占44.4%,許多社區居委會對上級各個部門下派的行政任務感到苦不堪言卻又無可奈何”。6
可見,法律規定的組織性質是城市社區自治組織的居委會,實際上具有了“半行政化”的性質。政府的各項任務最終被分解、落實給各個社區,社區居委會負擔過重,沒有精力去發展社區自治,導致基層社區居民自治水平很弱。
在我國住房制度全面改革、商品化住房社區不斷增加的情況下,職責專業、選舉規范、利益共同的商品房社區的業主大會和業主委員會逐漸體現出比居委會更有群眾基礎、自治性更強的特性,由此成為“中國基層民主發展的新生長點”。這也進一步促使人們反思“居委會作為實現政府行政目標的工具,……行政化了的居委會已經難以適應當前中國城市社區發展的新情況和新要求”的問題。7
“由于實存社會管理機制是自上而下的權力管理,因此這種管理機制最令人詬病的問題是缺乏社會與公民的民主參與,也就是社會管理中重管制而輕民主溝通與協調、協商,重行政手段而輕法律道德規范,重政府主導而輕民主參與”。8反思居委會行政化強、自治性弱的原因,除了我國長期來一以貫之的政府主導、行政領導與控制社會管理的理念和實踐習慣之外,我國現行法律制度對城市社區居民自治組織的職權及獨立性規范得不完善也是重要的原因。因此,既要從制度的抽象規范上明確和理順政府與居民委員會之間的關系,也要從制度的實際操作規范上明確居民委員會與政府之間協作性事務的處理原則。
首先,居民委員會作為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的定位和性質需要具體的權力與職責的予以體現和保障。我國《憲法》和《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只規定了城市居委會的組織性質,《憲法》第111條第1款規定:“城市和農村按居民居住地區設立的居民委員會或者村民委員會是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的主任、副主任和委員由居民選舉。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同基層政權的相互關系由法律規定。”《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第2條規定:“居民委員會是居民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務的基礎群眾性自治組織。不設區的市、市轄區的人民政府或者它的派出機關對居民委員會的工作給予指導、支持和幫助。居民委員會協助不設區的市、市轄區的人民政府或者它的派出機關開展工作。”而對于具體落實和體現其組織性質的權力與職責(義務)卻語焉不詳。《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僅在第3條規定了居委會配合政府工作以及為居民服務方面的六大類任務。因此,城市居民委員會的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的自治性質和功能成為一種很抽象的概念,城市居民委員會的權力與職責、權利與義務無法從法律規范中得到具體的表現,其為完成本組織宗旨而應當具有的職權、義務、責任變為了“任務”;在《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第2條第2款第2句“居民委員會協助不設區的市、市轄區的人民政府或者它的派出機關開展工作”的規范下,這六大類“任務”由政府交辦,居委會協助完成便順理成章了。因此,應當將居民委員會的具體任務改為居民委員會的具體職權,同時應當賦予其開展和辦理本居住地區居民的公共事務和公益事業,發展多種形式的便民利民社區服務和生產,維護本社區居民利益等具體權利,以及明確居委會政務公開、財務公開、民主理財、接受工作成效評議等具體的義務和責任。居民委員會在規范層面上的有責有權,是其組織獨立性的基本要求。
其次,變政府指導居民委員會和居民委員會協助政府關系為引導和平等協商關系。政府享有的是國家權力性質的公共權力,群眾自治組織享有的是社會權力性質的公共權力,這兩種權力的功能、作用、內涵各自不同,由此決定了政府與居民委員會之間的本質差異。如果將城市社區居民自治納入國家治理范疇之內而又確實需要對這部分社會自治權力予以監督、制約,那么社會自治權力的客體范圍仍然不得超越社會自治組織之外,國家權力也不得介入社會自治領域,而是應當通過法律來約束,在憲法和法律的框架下加以引導和促進,而不是壓制,更不是干預。因此,在充分保障居民委員會的權力和職責的基礎上,如果政府事務中確實有需要居委會配合完成的“任務性工作”,也應該明確不能由政府單方面決定,而應當保證居民委員會“根據本居民委員會自我管理實踐情況和需求,與政府或者其派出機關平等協商、決定”的權利。
