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旦:西北政治思想史上的一座豐碑

［摘要］周公旦是中國也是中國西北政治史、政治思想史上的偉大人物，他對西周政權(quán)的建立和鞏固，對中國禮樂制度的創(chuàng)建都做出了光耀史冊的貢獻。本文從西北政治思想史的角度，介紹了周公旦政治思想的主要內(nèi)容，并對其在中國歷史上的作用和影響作了概括和評價。

［關鍵詞］周公旦；中國西北；政治思想史

［中圖分類號］K2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2）04-0005-05

在中國歷史上，繼夏、商之后出現(xiàn)的長達800多年的周王朝，是由活動于關隴地區(qū)的姬姓小邦國發(fā)跡而創(chuàng)建的。姬周邦國之能夠滅殷，建立起一個統(tǒng)一強大的國家政權(quán)，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包括周族偉大的政治家、思想家和強權(quán)人物周公旦的卓越貢獻。

周公旦又稱周公，他在政治思想上吸收了遠古前代的一些成果，結(jié)合自己豐富的政治實踐經(jīng)驗，提煉出一個以王權(quán)授受為核心，以王權(quán)延續(xù)為目的，以社會、行政規(guī)范為保障措施的政治思想新模式，不僅確保了西周一朝的綿延，而且在爾后3000年中國政治思想史上也是一座不朽的豐碑。在這之前，無論是數(shù)不勝數(shù)的部落制邦國，還是大范圍統(tǒng)一的夏、商王朝，都或者沒有政治思想，或者只有零星的思想片斷；而在這之后，中國的政治思想不論怎樣發(fā)展演變，其基本模式始終擺脫不了周公提供的框架。

一、“政本于天、天命可革”的王權(quán)思想

公元前1027年，武王聯(lián)合西部各友邦滅商以后不久就去世了。成王年幼繼立，周公旦輔政。這時候，周朝任命管理商王故地的紂王之子武庚，聯(lián)合周王派去監(jiān)視他的“三監(jiān)”（指管叔、蔡叔及霍叔）發(fā)動叛亂，周公率兵東征，血戰(zhàn)三年才將其鎮(zhèn)壓下去，穩(wěn)住了西周的統(tǒng)治。周公輔政期間，首先需要回答的問題是殷何以亡，周何以興，給新建立的王朝尋找合法性，同時為其王權(quán)的永存找到理論依據(jù)。于是周公在中國歷史上第一次提出了“天命論”。

“天命論”是周公的創(chuàng)造。這是因為：其一，“天”的概念盡管前代已經(jīng)存在，也有作為至上神稱呼的，①但那只是偶然的說法，并不是政治家的核心概念，將天作為核心概念來用是從周朝、周公開始的?！懊奔刺烀?，紂王說他有命在天就是天命論，反映晚商時代天命論已經(jīng)萌芽。到了周公那里，又頗帶創(chuàng)意地將其發(fā)展成為一個完整的核心概念。

其二，商朝的上帝或天只有保護王權(quán)的功能，而且只保護商王一家一族的王權(quán)，未見上帝或天改變主意，轉(zhuǎn)而授命予異姓帝王的思想。周公最早提出天既能給人以王權(quán)，又能奪取已經(jīng)給予的王權(quán)轉(zhuǎn)授給他姓之人，從而讓一個失去天命的王朝滅亡，這就是“唯命不于?！?，② “天休于寧（文）王，興我小邦周”，③ “皇天既付中國民，越厥疆土于先王”，④ “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誕受厥命，越厥邦厥民”⑤等說法的思想基礎。此類說法還有很多，它在當時是一種嶄新的政治思想。

