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引發的官場敗落

隆慶六年（1572）五月二十五日，明穆宗病危。內閣學士高拱、張居正、高儀匆匆入宮。皇后、皇貴妃坐在簾后，十歲的太子站在臥榻旁，皇帝奄奄一息，拉住首輔高拱的手說：“以天下累先生。”司禮監宣讀寫給太子的遺詔：“你要依三輔臣并司禮監輔導，進學修德……” 穆宗第二天駕崩，消息傳到內閣，高拱悲聲慟哭，說：“十歲太子，如何治天下。”高拱曾為穆宗做過九年侍講老師，兩人私交很深，穆宗即位后，高拱擔任了首輔。

穆宗的去世留下了復雜的政治局面。皇帝托孤的四位顧命大臣，內閣有三人，以高拱為首。高儀是高拱的人，沒有問題。張居正與高拱關系也不錯，他們曾在國子監共事過，彼此友善，高拱欣賞張居正的才華，而高拱“性直而傲”，同事大多難以忍受，唯張居正放低姿態、甘居下位，高拱也放心。

問題在宮中。在明朝，司禮監十分重要，是皇帝的耳目和口舌，上達皇上的文件都由他們轉呈，而帝王旨意也大多由他們秉筆代擬。穆宗去世時司禮監掌印太監還是孟沖，兩個時辰后，宮中傳話，說已斥孟沖，換了馮保。事情如此可疑，給事中陸樹德上書責問：“如是先帝意思，為什么托孤時不說？如是新帝旨意，一則尚未即位，二則哀痛方深，怎有閑心去更換官？”主少國疑之際，司禮監成為心腹大患。高拱決心強行鏟除馮保。

六月初十，太子即位，即萬歷皇帝。當日，高拱以內閣名義向小皇帝提交了《陳五事疏》，請求削司禮監權力，還權于內閣。上疏前，高拱征求張居正意見，張表示支持。高拱又組織言官彈劾馮保，羅列了“四逆六罪”、“三大奸”，罪名足以致馮保于死地。

其實，張、馮關系非同一般，只是高拱不知而已。明人文秉說，張居正“恥居拱下，陰與保結為生死交，方思所以傾拱”。馮保危在旦夕，他向張居正求救。張居正建議他去找皇后、皇貴妃，并透露了高拱哭穆宗時說的那句話：“十歲太子，如何治天下。”這話并無惡意，只是悲痛至極的真情流露，既有為小皇帝年幼喪父的哀傷，又有顧命責任重大的感慨。話傳到寡母孤兒耳朵里，意義卻完全不同了。《明史》記載：“保譖于后妃曰：‘拱斥太子為十歲孩子，如何作人主。’后妃大驚，太子聞之亦色變。”

六月十六日，文武百官被急召入宮，大事即將發生。高拱以為將逐馮保，高儀膽小怕事、抱病在家，張居正則姍姍來遲。會極門外，傳來太監尖厲的喊聲：“張老先生接旨。”身為首輔的高拱頓感不妙。太監繼續宣旨：“今有大學士高拱，專權擅政，把朝廷威福都強奪自專，通不許皇帝主專。不知他要何為？我母子三人驚懼不寧。高拱著回籍閑住，不許停留。”

打擊如此突然而殘酷，高拱“面色如死灰”，“汗陡下如雨，伏不能起”，張居正將他扶起。因為不許停留，第二天，高老先生乘騾車匆忙離京，奴仆一夜間全都逃散。高儀嚇得吐血，三天后死去。高拱又活了幾年，他在新鄭老家撰寫《病榻遺言》四卷，大罵張居正陰險刻毒：“又做師婆又做鬼，吹笛捏眼打鼓弄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