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錦善
擺在我案頭的六輯《名老中醫之路》,就像是一座巍峨之山,讀之望之,有高山仰止之感!這是高聳入云的中醫泰山!這是蘊藏瑰麗寶庫的中醫昆侖!我國中醫泰斗、國醫大師鄧鐵濤教授認為:“《名老中醫之路》是一部20世紀當代名醫的‘成長史’,是歷史學的新分支;是一部世界獨有的中醫教育史;也是一本20世紀中醫傳奇文學。因此,這本巨著是21世紀青年中醫和有志于發揚中醫藥學的人們的必讀之書,是一部值得中醫教育家和高等教育行政部門深入研究的重要著作。”(《名老中醫之路續編》第一輯序)
《名老中醫之路》(三輯)、《名老中醫之路續編》(三輯)分別由山東科學技術出版社、中國中醫藥出版社出版,自1981年出版第一輯起至2011年出版續輯第三輯,歷時30年,共收集我國近100年最具影響力的214位名老中醫的成才之路與經驗精華,出版后在中醫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30年光陰,30年堅持,我們要感謝編著者為中醫事業繼承與發揚傾注的熱忱、辛勞和心血。主編張奇文教授是我國著名的中醫藥學家,在上世紀80年代任教山東中醫學院并擔任行政領導時,就與周鳳梧、叢林二位教授共同主編前三輯,時隔30年后又與柳少逸、鄭其國教授共同主編續編三輯,張奇文教授今年77歲高齡,對每位作者,奇文教授都親自約稿,甚至專程登門拜訪,每篇文稿都是親自審讀修改,事事都親力親為,力求真實完整。因此,這是一部值得信賴的中醫傳世之作。國醫大師朱良春對此給予了高度評價,他說:“《名老中醫之路》梓行后,指引鼓舞無數青中年中醫奮勇前進,茁壯成長。今張奇文教授又廣為征集編輯新一輯之路,對振興中醫、培育人才大有裨益,爰以俚句頌之:岐黃賢達之心路,升堂入室之捷徑,大醫上工之楷模,杏林翹楚之明鏡。”(《名老中醫之路續編》第一輯題詞)
近百年來,中醫之命運“道路坎坷”!現代中醫之路,究竟應該怎樣走?這又是今天中醫人必須思考并付之實踐的問題。國醫大師馬有度教授在為《名老中醫之路續編》第三輯作序中也發出這樣的感慨,他說:“這是我自1962年走出成都中醫學院校門之后,經常思考,渴望得到指引,卻又始終未能獲圓滿答案的問題。綜觀老三輯與新三輯,214位名醫的成才之路,異彩紛呈,給人啟迪,感人至深。幾代名醫的治學之道,盡管各具特色,各有千秋,仍有共同規律:勤奮讀書貴感悟,多方拜師巧取經,反復臨床求佳效。尤可貴者,他們一生追求精誠大醫。大醫,固然是知名度高的“名醫”,也應該是深明醫理的“明醫”,尤其應該是全心為民的“民醫”。名醫、明醫、民醫,就是醫德高尚、醫術精湛之精誠大醫的最高境界。”
就專業而言,要成為“名醫”,首先要做好“明醫”,要深明中醫醫理,要精研中醫醫術。現代中醫人要走好中醫路,這是最重要的。
或許有人會說:現代中醫人基本上都是中醫高等院校培養出來的,許多人還讀了碩士、博士,比起過去時代的中醫自學、師承,對中醫的醫理的認識更為廣泛和深入,同時還對現代醫學知識十分了解,甚至能中西貫通。我們說,中醫學作為一門醫學科學,也要不斷與時俱進。但是如何才能與時俱進,這是一個繼承與發揚的問題。俗話說“根深才能葉茂”,要做一個名符其實的名中醫,就必須首先從中醫基本理論的根本上把基礎打扎實,再通過反復不斷地長期的臨床實踐,不斷地感悟,不斷地深入,不斷地提高,使自己達到明醫理精醫術的最高中醫境界。