其三，周公認為，上帝不會隨意授命予人，而是有條件地只授給那些有德的人：“天命靡常，唯德是依?！雹蘧褪钦f天命并不是固定地給予任何人，有德則予之，無德則奪之，它隨著有德無德而更換門戶。周公通過夏、商、周三代興亡的歷史論證了他的天命論，認為：“有夏不適逸……大淫泆有辭……厥惟廢元命，降致罰，乃命爾先祖成湯革夏，俊民甸四方。”⑦這段話的意思是說，夏朝末代國王桀不能節(jié)制逸樂，驕奢淫逸，還振振有詞地為自己的歪行辯護，因此上天廢止了給予他的大命，并予以嚴厲懲罰，讓殷人的先祖成湯滅夏建商，選有才干的人治理四方。周公繼續(xù)說，現(xiàn)在商王紂又不遵奉天命，失德失民，所以上天再一次剝奪了殷人手中掌握的天命，將其交給了周人：“天降喪于殷。罔愛于殷，惟逸?！雹?“上帝不保，降若茲大喪?！雹?“我至于今，克受殷之命?！雹馍咸觳辉倬鞇塾谝蟮脑?，是因為殷紂王像夏桀一樣驕奢淫侈而無休止?？梢娤?、商的滅亡，“非天庸釋有夏，非天庸釋有殷”。?輥?輯?訛即不是老天無緣無故地收回成命，拋棄夏、商，而是其統(tǒng)治者自己作孽的結(jié)果。

其四，周公還將民本思想引入天命論。天怎樣知曉帝王有德無德而決定天命的予奪呢？周公認為這得看民心的向背。“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輥?輰?訛上天會通過民眾的耳朵聽，通過民眾的眼睛看，依據(jù)小民的安樂與否，而確定對于帝王的態(tài)度及天命的予奪。

周公的“天命論”是一個嶄新、系統(tǒng)而又完整的神學思想體系，它是對殷人以帝（天）為其一族獨擅的保護神觀念的修改。它不僅以此成功地解釋了夏、商、周朝代興替的原因，起了穩(wěn)定社會人心的作用，而且“為后世儒家政治哲學開了先河，為中國政治權(quán)威設下了民意人心的規(guī)制與約束”。?輥?輱?訛

二、“臣權(quán)王授、天子獨尊”的思想

天命更改的思想為周滅商而王天下提供了令時人折服的理論依據(jù)，然而，周公天命思想的深層意思是說，上帝給予天命的只是周天子，而不包括諸侯等任何臣下。天子是天的元子，也是惟一、天下獨尊的。故天子在“朝諸侯、分職授政任功”的時候，“曰予一人”。?輥?輲?訛將周公的天子獨尊、超越一切的思想應用于社會政治領域，就形成“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的觀念。這樣，所有臣下，包括諸侯、卿大夫、士的權(quán)力，就都來源于天子，是周天子給予的。觀念上如此，現(xiàn)實政治生活也是如此：只有經(jīng)過周天子授民、授疆土和授給一定名號，賜予禮器的諸侯邦國，才是名正言順、為社會所接受的。

為了體現(xiàn)和落實天子獨尊、臣權(quán)王授的理念，周公又提出了宗法和分封的思想：

（一）宗法思想

按照這一思想，人的肉體生命是父母給的，父母又有他們的父母，社會人群的這種親屬血緣關系是人與生俱來的最重要的關系。孝親、尊祖、慈幼、敬長，也就是人們最早形成的處理家庭關系的準則。周公對康叔的訓詞《康誥》中有“元惡大憝，矧惟不孝不友”的話。意思是說，最大的惡行，莫過于對長輩不孝和對同輩親屬的不和好。周公將這種人們處理家庭關系的原則改造加工，提煉概括為更加理論化、政治化、普遍化的原則，然后將它推廣應用到整個社會政治生活中去，為中國古代政治思想和政治制度立下了一塊堅固的基石。商代雖然也有宗法制，但商代的宗法制不分嫡庶，應用于政治地位的繼承仍會發(fā)生嫡與庶的互相爭奪。為了更加適應社會政治的需要，周公將宗法制的親屬關系進一步細化，又作了一些硬性的規(guī)定。比如同是子女，規(guī)定男尊女卑，嫡貴庶賤。嫡長子又有特殊的地位和權(quán)力，他在家族內(nèi)是大宗，有主祭先祖的尊貴和承繼父位的特權(quán)。其余諸子是小宗，他們只能陪祭、助祭和受封較小的職位。由此自然地引申出諸子、小宗必須尊敬、服從元（長）子、大宗的理論和規(guī)定。西周時期，經(jīng)過周公改進的宗法制尚只是一種有形的等級制度，而到了儒家學派形成以后，就進一步將周公的宗法制和宗法思想與君主專制制度結(jié)合起來，與基層的家族組織結(jié)合起來，形成王（皇）位、部分官位和家族財產(chǎn)繼承的指導原則。同時，儒家倡導的孝悌倫理、家國同構(gòu)、忠君愛國思想等觀念也是在宗法制的基礎上形成和推廣開來的。

