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窩里閱讀小說里描寫的壞天氣
當你舒舒服服地偎在被窩里讀著小說里描寫的暴風雨天,此時同樣的暴風雨正在猛烈地撞擊著你的窗戶;當你泰然自若地置身于外面的風雨雪和書里的風雨雪的夾擊時,你會感到別有一番樂趣。雖然我在兒時對這種樂趣感受最深,但現在我仍舊能體驗到它。寫傳奇故事的老手們一定是為讀者想到了這不尋常的額外的小樂趣,大概這就是為什么有那么多的傳奇故事,為了一開始就能符合讀者的口味,總是這樣開頭:在風、雨、雷鳴電閃、雨夾雪、冰雹等都肆虐狂暴到了頂點的黑夜里,單槍匹馬的騎者,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只露著兩只眼睛,為了公爵的一件緊急公務,策馬行進在一條泥濘不堪的小路上,僅靠偶爾進食一點難以下咽的雜燴或餡餅,飲一兩口酸酒度日,而這些東西總是由粗暴的店老板或面色陰沉、衣著邋遢的老板娘端上來。窗戶在風中格格地響個不停,冰雹嗒嗒地敲打著壁爐中的瓦片,除一只胳膊冰涼外,我舒舒服服地依偎在被窩里,同這些單槍匹馬的騎者一起在泥濘的道路上跋涉了成千上萬里,冒著黑夜里那最惡劣的暴風雨,齊聲高喊:“呸!”
早晨的瞬間
即使是現在仍然會有這樣的早晨,當我來到書房時,就像一個神人給予了一個星球任我玩耍一樣興高采烈。書房高大的窗戶外面,陽光一脈情深地灑在一片生機盎然的綠色植物上。寫字臺上的稿紙看上去仿佛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變成一部杰作。打字機上的鍵盤閃閃發光,撩撥起你奮筆疾書的創作欲望。盛書釘的舊洋鐵盒,幾經搬家和工作變動不知怎么的竟沒有被扔掉。這時看上去就像跟我一起身經百戰、遍體鱗傷、始終忠實地守衛在我身旁的軍士長一樣。要寫的東西,當我坐下來寫時,將會妙不可言。早上暖意的幻覺比書架邊上的鍍金還要燦爛……批評家都態度友善,評論中肯……讀者和聽眾全部入了迷……所得稅每英鎊6便士……在普天之下所有善良的人們的心目中,這位洞達事理、才氣橫溢、妙語連珠、心地善良、思想深邃的作家如日當空、光芒萬丈……他,現在從白日夢中醒來,這個壞脾氣的胖家伙坐了下來,艱苦地寫個不停,直到午飯時分。
做蔬菜燉肉
我并非經常撈著干這活兒。事實上我大顯身手做蔬菜燉肉的時機,是在戰時那些艱苦的歲月里,但我總是喜歡做蔬菜燉肉,并且我做的蔬菜燉肉百里挑一,特別好吃。即使是今天,你從英國的南疆邊陲特羅走到北國之端因弗內斯,也吃不到任何比我做得更好的蔬菜燉肉。有一次我的一個孩子,竟吃了4大碗。我做的這道菜汁濃湯稠,營養豐富,味道好極了。這道菜用什么肉都行。凡是應時且家里有的蔬菜我全往里面放。如果我興致好時,還放些小巧玲瓏的湯圓。我先用文火慢慢地燉,使湯變濃,然后加水再燉。我干這活從來不急于求成,而是不斷地往鍋里瞅瞅,嘗嘗味兒,口中還念念有詞地來上一兩句咒語。這樣經過幾個小時的折騰之后,我又往鍋里加點隨手抓得到的任何紅葡萄酒,接著,在最后一刻,又倒上了一湯匙蜂蜜。于是這道菜就可以上桌了,很有皇家御膳的派頭。所有的男人和孩子都會滿懷感激之情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我做的蔬菜燉肉。但討厭我們掌握了她們那點小小的做飯藝術的婦女們,則會故作滿腹狐疑之態嘗嘗味兒,然后把眉頭一皺,鼻子一蹙,問菜里放了什么玩意兒,抱怨說廚房里弄得亂七八糟。但盡管如此,她們還是裝著頗為漫不經心的樣子享用了這上好的菜肴。她們怎么能忍得住不享用呢?這可是一份調過味的蔬菜燉肉,加了那么多洋蔥、紅葡萄酒和蜂蜜——還有我的樂趣。
給人忠告
給人忠告,特別是當我本無資格給人忠告,且幾乎不知道自己在侃些什么時,真使人忍俊不禁。我處理自己的事情時在謹慎、專注和技巧方面簡直可以和一名醉醺醺的愛爾蘭男高音歌手唱起歌來時的表現相媲美。我的情緒變化之激烈可以從滿腔熱情一下子變到憎恨厭惡,我改變政策如同婦女更換帽子一樣頻繁。我的判斷可以根據任何東西——或者什么也不根據。我從來就沒有一丁點兒概念,6個月后我將干什么或將在什么地方。我不是專心致志地抓緊一件事情,而是試著像玩耍似的,6件事情一起干。我不會訂計劃,即使訂了計劃我也絕不會堅持執行。我早上是個悲觀主義者,而到了晚上卻又成了一個樂觀主義者;星期二像吃了敗仗一樣,垂頭喪氣,萎靡不振,而到了星期五又像大獲全勝一樣氣焰囂張。但由于我塊大體重,聲如洪鐘并叼著個煙斗,所以很少有人意識到我是一個像風信雞一樣變化無常、輕浮不負責的人。于是人們征求我的意見,向我要忠告,而我在十幾分鐘里可以讓莎翁筆下以善給人忠告而聞名遐邇的波洛涅斯顯得微不足道。我往椅子里一坐,舒舒服服地把背向后一靠,這舉足輕重的200磅,用帶上點兒第一流大人物特有的那種威嚴口吻,再配上點他們用煙斗做出的那種令人肅然起敬的動作,開始侃道:“唔,我必須說,在你這種情況下……”而這時我的心中真是樂開了花。
離去的客人
我愿做東道主而不愿當客人。我喜歡人們到我家做客,但不大愿意到別人家去赴宴,因為一般地講我太忙。我們邀請來家做客的僅限那些我們喜歡的人——我不相信業務交往中的好客,那種好客里埋藏著腐敗的種子——每個星期五我工作起來總是渾身熱乎乎的,心里美滋滋的,因為我知道某位仁兄正在乘末班火車到我這兒來做客。我打心眼里高興能見到他們,但我覺得當他們離去,我更為高興。因為他們走后我會有更多的空間,過正常的生活。飯菜快捷簡單多了。不用再老陪著客人坐著什么也不能干,不用再游覽觀光,不需再把話說得風趣俏皮。我的精神就和我的肉體一樣,又穿上了它原來的衣裳。我喜歡努力工作(我自己的那類工作),傻呵呵地消遣娛樂。而當周圍全是客人時,這兩者都難做到。我喜歡對現實生活進行思考,但家里到處是興致勃勃、談鋒甚健的客人時,很難進行這種思考。在周圍都是客人時,我感到自己就像是一塊固體,但他們一走我又擴張成了氣體。于是,再見!——再見!
摘自《英語沙龍》1999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