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民間金融是正式金融制度之外的一個主要的融資渠道,從中國的情況來看,作為一種自發的內生于鄉土社會的金融模式,民間金融的存在有很強的本土色彩,是正式金融的一種補充。民間金融的運作與正式金融是存在差異的,本文通過回顧以往關于民間金融的研究,試圖從信任著手,探討民間金融中信任的運作模式。
【關鍵詞】民間金融;信任
一、問題的提出
金融是交易的一方將資金交給另一方使用,并在一定期間按照規則取得資金回報的活動,交易涉及的雙方是一種委托代理關系,金融交易的本質是信任問題。從金融史的角度來看,具有非正式特征的民間借貸不僅先于正式金融制度產生,而且是正式金融制度的有效補充。
民間金融,又可稱為“非正式金融”,與正式金融相對應,指的是游離于政府金融監管之外的非官方的資金融通活動和組織(李偉毅等,2004)。本文所稱的民間金融是指狹義意義上的民間金融,在我國常見的民間金融模式主要包括私人借貸、錢會、私人錢莊等。就運作模式來說,民間金融與正式金融是存在差異的,正式金融主要基于制度信任,而民間金融由于自身特性,關系信任在其中起著重要作用。
二、文獻回顧
(一)人類學領域
人類學家Geertz從金融演化論的視角出發,討論了印度尼西亞、中國以及越南等地的三種不同的民間金融形態。在他看來,印尼的“arisan”,其主要功能在于加強社區感情,融資功能是次要的;中國南方的“標會”和日本的“ko”,有了更多的經濟功能,經濟功能較社會功能顯著;越南的“ho”,發展更為專業化,主要從經濟理性考慮問題,類似于現代意義上的銀行。在Geertz看來,這幾個地區的民間金融形態是傳統金融向現代金融的過渡現象。
(二)經濟學領域
經濟學領域對中國民間金融形成了較為豐富的研究成果。例如,Tasi(2001)認為民間金融在私人經濟的發展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史晉川、孫福國、嚴毅軍(1997)研究了浙江民營金融業的發展,通過對浙江某城市信用社的研究表明,民間金融業的興起與發展是在傳統國有經濟體制的金融深化難以有實質性推進的情況下,我國國民經濟市場深化所引致的結果。張杰(1999)研究了中國漸進式制度改革的金融安排,認為內源融資和民間融資支持了中國私營經濟的發展。
(三)社會學領域
社會學領域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歷史社會學、嵌入性以及信任。
歷史社會學:黃宗智(2000)在研究長江三角洲的小農家庭與鄉村發展時,提出清代長江三角洲的農村信貸市場遠不是完全競爭的貨幣市場,直到20世紀,他們最直接最常用的信貸資金,是來自本村的同族、鄰居或者朋友,再大一些的信貸來源是同族朋友、鄰居組成的“合會”。農村社會這種形式的借貸是基于互惠互利,基于感情和關系,而不是市場所遵循的成本收益的投資邏輯。費孝通在《江村經濟》一書中,也做過相關描述,“互助會是集體儲蓄和借貸的機構,由若干會員組成,為時若干年”(費孝通,2002)。
嵌入性:格蘭諾維特在批判經濟學“社會化不足”與社會學“社會化過度”的同時,提出了嵌入性的觀點,他認為在看待人類行為時,要考慮行為所嵌入的社會關系與網絡,嵌入性的觀點對“關系金融”的研究影響較大。羅家德(1999)運用鑲嵌的觀點研究臺灣的關系金融,關系金融存在四種形式:私人借貸建立在人際關系感情連帶的強度上,標會是建立在會員間關系網絡的強度與密度上,儲蓄互助社是建立在既有團體的內聚力與我群意識上,信用合作社則建立在地緣關系人脈連帶以及團體化過程上。陳介玄(1995)研究了臺灣的地方金融,他認為,正是臺灣地方金融所形成的“自為的貨幣網絡”,支援了臺灣中小企業的經濟發展。
信任:福山在《信任》一書中指出,亞裔美國人能創業成功,非常重要的是“從他們的本土文化中帶來了一個密集的社團組織網”(福山,2001),周轉信用協會就是其中之一。如華人的這種組織是建立在血親關系基礎上,組織的對象一般是同鄉或同宗族或同姓者。這種組織在最初的移民期間對在美華人的經濟起了很大作用,這種建立在文化基礎上的信貸組織為亞裔的小企業的發展起了重大的歷史作用。邱建新(2005)以社會轉型為背景,選取了崇川鎮這一個案,研究了作為民間金融組織之一的標會最終發生崩會的事件,展示了社會變遷和轉型對人際信任關系產生沖擊的動態過程。
三、本文的思路