然而,當今的中醫境況堪憂。雖然黨和國家長期以來十分重視中醫事業的發展,不斷加大對中醫事業的扶持力度,但是幾十年來中醫一直沒有擺脫“后繼乏術”的狀態。正如鄧鐵濤教授在《名老中醫之路續編》第一輯序言中所言:“新中國成立后半個世紀,中醫教育培養了不少優秀人才,但從臨床醫學角度看,人才在重西輕中的指導思想培養下,正在走下坡路!”真是一針見血。
如何真正改變“中醫后繼乏術”的狀態,如何確有成效地培養真正的中醫人才,如何使我們的中醫人才真正成為“明中醫醫理,精中醫醫術”的“明醫”和“名醫”?這是我們不能回避的現實問題,這也就是如何走好中醫路,如何走正中醫路的現實問題。
毋容置疑,現代中醫人必須了解西醫知識,正如北京中醫藥大學校長高思華教授在接受深圳特區報記者采訪使所指出的:“合格的中醫醫生必須精通中醫,又了解西醫”(見《深圳特區報》2011.12.6.A8版)。了解西醫,但必須精通中醫。如果重西輕中,接診病人首先考慮的是用西醫藥治療,把中醫中藥當作輔助或陪襯,中醫的醫療水平如何提高?當今的中醫院,特別是二甲、三甲中醫院的狀況何嘗不是這樣?
“正在走下坡路!”這是勿容置疑的事實。還有一位中醫專家的一段話更能令人深思,這位中醫人說:“中醫需要思考感悟,中醫需要繼承發揚,然則繼承未及,何來發揚。悲呼!當今個別醫者,以發揚發展、與國際接軌為名,實則有意無意行去中醫之實,其先以西醫病名、急性慢性、細菌病毒劃框定調,再配以中醫虛實寒熱定型之證,偶雖有小效,實則撞運而已。更有甚者,唯現代檢查是從,望聞問切,察舌按脈,寒熱虛實,置之腦后,過分依賴檢查化驗、輸液刀針、抗生維生、激素手術,無所不用其極,唯恐用之不全,反之則束手無策,無藥可用,無計可施。將中醫中藥束之高閣,放之魯壁。嗚呼!中醫已淪為無關痛癢,無足輕重,可有可無之配角,虛有其名之花瓶。需要時拿來一秀,不需要時任人貶斥。
學中醫難,行中醫更難。走好中醫路,走正中醫路,走向中醫的成才與成功之路,老一輩有老一輩的困難和艱辛,新一代有新一代的干擾與迷惑,《名老中醫之路》真實地記錄了我國近百年來214位名醫大家的學醫之路,行醫之路,繼承發揚之路,走向成功之路,也是近百年來的復興之路。
現代中醫人如何走好中醫路?從《名老中醫之路》中我們可以找到答案。《名老中醫之路》給我們的啟示很多。
首先,對中醫要有崇高的信仰和堅定的信心。沒有信仰就不可能有堅定的信心。中醫乃我中華民族對人類文明之一大貢獻,對人類之繁衍昌盛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至今仍造福于人類。就連近年來肆虐猖獗的“非典”、“甲流”等烈性傳染病,中醫中藥的療效也是有目共睹,甚至震驚世界,連國外的醫學專家都對中醫中藥刮目相看,而我們有些“現代中醫”卻失去信心,這是我們內部出了問題,并不是中醫出了問題。什么問題呢?北京中醫藥大學高思華校長的一席話值得我們思考,他說:“有人用西醫殺病毒治感冒的標準來衡量中醫,認為中藥處方一是沒有殺病毒的藥,二是一人一方,于是就說中醫治病靶向不清楚,沒有標準,無法重復,認為中醫不科學,這是完全錯誤的。中醫之所以能夠根據其不同的表現對同患流感的患者開出不同的藥方,是有中醫的標準的。評價其是否科學,不能夠根據其與西醫的觀念和方法是否吻合,而應依據是否可以治好病。就好比說十八般兵器,用刀要砍,用槍要刺,若用刀的招式來評價槍,或用槍的招式來評價刀,都是不合理的。不能用西醫的標準來評價中醫,也不能用中醫的標準來評價西醫。”中醫治病有中醫的臨證思維,西醫治病有西醫的臨床思維,若強求用西醫的思維來指導中醫臨床,那必然是風牛馬不相及。然而,當今的中醫問題,無論是臨證思維,還是科研設計;無論是教學模式,還是行政管理,甚至是中醫事業的發展規劃,基本上都是跟著西醫的路子走,套用西醫思維模式。在這種思維模式之下,來管理中醫,來發展中醫,必然導致中醫后繼乏術,必然導致中醫人失去信心,喪失信仰。這是十分危險的事!走正中醫路,首先要堅定不移地牢牢樹立中醫思維,倡導中醫思維,運用中醫思維,一句話要回歸中醫。
