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敲門,入夜點燈。雪域高原,兩盞燈。一盞映出馬臉,另一盞暖我雙親。”當吉存在藍天白云下,神山圣湖旁,彈著吉他,唱起《兩盞燈》時,我剎那間明白了他的回歸。
他用八年時間的出走,確認了一個信念:只有找到根,才能找到自己。回到香格里拉,便回到了夢開始的地方。
浪子歸來
吉存,巴塘人,1984年生,一不小心就長成了一個強壯的康巴大漢。他的夢想是音樂,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北京是首都,他要去北京看看。
吉存說:“很多人對康巴人的理解有誤,認為康巴人野蠻、狂暴等,但聽完這個就會明白什么叫康巴人。”如果有螞蟻過路,普通人會一腳踩上去;有善心的人,會一步跨過去;如果是康巴人,會拔出腰間的刀,把螞蟻挑起,送至路邊。不同地域有不同的文化,從香格里拉到北京,青山隱隱水迢迢,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如何能夠適應那么遙遠且完全陌生的環境?家里人竭力反對。
吉存吃了秤砣鐵了心,非走不可。“放他走吧,混得累了,苦了,就知道回來了。”
很快,北漂一族中多了一個背著吉他尋夢的康巴人。
學吉他,混圈子,跑場子,吉存皮膚黝黑,一頭狂野卷發,勤奮能吃苦,但是娛樂圈喜歡的是白面書生小清新,他的日子并不好過。即便如此,“挺過去也只是咬咬牙的事情。”他熱愛音樂,難言放棄。
2005年,吉存得知有個爺爺在北京,從爺爺那里,吉存重溫藏族傳統音樂,重新拿起了弦子。
吉存開始系統地研究熱巴與民間音樂。熱巴是流傳在藏族地區一種古老的綜合藝術形式,融合了鈴鼓舞、雜劇、啞劇、語言歌舞、小戲、說唱、韻白、雜技、氣功、弦子歌舞等。在紛紛擾擾的北京,家鄉的民間音樂,給了吉存很多撫慰,也給了他很多靈感。他逐漸意識到了熱巴的價值,并嘗試在表演中展現更多民間音樂的東西,沒過多久,吉存就忙了起來。
因為粗獷、質樸,民族特色鮮明,吉存一下凸顯出來,頗受青睞。有時候一天趕五場演出,收入多的時候一天能賺到兩萬塊錢。
經濟上的富有并沒有讓吉存更加熱愛這個圈子,反倒引發一系列的事情,讓吉存意識到娛樂圈的混雜,看清了那些虛偽和假面。與此同時,香格里拉似乎在召喚他,聲音越來越強烈。“其實,最有價值的事情是做自己。傳承熱巴、做民族音樂,才能體現出自己的價值。”吉存辭別爺爺,回家了。那已經是北漂八年后。
雪域熱巴,扎西德勒
回到巴塘,吉存發現家鄉美得不可言說。因為要做熱巴文化的傳承,他選擇在香格里拉定居。他做的第一件事是造房子。
房子兼客棧功能,要能進行熱巴演出,風格還得是家鄉巴塘的,請來當地的建筑工、木工,吉存發現他們無法根據自己的描述把房子造出來。一不做,二不休,他開始自己動手。
時光流淌在忙碌中,沒過多久,一座純正的藏式宅子落成,泥墻、高臺階、大木門,一層的低矮牛棚抬高之后做成了酒吧和藝術交流的平臺。院內石子鋪路,鮮花盛開的季節格桑花分外耀眼。沿著樓梯上去,有一個陽光曬臺,視野特別開闊,大佛寺就在對面,靜穆、莊嚴。
房子落成,吉存在這里迎接四方朋友。偶爾在露臺,拉起弦子,彈起吉他,品茶、賞月、唱歌、跳舞,生活單純而快意。
神山的風,吹走了浮華和喧囂,吉存靜下心來,開始思考熱巴文化的傳承。作為一種綜合的藝術形式,歷史悠久的熱巴承載著藏族人的很多文化密碼,對熱巴進行解讀,幾乎每個細節都可以講述美麗的故事。
弦子一詞是近代漢語對藏族牛角琴與弦子歌舞的統稱。弦子在熱巴表演中占有較大的比重,通常在后半部,即鈴鼓舞與雜劇表演后進行。孩子彈奏的時候,且歌且舞,曲調繁多,是藏族人最普遍也最能自娛自樂的樂器。“普通的木匠都可以做弦子,但是真正能講出弦子的歷史,知道弦子造型內涵的人就沒幾個了。”吉存說,真正意義上的弦子制作手藝,正瀕臨失傳。
“我們藏區有很多牲畜,其中有一種牛,出生不到49天就會被殺掉。為了紀念它們,表達母牛的悲哀,就發明了牛角琴,即弦子。”吉存摩挲著弦子,說琴端一小節代表天堂,琴底一小節代表地獄,琴筒的表面寓意藏區,中間凸起的弦柱代表神山。拉起弦子,藏人用雪域高原佛的聲音壓著地獄的聲音,“小小一把弦子,其實包含著宇宙滄桑。”
吉存用弦子比對著手肘,說弦子最早在制作的時候,長短跟它的主人的手肘長度是關聯的,每個人的弦子都是獨一無二的。但是現在人們做弦子不講究這些,想做多長就做多長,這其實已經背離了傳統。
吉存自己做了一把很長的龍形弦子,雕工精美,彩繪艷麗。“為了漂亮才做成這樣。那些不懂弦子的游客,看到這樣的樂器,會買一把回家當裝飾,這其實是一種很好的宣傳方法。”
保護熱巴文化是一個系統工程,吉存經過多方努力,成立了“香格里拉雪域熱巴民間歌舞藝術保護協會”,在搜集、挖掘、整理傳統熱巴文化相關信息的同時,著手對其進行創新,創造傳統和現代相結合的音樂,就在自己家的舞臺上進行表演和傳播。
與此同時,吉存一直在尋找一種自己的表達方式,開創一條屬于自己的路。他自學吉他、學作詞作曲、學錄音,一個人在家制作自己的專輯。《卡瓦格博腳下》是他正在制作的第一張個人專輯,他將民間音樂和現代音樂熔鑄在一起,表達對音樂的理解,“希望讓所有人知道,民族音樂可以這樣唱。”
“四時輪轉,酥油點燈。神山圣湖,兩盞燈。一盞照你回家,另一盞伴我出行……”曾經用弦子演奏的旋律,如今吉他伴唱,漢語填詞,簡單的旋律和歌詞,卻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吉存說:“人人肩上都有兩盞保護自己的燈,不需左顧右盼,東張西望,燈會照你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