為了提高宗法統(tǒng)治者的神秘性和政治威望，周公還在政治思想上繼承殷人的做法，通過祭祀的形式，將為周王朝的建立作出過開創(chuàng)性貢獻的先祖提升到與天一樣高的地位，讓這些亡靈陪祀天帝：“周公既相成王，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輥?輳?訛就這樣，通過家國同體、天人一致的邏輯虛構(gòu)，將由祖宗創(chuàng)立的象征國家權(quán)力的社稷順理成章地說成是天命，將它的執(zhí)行者叫作天子。于是便形成是人就得尊祖，尊祖同于敬天，尊祖、敬天就得尊敬祖宗（天）的元子即天子這樣的邏輯。天子是繼祖而立，奉天承命，替天行道的，他上通天、祖，下臨萬民，稱“予一人”，自然應受到天下臣民的絕對服從，這就是宗法思想的核心和實質(zhì)。宗法思想的積極意義和作用，是它為當時的家族和社會政治領域財產(chǎn)、權(quán)力的平穩(wěn)轉(zhuǎn)移和繼承清除了障礙，有利于防止兩代人在權(quán)利、財產(chǎn)交接中的糾紛、爭奪和生死搏斗，同時確保了非常時期的社會穩(wěn)定和民眾免遭災難，這是它的積極意義。但這一制度在最高政治人選上擇長不擇賢，因而在我國政治史上又往往成為政權(quán)爭奪、骨肉相殘的根源，這一消極面殆為周公始料所不及。

（二）分封思想

與宗法思想和宗法制一樣，分封思想和分封制也是為國家權(quán)力、財產(chǎn)分配以及加強行政統(tǒng)治而提出的。

武王建國不久就死去了，接著發(fā)生了以武庚、“三監(jiān)”為首的大規(guī)模叛亂活動，周公經(jīng)過三年的血戰(zhàn)才將叛亂平息下去，但如何加強對殷遺民及原殷統(tǒng)區(qū)的有效統(tǒng)治，是擺在周朝最高統(tǒng)治者面前的大問題，照搬殷朝的純宗族統(tǒng)治、派人監(jiān)督不行，憑武力強制也不行。于是，周公及其統(tǒng)治集團乃總結(jié)前代及周初分封的歷史經(jīng)驗，并進一步完善化，使它與畿甸要荒的方國制相配合，形成周朝獨有的地方基層統(tǒng)治模式，有效地加強了中央對地方的統(tǒng)治。

分封制是以宗法制為基礎，分別派出周朝宗姓和異姓功臣，從殷商殘余勢力強大的中原殷舊地開始，延至齊、燕、淮、漢等東方、北方和南方新開疆域，分土建國，形成一個個地方性小王國，作為周朝中央統(tǒng)治地方的據(jù)點。包括管、蔡、郕、霍、魯、衛(wèi)、毛、聃、郜、雍、曹、滕、畢、原、酆、郇、邘、晉、應、韓、凡、蔣、邢、茅、胙、祭等方國。?輥?輴?訛據(jù)《荀子·儒效篇》記載，周公“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國，姬姓獨居五十三人”。周朝的分封思想和分封制不必由周公一人提出和完善化，但周公的確是倡導、創(chuàng)建和推行分封制的核心人物。分封制的實施對穩(wěn)定和鞏固周朝的統(tǒng)治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它也被后世各封建王朝不同程度地所繼承，其影響十分深遠。