最后,由居民自己決定居住社區居民自治組織的命運。居民委員會作為城市社區居民自治組織,是成員制社會組織,其設立、變更、解散理應由其全體成員共同決定,那樣決定居民自治組織的命運才有正當性。然而,現實情形并非如此,《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第6條第2款規定:“居民委員會的設立、撤銷、規模調整,由不設區的市、市轄區的人民政府決定。”按此規定,在不再有細化性條件和例外性規則的情況下,僅憑政府的單方面行政決定就可以決定城市社區居民自治組織的命運。這顯然與城市社區居民自治組織的成員制社會組織的性質與特征不相符合,也缺乏正當性。為了保障居民自治的特性,轄區人民政府擬作出居民委員會的設立、撤銷、規模調整決定的,應當征得擬設立、撤銷、規模調整的居民委員會所在基層社區居民的過半數同意后再作出決定。
必須注意的是,以去行政化的法律與制度保障來強化居民委員會的自治性和獨立性,只是圍繞現行制度架構中將居民委員會作為獨立的基層群眾自治法律關系主體來構想的。其積極意義是在不觸及現行城市社區居民自治基本體制情況下,還基層群眾自治的居民“自我”的本源,徹底褪去基層群眾自治組織的“行政化”與“政府化”。然而,在這種體制模式下,《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規定的居民會議不能成為城市社區居民自治的獨立主體。因此,從科學、協調、有效運行社會組織體職權所要求的決策、執行、監督相分離的宗旨出發,有必要將《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規定得并不清晰的居民會議功能性質定位于居民委員會組織內部的最高權力機構,享有本居民自治組織內的重大事項的決策權;同時,在居民委員會組織體內再設立自治權力執行機構和對執行自治權力的監督機構,前者的名稱可以定為“居民理事會”,后者的名稱可以定為“居民議事會”。這種架構應該隨著我國居民自治管理創新實踐的不斷發展,應該及時地將成熟的做法和經驗轉化為固定制度。
近年來,在“健全基層黨組織領導的充滿活力的基層群眾自治機制,擴大基層群眾自治范圍,完善民主管理制度,把城鄉社區建設成為管理有序、服務完善、文明祥和的社會生活共同體”9的過程中,各地在居民委員會組織基礎上開展了形式多樣的基層黨組織領導下的城市社區自治體制創新活動。目前我國有不少城市社區普遍改變了傳統居委會議事和執行層統為一體的做法,實行居民會議議事、居民委員會執行的做法。這一創新不僅有利于居民群眾對社區居委會的監督,也有利于民主決策。然而,居民會議在城市社區自治制度中的性質和地位并不明確。
《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第10條規定:“居民委員會向居民會議負責并報告工作。居民會議由居民委員會召集和主持。有1/5以上的18周歲以上的居民、1/5以上的戶或者1/3以上的居民小組提議,應當召集居民會議。涉及全體居民利益的重要問題,居民委員會必須提請居民會議討論決定。居民會議有權撤換和補選居民委員會成員。”這一規定并不能回答和解決“居民會議只是一種開會議事的方式呢還是一種常設的機構”;“居民會議如果是常設的機構,其地位是否為本基層社區居民自治組織的獨立一級主體”;“居民會議的功能性質是民主議事性監督機構還是權力機構”;“其與居民委員會之間的關系如何”等問題。
根據《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第9條的規定,居民會議可以由居住在本社區內的全體18周歲以上的居民或者每戶派代表參加,也可以由每個居民小組選舉代表2至3人參加。正是由于這種參會人員的組成方式不同,實踐中居民會議有的以“居民代表大會”命名,有的以“戶代表會議”命名,也有的以“居民代表會議”命名。不僅居民會議的具體表達名稱各異,對居民會議的性質各地的理解和做法也各不相同。
