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從日常工作所接觸到的各種信息中,從茫茫書海中,小編試圖找到那些有營養、有品位、有意思的書,為大家提供參考。新辟“品讀”欄目,旨在與大家分享經典、品讀趣味,從文字中發現手工、發現美。
書摘
漢代官員歡聚時,高足坐具已經進入中國,看他們坐得那么開心自如,似無意立即坐到椅子上。而魏晉名士專講“林下之風”,每以放任姿態示人。看磚畫種的阮籍,樹下箕坐蘆席,作嘯(吹口哨)自娛。就算給他一把椅子,相信阮籍也寧可取地席。
雖然無跡象顯示漢代以后的中國人急需要一張椅子,但自戰國開始,古人其實也不老是坐在一塊席上,更多時候反而是坐在地上和椅子之間。
床在《世說新語》
魏晉流行“給大家一個話題”的奇言嘉行,太尉郗鑒派人到王家選婿,眾子侄皆飾容以待,正襟危坐(脊梁挺到直畢畢地坐),只有王羲之衣履不整,吊兒郎當地靠在東廂的床上。探子回報,郗太尉獨具慧眼,王羲之便成了郗家的“東床快婿”。
王羲之當時雖在床上,可只是“坐姿欠佳”而非“睡相不雅”。事實上當時他還在床上旁若無人地踞案大嚼(袒腹而食)。
如前所述,今天我們寢(睡下來)、寐(睡著了)、寤(睡到說夢話)的床在古代是兼備坐、臥、見客和宴會等功能的家具。王羲之在床上吃喝不算特別,《世說新語》另一則才稀奇:“晉簡文(帝)為撫軍(將軍)時,所坐床上,塵不聽拂,見鼠行跡,視以為佳(覺得很好看)……”
撫軍的仆人看不過眼,拿板子把老鼠打死,簡文帝竟因觀賞物被害而大發雷霆。有門客批評他既不忘懷死鼠,又因死鼠去整治活人,實在沒品。
簡文帝的床衛生惡劣,鼠輩橫行,居然被收錄在《德行卷》里。
床在唐詩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靜夜思》唐·李白)
有人認為躺臥時要進行時而舉頭、時而低頭的詩意動作會很累,只會敗了李白的詩興。
所以,另有推測是:一,當時他是夜坐床上俯仰回首;二,當時他根本就不在床上——戶內灑滿再亮的月色,也不構成懷疑是戶外霜的條件。
照《辭海》的解釋,大詩人很可能是在寒冷的月夜里井口憑欄(甚至在打水),一時感觸,便寫下了著名的惆悵。而詩中的“床”,就未必與坐、臥姿勢有關。
不過,每當古人提到床時,主要還是指堂中的坐具。而暗室之床,文人自重,不會輕易描述。
坐具中以床為大,是堂中最重要的陳設,周代皇家有專人司職布置,古人坐在床上“運籌于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
床之后
在床之后,古代坐具并沒有按邏輯朝著椅子的方向發展,甚至在簡單和厚重的床開始應付不了愈趨復雜的社會階級和人際關系時,古人偏偏沒有坐“高”,反而在西漢后期回落到比床還要低矮一點的“塌”,兼且出現比塌更小,僅供一個人翩然獨坐的坐具——獨坐(日秤)。
盡管坐具有著不同的高(床)矮(塌),古人就是要保留著席地時的坐姿,保持著超過了兩千年的生活模式。
所以,縱然具體的椅子(胡床、交椅)在東漢已傳入中國,若非漢末“五胡亂華”從外而來對中原文化的沖擊,若非魏晉知識分子從內在對傳統禮教的挑戰,若非開唐一代的皇族本身就具有不拘小節的外族血統和性格,相信以“好古”著名的中國人,要坐下來時,仍會在筵席與床榻之間做選擇。
然而,高足坐具畢竟是來了。
簡評
這本書的“主旨”,用作者自己的話來說,其實是“一個民族在坐上椅子前和坐上椅子后的故事”。這本書要講的是“文化思維”這件事。“一張木椅”是展現這些思維的“示范品”,是一個展開論述的“話頭”。
這樣的書,形式與內容環環緊扣,每頁每個角落幾乎都藏著可以再獨立發展成書的迷人子題。至于后期制作的設計、印務、裝幀諸端,亦皆有足堪稱之為“教材級”的精彩示范。
——馬世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