三、“明德慎罰”的思想

“德”的概念是西周時期確定的。西周以前不見有“德”字，這個字大量出現(xiàn)于反映西周歷史的《周書》等古籍中，其中不少就反映周公的德治思想。據(jù)郭沫若先生考證，金文的“德”字首見于西周成王時的《班簋》，康王時的《大盂鼎》等彝銘中。?輥?輵?訛“明德慎罰”就是由周公提出的卓越的政治思想。

周公認為，天授大命于人主，是為了讓他治理民眾。那么，人主怎樣治民才符合天意呢？他提出的一個原則就是“明德慎罰”。明德，既是對統(tǒng)治者自身政治修養(yǎng)和素質(zhì)的根本要求及規(guī)范，又是其治民的出發(fā)點。德指一切符合“天命”的思想行為，如敬天、尊祖、愛民、誠信、無逸、施教、慎刑等。其中慎刑是有德的表現(xiàn)，而不僅僅是一個治理方法問題。周公告誡成王等統(tǒng)治者要以夏、商的滅亡為鑒戒，他說：“我不可不監(jiān)于有夏，亦不可不監(jiān)于有殷?！毕?、殷“惟不敬厥德，乃早墜厥命”。天命不可恃，祖宗不可恃，“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輥?輶?訛是說只有按德行事，才能祈求天命的長久，保住祖宗的基業(yè)。為此，他反復提示最高統(tǒng)治者要“疾敬德”，而要敬德，就必須從“保民”、“康民”、“裕民”的根本性大事做起，其積極意義不言自明。在《尚書·康誥》中，周公提出“明德慎罰”的治民原則及遵守這一原則的方式。他殷切地告誡說：“小人難保，往盡乃心，無康好逸豫，乃其乂民?！薄叭舯３嘧樱┟衿淇祦V?！币霸Ｃ瘛?、“民寧”、“恫矜乃身，敬哉”。恫，痛也。矜，病也。是說最高統(tǒng)治者應該關心民間疾苦，努力使民康健、富裕、安寧，把民眾的痛苦看作自身的病痛。因為“天畏棐忱，民情大可見”。?輥?輷?訛即想知道天是不是真的佑助你，只要通過“民”情就可以察知。在《酒誥》中，他還提出：“人無于水監(jiān)，當于民監(jiān)。今惟殷墜厥命，我其可不大監(jiān)，撫于時。”意思是說，水只能照見人的外貌，民人的狀況才能反映統(tǒng)治者的政治德行，故“民監(jiān)”比“水監(jiān)”更重要。統(tǒng)治者要以民眾作為鏡子，看看自己的政策措施行為是否得當，并時時記住殷朝滅亡的歷史教訓，在自己的政治行為中有所警惕。

為了使民康、寧、裕，就要“治民祗懼，不敢荒寧”。要“知稼穡之艱難”，“知小人之依”，“懷保小民，惠鮮鰥寡”。?輦?輮?訛即要抱著敬畏的態(tài)度，了解民眾的疾苦和要求，多給他們以關愛。看來周公從夏、商的滅亡中，引出了極為深刻的歷史教訓，來警戒本族的統(tǒng)治者。

刑罰是治民的必要手段，是德治的補充。民犯法要罰，但又要“敬明乃罰”，“用其義刑義殺”，即該殺的殺，不該殺的堅決不殺，要按照“常典”、“正刑”辦事，“無作怨，勿用非謀非彝”。?輦?輯?訛用刑要從治民、教化的善意出發(fā)，而不能濫用刑法，更不能找借口虐民。用刑，要使受刑者心服而無怨恨，不可感情用事，濫施淫威，以刑結(jié)怨于百姓。只有這樣，“乃大明服，惟民其敕懋和”，?輦?輰?訛即用刑切當，民眾心悅誠服，就會勤于勞作，相勉守法，不再犯上作亂。這是用刑的目的，也是以罰輔德的最佳境界。