有人主張:“社區居民代表大會是社區的居民自治權力機構,其主要職責是選舉產生社區議事協商委員會成員和社區管理委員會成員,討論和決定社區事務。社區成員代表大會是社區成員表達自己意愿的渠道,它通過民主選舉、民主表決的形式,反映社區的公眾利益。它具有選舉權、聘用權、決策權、監督權和控制權,是居民自治組織中地位最高的機構。”10有人認為,《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規定了居民會議制度,確立了居民會議在社區內涉及全體居民利益的重要問題上的最高決策權”;長期以來,“居民會議制度執行的情況卻不理想,不但老百姓對居民會議制度所知甚少,一些地方掌握著國家行政職權的官員對居民會議制度也相當陌生。渾然之中,居民的知情權和居民會議的決策權受侵害的現象時常發生,層出不窮”;“居民會議對社區事務的最高決策權要得到保障,主要依靠如下四個主體:1.居民委員會……2.社區黨支部……3.國家行政機關……4.社區居民……居民會議對社區事務的最高決策權能否得到保障,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以上四個主體的思想觀念中居民會議的分量究竟有多重”。11
在省級地方層面實施《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的規范性文件中,均沒有明確規定居民會議是常設性的居民自治組織,也沒有明確規定居民會議是本居民生活社區的居民自治組織的權力機構還是民主議事性監督機構;不過在那些地方規范性文件中對居民會議的職權(有的地方稱“任務”,有的稱“權力”,有的稱“職責”)有具體的規定,在這些具體職權中,除了重復《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規定的“有權撤換和補選居民委員會成員”外,大多規定了居民會議具有“制定和修改居民公約、居民自治章程”和“撤銷、糾正居民委員會不適當或者錯誤決定”的職權,以及對“涉及全體居民利益的事項”、“居民委員會工作報告和收支報告”、“居民區建設規劃、居民委員會年度工作計劃”等重要事項的“審議”、“決定”職權,比《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第10條規定的“居民委員會向居民會議負責并報告工作”和“涉及全體居民利益的嚴重問題,居民委員會必須提請居民會議討論決定”中的“負責”、“報告”、“提請”、“討論決定”等更具有實質性的內容。12從這些具體的居民會議職權可以看出,如果將城市居民生活的社區設定為一個居民自治組織體,那么,居民會議無疑對本居民社區內的重要自治事項享有決策的權力,相應地,居民委員會則享有本居民社區內重要自治事項的執行權力和本居民社區內一般自治事項的決策權力。在城市居民社區內對這種自治權力分配的客觀要求決定了我國城市居民社區自治組織的整體架構。這是因為,在民主和法治的國家,憲政分類性質不同的權力的運行和監督以及權力的享有并承擔相應的責任,需要在憲政性質不同的獨立主體之間分立配置、相互制約,實現外部“權力制約權力”;13憲政性質同類的權力需要在憲政性質同類主體之間,或在同一個主體內部分立配置、相互制約,實現內部的分工負責,防止“多數暴政”。14
為此,需要反思我國城市基層居民社區自治組織是以何名義代表該基層全體自治成員,對外和對內統一行使自治權力和權利、承擔相應責任與義務。由于《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已經將居民委員會定性為城市居民100戶至700戶范圍內的“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并且規定“居民委員會由主任、副主任和委員共5至9人組成”,“居民委員會主任、副主任和委員,由本居住地區全體有選舉權的居民或者由每戶派代表選舉產生”,因此,居民委員會只是一個代表性、代議性的組織或機構。在基層群眾自治意義和要求上僅僅以這種代表性的、代議性的組織作為城市居民社區基層自治組織,來代表該基層全體自治成員,對外和對內統一行使自治權力和權利、承擔相應責任與義務,其表達成員意思的直接性太弱,顯然失去了基層群眾自治的意義。因為,第一,這種基層群眾自治的規模并不大,人數也不是很多,以代議方法和形式取代自治區域內重要事項的全民議事和決策與基層群眾自治的“人民當家作主的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宗旨不相吻合;第二,將這些不滿10個人組成的組織作為基層群眾自治組織對外、對內的法律主體,統一行使本自治組織的對外、對內自治權力和權利、承擔相應的責任和義務,雖然這些居民委員會成員可以被居民通過法定程序而撤換,但是其行使的自治權力和權利、承擔責任和義務的相互制約程度、及時性、有效性是缺乏保障的。所以,我國城市居民社區基層自治組織的獨立一級主體應當定位于基層社區全體居民組織實體——居民會議。