回歸中醫,首先要還中醫藥理論本來面目。現行的中醫藥理論有沒有被曲解,這是應該提出來深入探討的問題。目前的中醫院校教材是否全面準確地體現了中醫藥理論體系與臨床體系,值得討論。因為近二三十年來中醫院校培養出來的中醫人才,讀中醫原著的少了,對中醫的那點認識僅僅是停留在教材上的那點東西,而且曾幾何時“中醫四大經典”只作為“選修課”可修可不修了。即使是讀完本科五年之后再讀三年的碩士,或再讀六年的博士,中醫基礎理論又有多深厚?讀過幾本中醫原著?我的恩師、中國中醫科學院王伯岳先生生前教育我們的一番話,象警鐘一樣時刻提醒著我們,他說:“現在有些中醫科班出身的學士、碩士、博士,甚至教授碩士、博士的教授,在中醫面前則大談西醫,到了西醫面前則大談‘中醫’,顯而易見,西醫是他的弱項,在真正的西醫面前他不敢班門弄斧,然而,中醫應當是他的強項。如果我們學歷最高、職稱最高的中醫都不敢面對中醫的話,那我們中醫隊伍又如何發揚中醫呢?群眾又會如何看待中醫?俗話說:半桶水,蕩得很。我們應當把水裝滿,裝滿了就不蕩了。這樣我們不但敢于見公婆,也不怕見媳婦。”(《名老中醫之路續編》第一輯第436頁)。這是先生二十五、六年前講過的話,現在過去了1/4世紀,老師講的這些情況現在改變了多少呢?
回歸中醫,還中醫藥理論本來面目,就要提倡讀原著、讀經典。真正的中醫名家,都是飽讀原著,精通經典的。從原著、經典中真正領會中醫藥理論內涵,并運用到臨床實踐當中,而且是反復實踐,不斷提高。“現代中醫人”如果不飽讀原著,熟研經典,只是抱著現行的幾本“教材”,或由其衍生出來的所謂“大部頭著作”,是很難真正做一個“明醫”的。因為“教材”及其衍生物沒有真正全面、準確反映中醫理論的本來面目,而且中醫“教材”的理論脫離臨床實際已是公認的事實。還中醫藥理論本來面目就是要找回中醫藥理論的原點,不被曲解、割裂,不為不完整的“理論”所蒙蔽和誤讀,不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實際上,我們當今的中醫培養模式、中醫臨床思維、中醫科研方法與方向都嚴重偏離了中醫本身的規律,導致中醫學術停滯、中醫醫術頹廢、中醫不中的狀態,使中醫的后繼之人喪失信心,更談不上信仰了。
談到回歸中醫,有一個問題應當引起我們的重視和反思,這就是“辨證論治”與“辨證分型”的問題。“辨證論治”是中醫最根本的特色與精華,天人相應,因人因地因時制宜,一人一方隨癥加減是辨證論治的根本體現。而“辨證分型”,將一個病分列三至五個、或七至八個“證型”(也有人認為“分型”不好聽改為“分證”的)進行“規范化”治療,實際上是把“辨證論治”簡單化、程式化、固定化、膚淺化,變成十人一方、百人一方、千人一方、萬人一方,徹底地扭曲并改變了中醫辨證論治的思維模式,更不要說這種“分型”是否符合該疾病的實際情況了。因為從臨床角度來說,大家對各種疾病的“證型”看法也大不一致。我們常說中醫教材脫離實際,不象西醫教科書直接與臨床接軌應用,就是因為中醫教材沒有按照中醫臨床思維去編寫,這是導致中醫后繼乏術的癥結所在。“分型”模式是西醫的思維模式,“辨證”模式才是中醫的思維模式。用西醫思維模式解讀中醫,認識中醫,甚至去發展中醫,其結果會是怎樣呢?