為了做到慎罰，還要為判案留下寬裕的時間，使斷案人員反復考慮5～10天，即所謂：“要囚，服念五六日，至于旬時，丕蔽要囚?！?輦?輱?訛查辦罪犯時慎之又慎，才能準確無誤，而使刑平民和。當然，對于“寇攘奸宄，殺越人于貨，暋不畏死，罔弗憝”的暴民及“不孝不友”的“元惡大憝”，應嚴加懲處，“刑茲無赦”，?輦?輲?訛決不可以憐憫。對于“不率大戛”，“乃別播敷，造民大譽……矜厥君”，?輦?輳?訛即不按國家大法辦事，另搞一套，以詐言欺騙群眾，獵取個人聲譽，而置其君于不義的官員，要將其迅速地依法懲處。

此外，他還從總結(jié)夏、商以及文王執(zhí)政的歷史經(jīng)驗中，提出實行德治時選用賢人的重要性。指出選任官員要從處理政務、治理民眾、準確執(zhí)法三方面進行考察，囑望后繼之君在選官時以此為準則。

“明德慎罰”的思想是周公政治思想中最具創(chuàng)新性、學術性和規(guī)律性的一種思想，也是他思想中最有光彩的亮點之一。西周以前，人們或者已有了朦朧的道德觀念，但尚沒有這樣的文字形式，直到夏、商時代，仍然是尚力不尚德，即缺乏德治觀念。周公提出的“德”的概念和“明德慎罰”的政治思想原則，既標志著中國政治思想史上一個嶄新時代——尚德而不是尚力時代的到來，又說明“德治”的思想從一開頭就是以“法治”為輔助的。德治和法治密切地相結(jié)合，符合國家治理的規(guī)律性，是其后中國3000年一以貫之的治國法則，對此，周公的開創(chuàng)之功不可磨滅。

四、“禮樂”思想

如果說德治或明德慎罰講的是國家治理的思想原則，那么“禮樂”思想強調(diào)的就是貫徹德治原則、實行國家治理的行為規(guī)范和工具系統(tǒng)。中國早在傳說中的三皇、五帝時代就已經(jīng)有禮樂了?！兑住は缔o下》云，伏羲氏“制嫁娶，以儷皮為禮”，是說伏羲氏首先確定了原始社會先民的婚姻禮儀形式。傳說中又有伏羲氏灼土為塤，制作琴瑟和樂曲的故事，并說由伏羲氏制作的樂曲名叫《駕辯》或《扶來》、《立基》。?輦?輴?訛由此以降，炎帝時代的樂舞有《咸池》。黃帝時代有《云門》，顓頊有《承云》或《六莖》，帝嚳有《九招》、《六列》、《六英》，唐堯有《大章》，虞舜有《韶》，夏禹有《大夏》，商湯有《大濩》，……只是在商代以前，禮和樂都是敬神祀祖用的，而不用于一般的禮儀場合。《說文》云：“禮，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避髯诱f：“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輦?輴?訛《禮記·郊特牲》記載歷代祭祀好尚時說：“殷人尚聲。臭味未成，滌蕩其聲，樂三闕，然后出迎牲。聲音之號，所以詔告于天地之間也?！彼羞@些都說明從傳說到商朝統(tǒng)治時期，禮樂都是敬神娛神的儀式、工具，而未嘗與一般的社會人事相掛鉤。

周公的貢獻，就在于他匯集、總結(jié)了歷代的禮樂思想和成就，并在此基礎上大膽地推而廣之，將前人敬神娛神的禮樂改造應用到維護封建等級制、宣揚道德理想和教化上來，這就是所謂制禮作樂?，F(xiàn)存《周禮》（又叫《周官》）、《儀禮》、《禮記》三部書（即所謂“三禮”），盡管是后人編輯成書的，但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周公及時代的禮制思想和國家制度?！吨芏Y》介紹周朝的職官制度和國家建制，《儀禮》記載貴族生活的禮儀規(guī)范，《禮記》則是關于禮樂文化的論文集。三種書比較集中、真實地反映了周公的禮樂思想?！叭Y”的語言文字，部分條目內(nèi)容難免有西周以后各代政治家、思想家和學者的潤色、調(diào)整和補充，甚至有按照官制、禮樂制度的新變化而加的修改，但“三禮”的基本思想當是與周公緊密相關的。《左傳》云：“先君周公制《周禮》曰：‘則以觀德。’”?輦?輶?訛《史記·魯周公世家》云：“成王在豐，天下已安，周之官政未次序，于是周公作《周官》，官別其宜?！?輦?輷?訛類似記載還見于《逸周書》等。這些權(quán)威性著作的記載，具有相當?shù)目煽啃院驼f服力，不能隨意否定；何況近幾十年來的考古資料，也一再地證實《周禮》的相關記載。