本文在總結已有文獻的基礎上,試圖探討存在于民間金融中的信任機制,筆者認為,內生于鄉土社會的民間金融,運作的信任機制主要是基于人際關系的特殊信任,關系信任與民間金融具有內在的親和性,但隨著交易范圍的擴大以及關系鏈條的加長,人際間的信任度降低,關系信任的進一步深化難以實現,在這一背景下,民間金融本身僅靠關系信任無法有效地運作,因此,在不損害關系信任的同時,應促使關系信任向制度信任進一步擴展,建立普遍性的信任機制,兩者相互作用才能促進民間金融更好地發展。
四、民間金融的信任機制:關系信任及其擴展
正式金融的運作是建立在制度信任的基礎之上,制度可以有效地降低有限理性帶來的不確定性,而非正式金融的運作主要是基于關系信任,隨著交易的進一步深化,作為一種補充,對非人格化制度的信任也變得必不可少。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非正式金融的運作會涉及信任及信任的擴展問題。
民間金融作為鄉土社會應付社會和自然不確定性的一種重要的原始性社會資本,體現了共同體中人際關系的社會性特征(邱建新,2006)。就民間金融的運作而言,貸款人必須信任借款人,在這種模式發展的最初期,信任是基于借貸雙方的情感關系以及貸款人對借款人人品、能力的信任。隨著交易范圍的擴大以及關系鏈條不斷加長,血緣關系逐漸擴展到親屬鄰里,并進一步擴展到通過其他渠道認識的“熟人”,交易雙方的強關系格局被打破。社會信任系統的規模是影響信任的重要變量,信任規模越大,成員間的信任度越低,關系信任的脆弱性與不確定性更為突出。人們逐漸設計出兩種保證“信任圈”有效擴展的制度,一種是擔保制,一種是發展金融制度的中間人(汪和建,1999),在這種規模擴大化了的交易中,交易能否真正實現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貸款人是否信任借款人,從本質上來說,一份成功的交易的實現對于借方來說,意味著他用關系網絡獲得了一筆未來需要償還的資金,對于貸方來說,意味著他在用貨幣賺取收入的同時也承擔了本息盡失的風險。一個特定的貸方對一個特定的借方具有要求權,但這種要求權僅限于他們之間而不具有普遍性,這是內在于社會網絡,內在于個人的社會關系的。因此,當借款人不能真正有效的兌現其承諾時,例如不能按時還款或者惡意借款有借無還時,信任危機就會發生,信任危機將會破壞已有的關系網絡,若信任危機進一步擴散,整個行業的發展將會受到影響,普遍信任將無法建立。
傳統社會是一個鄉土社會,在這一相對封閉的區域中,一旦某人失信于他人,其代價和懲罰極其沉重,關系在鄉土社會具有較強的約束力,再加上中國傳統的信任模式是對自己人非常信任,對圈外人信任不足,關系信任的模式有其天然的合理性。早期非正式金融的運作是依靠個人關系網絡,但隨著關系網絡的擴大,交易雙方的熟悉度降低、關系的工具性不斷凸顯,原有的關系張力對失信行為的約束越來越弱。有些借款人就開始利用關系網絡進行殺熟,在利潤的驅使下,關系異化成了逐利的工具,例如各種崩會、倒會風波的出現。人際關系有利于建立信任,但這種非正式制度并不能有效遏制機會主義行為,當交易范圍進一步擴大時,關系信任的弊端就顯現了,而要促進民間金融突破特殊信任的范圍,從小圈子中走出進而惠及所有潛在的參與者,就要促使關系信任進一步擴展。
汪和建教授(1999)在研究市場何以不斷擴展時也指出,信任是市場擴展的基本動力,傳統信任的非普遍性及特殊主義不能適應現代社會交易擴展的需要,相比而言,現代社會權利法律的發展帶來了普遍主義的信任及交易的擴展,但也要防范非人格化交易帶來的機會主義行為。關系信任向制度信任的擴展,能推動市場經濟秩序從較小范圍向更大范圍擴展,需要指出的是,關系信任與制度信任并不是相互對立的,而是可以相互促進的。
從金融史的角度看,非正式金融的產生早于正式金融,作為一種本土化的金融模式,民間金融能夠為鄉土社會轉移資金和防范風險提供一定的保證,在某種意義上彌補了正式金融的缺位,臺灣民間金融的發展不僅表明民間金融是客觀存在的,而且與中小企業之間保持著良性互動。羅家德在研究臺灣民間借貸時,批駁了格爾茨的現代金融必然取代民間標會的“金融進化觀”,他指出,具有中國本土文化特色的民間金融,并不會隨著正式金融的發展而終結。在當前金融改革的背景下,非正式金融應成為催化金融改革的推動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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