上世紀八十年代是中醫的一個振興年代,電子計算機技術的應用也給中醫帶來一個機遇,記得當時“名老中醫專家醫案經驗的電子計算機系統的研究”,很風行了一時,其中為我國著名中醫肝病專家關幼波教授研究的“肝病診療”設置了280多個“證型”,關老說還未全面包括。后來事實證明,在該年代花費大量科研經費研制的全國一大批名老中醫專家的經驗,不但不能為臨床運用,更談不上“永久地保留”名老中醫專家經驗了。這個事實說明什么?跟上時代新技術研究中醫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是方法錯了,路線錯了,就會偏離方向,就會違反中醫發展的自身規律,這種“與時俱進”就會栽跟斗。回歸中醫,就是要回到中醫的原點,回到中醫基礎理論的原點,回到中醫臨證思維的原點,就是恢復中醫的本來面目,從中醫自身的規律出發去發展。
這里還有一個有關中醫標準的問題。多少年來有一種觀點,認為中醫沒有標準,無法重復。于是乎,就人為地設標準,搞科研,去驗證。事實上,這種認識與思路也是按西醫模式去做,結果是交了學費,走了彎路,現在又回到了基本的認識,就是中醫的個體化治療特色才真正體現中醫辨證論治規律。然而大道理大家都明白了,但臨床“規范”仍然還是沒變,科研仍然必須按“標準”去做,否則課題批不準,臨床醫療管理不合格,知與行仍然兩重皮。
我們常說中醫辨證必須體貼入微,治療用藥必須絲絲入扣,這樣才能提高臨床療效。而程式化、膚淺化的“分型”顯然跟不上臨床上的變化。若把它作為“標準”,甚至推向“世界”,豈不是一則害人,二則害已,還害了外國人,當然最終害了中醫,由“后繼乏術”真的成為“中醫乏術”了。“分型”論治,也永遠成就不了名醫。
中醫有沒有標準?中醫有標準,她有較為完整的理論體系和臨床體系。什么是中醫的標準?我們說中醫的臟腑經絡、氣血津液、營衛氣血、四診八綱、三焦六經等等都是標準,值得我們深入研究。對于現代疾病如何建立中醫診療標準?這需要大家集思廣益,需要通過長時間的反復實踐。不可用行政命令,召集幾個人設定幾個證型,打個勾就能完成的。一個學科的標準不能急于求成,否則就可能導致“溫州動車事故”那樣翻車人亡!
自上世紀80年代起,我們提“振興中醫”的口號已30年,中醫事業的確發展壯大了,但中醫的內涵建設仍然差距很大,中醫學術的發展幾乎停滯不前,中醫醫療水平在“走下坡路”!現在應是提倡“復興中醫”的時候了!《名老中醫之路》記錄的我國近百年214位名老中醫的治學歷程,實際上就是“復興中醫”之路!解放前,我們老一輩中醫人在逆境中頑強拼搏,自立自強;建國后,我們新一代的中醫人在新的環境中不斷探索,排除干擾,奮勇前行。
復興中醫,任重道遠。國學大師季羨林先生有一句名言:“不為積習所蔽,不為時尚所惑。”走好中醫路,必須走正中醫路。敢問路在何方?正如《名老中醫之路續編》的封面所云:路,就在諸位中醫老前輩的諄諄教導與囑托中。我們相信在黨的中醫政策的照耀下,我們新一代的中醫人一定能自立自強,走好中醫復興之路。在中醫復興之路上將會走出千萬個真正的“名中醫”!中醫的復興也將為中華文明的復興添磚加瓦,也必將為中華民族的復興增光添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