由“三禮”反映的各種禮儀形式，包括士冠禮、婚禮、士相見禮、鄉(xiāng)飲酒禮、燕禮、射（鄉(xiāng)射、大射）禮、朝禮、聘禮、覲禮、饗禮、喪禮、祭禮、軍禮等，以及與這些禮儀形式相配套的樂、舞、歌詩，在特殊的環(huán)境下，會從思想情緒，行為儀節(jié)等方面營造出一種十分和諧的氣氛，從而不知不覺地將人們納入封建等級制及其道德規(guī)范，確保了施政管理的順暢。正如孔子所說：“禮也者，理也。樂也者，節(jié)也。君子無理不動，無節(jié)不作……達于禮而不達于樂，謂之素。達于樂而不達于禮，謂之偏。”?輧?輮?訛只有禮與樂互相配合，形成一個協(xié)調(diào)的人文工具系統(tǒng)，才能確保政治氣氛的和諧和國家政令的暢通。正是由于這個原因，繼周公之后，禮樂文化被儒家所吸收，變成儒學軀體的主干了。

五、周公政治思想的歷史作用和影響

周公是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政治家、思想家之一， 他的政治思想上承遠古、夏、商之洪荒，下開周秦漢唐的新紀元，在中國政治思想史上是一個里程碑式的人物。對此，且讓我們引用一段啟良先生的評述。他說：“5000年的中國文明史，以商周之際為界，劃分為兩大階段最為合適。原因是，此時的中國文明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而且是全方位的，是真正意義上的文化大革命。周以前，先民為部落社會，處于英雄時代，尚力不尚德，精神世界神人相通，信奉的是自然宗教。而西周初年，由于周公旦的制禮作樂，英雄時代始告結(jié)束，政治倫理化神秘化，自然宗教轉(zhuǎn)變?yōu)閭惱碜诮??？梢哉f，爾后三千年的文明模式，基本上是在周初定型的?！?輧?輯?訛啟良先生關于關于中國文明時期的斷代以及他對西周前后中國社會性質(zhì)、西周以后倫理性質(zhì)的論斷還可以繼續(xù)討論，但他對周公歷史功績的概括和評價是很準確的。

周公樹立了3000年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基本模式，這一歷史性貢獻是通過他對儒學及其他學術派別的影響實現(xiàn)的。周公的文化創(chuàng)新深刻地感動和啟導了儒家創(chuàng)始人孔子。孔子對周朝文化和周公佩服得五體投地，他說：“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輧?輰?訛又說：“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輧?輱?訛孔子生于魯，長于魯，而魯國又是周公的封地，由周公制定的周禮在這里得到了很好的保存和傳播，正是在這一有利條件下，孔子“脩成、康之道，述周公之訓，以教七十子，使服其衣冠，修其篇籍，故儒者之學生焉”。?輧?輲?訛這是說，孔子在全面地繼承周文化和周公倫理道德、禮樂思想的基礎上，創(chuàng)立了儒家學說。我們知道，他的學說被漢武帝以后歷代統(tǒng)治者都遵奉為主導性的政治思想，這樣就使周公的政治思想借助于儒學的載體一直流傳下來，并在各個歷史時期都發(fā)揮了巨大的影響作用。儒學繼承了周公的政治思想，周公的思想形成和產(chǎn)生于宗周即今陜西西安一帶，從這一點上說，儒學形成于山東的曲阜，其政治思想淵源于中國西北，是符合歷史實際的。