對此,2006年發布的《上海市居民會議制度實施辦法》已有所注意。該辦法第2條(關于居民會議的性質)規定:“居民會議是居民群眾發揚民主的組織制度和民主決策的組織形式。”這一規定強調了居民會議的國家政治民主和基層社區自治事務民主決策的功能,以及組織制度與組織形式的性質。然而,這一規定還是回避了居民會議的法律主體定位。
2010年四川省成都市金牛區正式啟動的城市社區居民自治試點工作也在一定程度上注意了這一問題。其試點指導文件明確“社區居民會議(或居民代表會議)將是社區依法民主自治的最高權力機構;居民議事會是居民會議(或居民代表會議)授權的社區自治事務的常設議事決策監督機構。而居民委員會,是居民會議閉會期間的常設執行機構,執行居民會議的決議及居民議事會在授權范圍內的決議,由居民會議、居民議事會負責對居民委員的工作狀況進行監督”。15該區的做法也強調居民會議的組織屬性和政治功能屬性是社區民主自治的最高權力機構,同時還明確了居民會議與居民議事會、居民委員會之間的關系,明確了城市社區內部群眾自治權力的決策、執行、監督組織機構的常設分立及其權力運行的相互制約。其積極意義是顯而易見的。然而,其設置的居民會議、居民議事會、居民委員會均是非獨立法律主體性質的組織,僅僅是社區內部常設的機構,而基層社區又是一個松散的、相對抽象的居民結合體,因此,居民會議與居民議事會、居民委員會在對外意思表示、對外行使民事權利承擔民事責任的方面會發生困難,同時也沒有一個直接的能夠直接代表全體居民意思并承受其民事責任的獨立的法律主體。這樣,就會影響到基層社區居民自治宗旨的實現及其活動的正常運行。
由此可見,定位于行使我國城市居民社區自治權力主體的居民會議,其意思表示所代表的成員的全體性,其財產和事業與全體成員直接的相關性,決定了其最合適成為我國城市居民基層社區自治組織的獨立一級主體。在將城市社區居民會議設定為獨立一級主體的基層社區群眾自治組織架構下,居民會議不再是城市社區自治組織的內部常設機構或者開會的形式。相應地,居民委員會是本社區居民會議的常設機構,對居民會議負責并報告工作,享有執行居民會議的決議及居民會議授權事項的職權;同時還可以在居民會議內部設立常設性的對居民委員會監督的機構。
值得注意的是,為了保證居民會議的直接民主性和自治意思的全體性,除了要在憲法和法律中明確將居民會議作為城市社區群眾自治組織的獨立一級主體之外,其組成方式也要統一規范,必須體現其全體成員直接參與和直接意志表達的特性。《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第9條規定“居民會議可以由全體18周歲以上的居民或者每戶派代表參加,也可以由每個居民小組選舉代表2至3人參加”,因此,現行的居民會議在這三種方式內組織均是合法的,在“老百姓文化素質低,民主意識不強”,“缺乏時間和人力、物力”等理由下,以全體居民形式組織的居民會議一直召開不起來。有人指出:“居民代表不僅可以打著‘居民會議’的旗號,而且也可以行使全體居民的權利。現實中,一些地方長期不召開居民大會,卻對居民代表會議情有獨鐘,這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但是,居民代表會議并不等于居民大會。修法時,必須破解的問題是,如何打破居民大會與居民代表會議之間的模糊界限,準確厘清雙方的關系;明確各自的權利、職責,規定居民會議授權居民代表會議討論決定的范圍。”16筆者認為,在將居民會議作為城市社區居民自治組織獨立一級主體的架構下,居民會議的組成方式只能采取全體居民參加這一種,每戶代表、居民代表參加的方式與居民會議的性質與功能都是不相符合的。
我國正在興起的公眾參與、基層群眾自治是“民主在行動中的新的實踐和展開”。17社區自治作為社會自治的組成部分,體現的是國家政治參與的途徑和方式。因此,居民社區自治也是一種自治民主。18“政治民主以公民權利的自由和平等為核心原則,以多數決定為基本的規則,通過間接民主或直接民主的形式實現其價值和內容”。19自治民主是具有廣泛性、縱深性的政治民主形態,“作為廣大人民群眾在基層社會生活中當家作主的渠道,基層群眾自治既是直接民主的組織形式,也是人民群眾直接參與國家政治生活的重要形式”,20因此,居民社區自治民主是一種以直接民主制為主導的民主。在我國現行的憲政體制下,城市社區自治并不存在實施直接民主的障礙。