周公的政治思想通過儒家也影響到其他各學派的思想家。錢穆先生說：“先秦學術，惟儒、墨兩派。墨啟于儒，儒原于故史。其他諸家，皆從儒墨生。要而言之，法原于儒，而道啟于墨。農(nóng)家為墨道作介，陰陽為儒道通囿。名家乃墨之支裔，小說又名之別派。而諸家之學，交互融合，又莫不有其旁通，有其曲達?！?輧?輳?訛這就是說，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諸子百家在其曲折的學術發(fā)展過程中，大都受到儒學的影響，而儒學又是周公思想的嫡傳，各學派或直接汲取儒學營養(yǎng)；或借用周公的思想文化概念，賦予其新的含義；或作為批評的對像，從而直接、間接地受到周公思想的影響。例如墨家的“非樂”、“天志”，名家的“天”、“名”、“實”，陰陽家的“德”、“陰陽”，道家的“道德”、“孝慈”，法家的“法”、“親”、“圣人”等，都與儒學或周公的思想概念有聯(lián)系，明顯地受到其影響。至于像法家主張的用法制整頓社會秩序的思維模式，那簡直就是周公、孔子主張的用禮樂治理社會的思維模式的翻版。

20世紀，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提出了世界歷史的“軸心時代”的概念，他說：“在公元前800年到公元前200年間所發(fā)生的精神過程，似乎建立了這樣一個軸心……讓我們把這個時期稱之為‘軸心時代’。在這一時期充滿了不平常的事件。在中國誕生了孔子和老子，中國哲學的各種派別的興起，這是墨子、莊子以及無數(shù)其他人的時代。在印度，這是優(yōu)波尼沙和佛陀的時代，如在中國一樣，所有哲學派別，包括懷疑主義、唯物主義、詭辯派和虛無主義都得到了發(fā)展。在伊朗，祆教提出它挑戰(zhàn)式的論點，認為宇宙的過程屬于善與惡之間的斗爭；在巴勒斯坦，先知們奮起：以利亞、以賽亞、耶利米、第二以賽亞。希臘產(chǎn)生了荷馬，哲學家如巴門尼德、赫拉克利特、柏拉圖，悲劇詩人修昔底德和阿基米德。這些名字僅僅說明這個巨大的發(fā)展而已，這都是在幾個世紀之內(nèi)單獨地也差不多同時地在中國、印度和西方出現(xiàn)的?！?輧?輴?訛雅斯貝爾的這一觀點得到學界的重視，在我國學術界經(jīng)常被人們所提起。然而如果說孔子、老子及其他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諸子百家是雅斯貝爾所謂世界“軸心時代”中國的代表人物，那么，比這個“軸心時代”上限還早200年的周公，就應是春秋戰(zhàn)國諸子百家當之無愧的學術鼻祖了。難怪楊向奎先生評價周公在中國文化史上的地位說：“沒有周公不會有武王滅殷后的一統(tǒng)天下；沒有周公不會有傳世的禮樂文明；沒有周公就沒有儒家的歷史淵源，沒有儒家，中國傳統(tǒng)的文明可能是另一種精神狀態(tài)?！?輧?輵?訛

在中國西北的遠古歷史上，出現(xiàn)像周公這樣偉大的政治思想家并不是偶然的。其一，從文化傳統(tǒng)看，西北大地尤其渭河流域，是中華文明的發(fā)祥地之一。傳說中的伏羲氏、神農(nóng)氏、黃帝軒轅氏、夏禹等氏族社會的英雄人物，都出生在渭河或黃河上游一帶，之后才向東游動，進入中原和東部、北部、南部等地區(qū)。他們在西北地區(qū)建立的部落制國家和經(jīng)濟、文化活動，為周公的政治文化創(chuàng)造提供了深厚的歷文化積淀，是周公政治思想文化創(chuàng)新取之不盡的資源。其二，從家族淵源看，周族自后稷以來，十數(shù)代（或數(shù)十代）人都生活在西北的關中、隴東、豐鎬（今陜西西安市西）等地區(qū)，熟悉這里的自然環(huán)境、民族文化和歷史傳統(tǒng)，又有在夏、商王朝從政以及滅商，建立統(tǒng)一國家的政治經(jīng)驗，這為周公的思想創(chuàng)新提供了家族的智慧和動力。其三，從現(xiàn)實需要看，周族建立的國家與夏、商王朝一樣，都是廣土眾民的統(tǒng)一政權(quán)，同類的政權(quán)必有相通的治理之道。西周建立后所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如何治理和維護新政權(quán)，使其長治久安。因此，夏何以亡，商何以興？商何以亡，周何以興？這些歷史問題，也是現(xiàn)實問題明顯地擺在周人和周公面前，迫使他們必須立即作出解釋、提出解決的方案。聰明睿智的周公，緊緊抓住這個機會，大聲疾呼地提出“我不可不監(jiān)于有夏，亦不可不監(jiān)于有殷”?輧?輶?訛的口號。并用自己的才智，從總結(jié)歷史經(jīng)驗切入，結(jié)合當時社會的實際情況和亟需，經(jīng)過全面、深入和周密的理論思維，終于總結(jié)、提煉、加工、改造出了切合當時社會實際的思想理論成果。

［注 釋］

?譹?訛如《尚書·西伯戡黎》中記載紂王說“我生不有命在天”。祖伊說“天既訖我殷命”，“乃罪多參在上，乃能責命于天”，“故天棄我”，“天曷不降威”等。其中的“天”，都是指最高神，但商代將最高神一般稱作帝或上帝。

?譺?訛?譽?訛?輥?輷?訛?輦?輯?訛?輦?輰?訛?輦?輲?訛?輦?輳?訛《尚書·康誥》。

?譻?訛《尚書·大誥》。

?譼?訛《尚書·梓材》。

?譾?訛?譿?訛?讁?訛《尚書·多士》。

?讀?訛?輥?輮?訛《尚書·酒誥》。

?輥?輯?訛《尚書·多方》。

?輥?輰?訛《尚書·泰誓中》。

?輥?輱?訛許倬云：《西周史》，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第111頁。

?輥?輲?訛《禮記·曲禮下》。

?輥?輳?訛《史記》卷28《封禪書》。

?輥?輴?訛《左傳·僖公二十四年》。

?輥?輵?訛《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336頁。

?輥?輶?訛《尚書·召誥》?！妒酚洝ぶ鼙炯o》及同書《魯周公世家》云周公作此文，舊注以為召公所作，本文取前說。

?輦?輮?訛《尚書·無逸》。

?輦?輱?訛《尚書·康誥》：“丕，大也。蔽，判斷。要，察也。”

?輦?輴?訛晉王嘉《拾遺記》云：“庖犧氏灼土為塤?！蔽鹤S周《古史考》云：“伏羲作琴?！薄抖Y記·曲禮》正義云：伏羲“作琴瑟以為樂”。漢王逸《楚辭章句》云：“伏羲作瑟，造駕辯之曲?！薄冻o·大招》云：“伏羲駕辯?！薄抖Y記·樂記》正義引《孝經(jīng)緯·援神契》云：“伏羲樂名《扶來》，亦曰《立基》。”

?輦?輵?訛《荀子》卷13《禮論》。

?輦?輶?訛《春秋左傳注疏》卷20，文公十八年。

?輦?輷?訛《史記》卷33《魯周公世家》。

?輧?輮?訛《禮記·仲尼燕居》。

?輧?輯?訛啟良：《中國文明史》上冊《代序》，花城出版社2001年版，第4～5頁。

?輧?輰?訛《論語》卷2《八佾》。

?輧?輱?訛《論語》卷4《述而》。

?輧?輲?訛《淮南子》卷21《要略》。

?輧?輳?訛錢穆：《先秦諸子系年》上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自序》第23頁。

?輧?輴?訛見《現(xiàn)代西方史學流派文選》，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39頁。

?輧?輵?訛楊向奎：《宗周社會與禮樂文明》，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41頁。

?輧?輶?訛《尚書注疏》卷14《周書·召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