現在的問題是,“目前,作為社區居民自治基本法律的《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對于社區居民個體的自治權利義務規定的過于粗糙,而明確社區成員的自治權利義務,不僅可以促進社區自治組織更好地為社區成員服務,亦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促進社區自治的發展。提高和強化社區成員的權利意識、民主意識和參與意識,提高社區成員參與社區管理的積極性和創造性,使社區成員自覺地參與到社區的管理建設中去,關注自己權利的行使和利益的保護”。21因此,近年來各地陸續開展的居委會委員直選喚醒和強化了社區居民自治權利意識,也喚起了人們對我國憲法和法律所確認的城市社區居民自治權利與義務是否完善,是否有效地保證居民參與基層民主、實現基層政治民主的思考。
當前,在民主制度及其法律規范層面,居民自治權利與義務的完善,側重面在于居民自治權利的充實和具體化。“通過‘公眾充權’來落實公眾的表達權、知情權、參與權、監督權,將是我們面臨的新公共運動時代的核心使命”。22
居民自治權在本質上是具體化的公民權利,也是每一個居民所擁有的個人權利,只是在居民個體行使自治的權利組織起相對結合的自治共同體以后,為了自治共同體的整體利益,必須把一部分居民個人的自治權利共同讓渡給能夠代表其整體利益的意思表達體——居民行使自治權利的代理人;該代理人行使的不再是具體單個居民的自治權利,而是單個居民自治權利的抽象和結合。這種自治權利的抽象和結合具有了公共性、公益性、不可放棄性和不可交換性等權力、職權的特性,因此就此意義上說,居民的自治權利轉化為了居民的自治權力或者職權,雖然該權力、職權的主體名稱上還冠以“居民”,但是該主體的實質已經不是具體的個人居民,而是居民的結合體(組織)。這種居民自治權力在前文已有所論述,以下專門論述個人居民自治權利。
我國《憲法》第35條規定公民有結社的自由,《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第8條規定居民委員會主任、副主任和委員由本居住地區有選舉權的居民選舉產生。這些就是現行法律對居民自治權利的直接規定。《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第2條規定的“居民委員會是居民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務的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第10條第2款規定的“涉及全體居民利益的重要問題,居民委員會必須提請居民會議討論決定”,第10條第3款規定的“居民會議有權撤換和補選居民委員會成員”和第15條規定的“居民公約有居民會議討論決定”等應該是與居民自治有關的間接的居民自治權利。這些直接的居民自治權利和間接的居民自治權利不僅數量少而且不夠具體,與目前正蓬勃開展的“完善基層自治制度、深入開展以居民會議、議事協商、民主聽證為主要形式的民主決策實踐,以自我管理、自我服務、自我教育為主要目的的民主管理實踐;以居務公開、民主評議為主要內容的民主監督實踐”23是不相適應的。權利作為“為社會或法律所承認和支持的自主行為和控制他人行為的能力”,24在居民的自我性自治主張日益發展并得到人們相互間承認以后,法律就應及時地確認和保障這種自主行為和控制他人行為的能力,否則,就會出現像亨廷頓在《變動社會中的政治秩序》一書中認為的那樣,“如果制度化的速度趕不上社會變遷的速度,政治參與劇增會產生政治動亂”。25
為此,理想的模式就是在我國憲法和有關城市社區居民自治法中對個人居民自治權利和義務既作出抽象的概括性規定,同時,對相對具體的個人居民自治權利作出列舉式規定。就抽象概括的個人居民自治權利而言,其主要是基層自治的參與權、選舉權、決定權、知情權、監督權。
在個人居民自治參與權利方面,其具體的權利內容主要是組織基層居民自治體、參加基層居民自治體并成為其成員、參加基層居民自治組織內設機構相關活動,等等。
在個人居民自治選舉權利方面,其具體的權利內容主要是選舉本基層社區居民自治組織內設的執行機構、議事協商機構和監督機構的組成人員,被選舉為本基層社區居民自治組織內設的執行機構、議事協商機構和監督機構的組成人員,等等。
在個人居民自治決定權利方面,其具體的權利內容主要是討論并表決本基層社區居民自治組織內設的執行機構、議事協商機構和監督機構的工作報告,討論并表決居民公約、居民自治章程,討論并表決定居民區建設規劃、本居民自治組織年度工作計劃及實事項目,討論并表決涉及全體居民利益的重要事項,等等。
在個人居民自治知情權利方面,其具體的權利內容主要是了解對本基層居民自治組織提供的公共服務項目經費和社區運行經費的收支情況,享有本社區舉辦的各項公共事業和公益事業的服務,等等。
在個人居民自治監督權利方面,其具體的權利內容主要是建議召開居民會議,提出本基層社區居民自治組織內設的執行機構、議事協商機構和監督機構組成人員不稱職的動議,提出撤換本基層社區居民自治組織內設的執行機構、議事協商機構和監督機構組成人員的動議,等等。
完善我國城市社區居民自治的最終目標就是落實人民當家作主的憲法民主權利,居民自治的完善的關鍵乃是實現居民的自主決定和廣泛參與式自下而上民主。在“創新社會管理”的社會管理范式下,真正實現自我管理、自我服務、自我教育的城市社區居民自治制度和民主管理實踐,需要政府管理機關及其成員知行合一,在居民自身尚缺乏自治動力和熱情的情況下,黨和政府需要適時、適當地培育、激發居民自治的動力和熱情;在居民的自治動力和熱情得以形成以后,黨和政府應當在憲法和法律的框架內準確處理與居民自治組織的關系,依法尊重居民自治組織的職權和保障居民自治的權利。這樣,政府、社會、公民三方共同參與的民主合作化的良性互動才會到來。
注:
1 程竹汝:《當代中國政治的科學發展:尋求民主實現形式的最優次序與發展重心》,《政治與法律》2011年第2期。
2、9 胡錦濤:《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奪取全面建設小康社會新勝利而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http://cpc.people.com.cn/GB/104019/104099/6429414.html,2012年9月8日訪問。
3 李立國:《創新基層社會管理》,《決策》2012年第2期。
4、6 參見孔祥參:《社區管理中的法律缺失及完善》,《沈陽干部學刊》2011年第1期。
5 魏娜:《我國城市社區治理模式:發展制度演變與制度創新》,《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3年第1期。
7 朱順輝、戴秀麗:《社區自治的現實困境與未來發展》,《劍南文學(經典教苑)》2012年3期。
8 范進學:《法學視野下的“創新社會管理”分析》,《政治與法律》2012年第4期。
10 盧孟君、呂劍平:《淺析社區自治存在問題及對策》,http://gtog.ningbo.gov.cn/ar t/2005/6/29/ar t_13236_653955.html,2012年9月27日訪問。
11 王軍:《居民會議的權力需得到應有的尊重》,http://www.lnc-china.com/newsshow.asp?id=1028&big=5,2012年9月28日訪問。
12 如《上海市居民會議制度實施辦法》第4條、《北京市居民會議規則》第2條、《黑龍江省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辦法》第18條等規定。
13、14、18、19 參見孫關宏、胡雨春、任軍鋒主編:《政治學概論》,復旦大學出版社 2004年版,第 159頁,第 175頁,第304-307頁,第375頁。
15 陳靜思、張渝:《居民會議成社區最高權力機構》,《成都日報》2010年6月7日。
16 楊維立:《居民自治,有許多法律空白需要填補》,《檢察日報》2010年11月15日第6版。
17、22 王錫鋅:《公眾參與:參與式民主的理論想象及制度實踐》,《政治與法律》2008年第6期。
20 王邦佐、孫關宏、王滬寧、李慧康主編:《新政治學概要》,復旦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66頁。
21 孔祥參:《社區管理中的法律缺失及完善》,《沈陽干部學刊》2011年第1期。
23 李立國:《創新基層社會管理》,《決策》2012年第2期。
24 周永坤:《法理學——全球視野》,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第236頁。
25 參見盧劍峰:《參與式民主的地方實踐及戰略意義——浙江溫嶺的“民主懇談”十年回顧》,《政治與法律》2009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