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紅娘”人生

母親今年93歲，當了一輩子的紅娘。每次談及往事，她都如數家珍，我從她的紅娘經歷中看到了半個世紀以來的擇偶變化。

上世紀六十年代，工人大哥受歡迎

1962年9月12日可說是母親“紅娘”生涯的開始。

傍晚時分，她正在吃晚飯，街坊鄰居范小蘭忽然找上門來，對她說：“秋菊，你交游廣泛，認識的人多，我那閨女都20掛花了還沒個主，你能不能費點神給留心一下?”母親面有難色：“這事兒我從來沒做過，恐怕……”“你就別推托了，我信你有這個能耐”面對范小蘭滿含信任的目光，母親只好答應試試看。

這天以后，母親一有空就串東家走西家地打聽有沒有合適的小伙子。轉溜了一個禮拜，她終于找到了王大嬸的侄兒。小伙子在一所小學教語文，中上個頭，五官有型，說話斯斯文文的。母親如獲至寶地到范小蘭家通報佳音，誰知范家閨女方虹英搖頭說不想見。出師不利讓母親多少有些掃興，但她既然答應了人家，就一定要做到底。

接下來，母親又在遠朋近友間廣撒“情網”，請大家幫忙留意合適的小伙子。不出一個月，母親手上就有了四五個侯選人，包括當兵的伍小伙、做醫生的胡小伙、跑買賣的祝小伙……但方虹英聽后都搖頭。母親急了，問范小蘭她閨女到底要找什么樣的對象，范小蘭說女兒性格內向，自己也不清楚女兒“悶葫蘆里賣的是啥藥”。

就在母親為方虹英這個“老大難”干著急的當口，一個要好的同事找上門來，說她有一個做鉗工的遠房表弟未成家。前幾次推薦的小伙條件那么好，方虹英都看不上，這個鉗工能“合格”嗎?母親抱著試試看的想法推開了范小蘭的家門，沒想到，方虹英一聽說對方是技術工人，平時總是愁眉不展的臉上竟然綻開了笑顏，同意與那位鉗工見面。母親高興壞了，第二天便領著穿戴筆挺的青工廖致強，提著禮品登門相親。這天，方虹英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臉上始終泛著羞澀的紅暈。愉快的會面過后，母親私底下問方虹英中不中意，方虹英第一次說出了“滿意”。

直到這時，母親和范小蘭才明白方虹英要找的是有技術的工人。那年頭，社會上時興找有“鐵飯碗”的工人老大哥，認為工人生活有保障，尤其是國家三年困難時期，工人尤其受歡迎。

1963年2月1日，方虹英與廖致強喜結良緣。酒席間，范小蘭和丈夫對母親千恩萬謝，母親從中感受到了當“紅娘”的意義。

此后，母親一發不可收，成全了一對又一對街坊鄰居的閨女和小伙。

上世紀七十年代，軍人吃香

進入七十年代后，我們家還是時常有大小伙、老姑娘進出。

1972年7月，曾大媽在一位鄰居的介紹下來到我們家，請母親幫她那位中師畢業的俊俏女兒費莉雯找婆家。憑多年的“紅娘”經驗，母親判斷費莉雯是那種“高不成、低不就”的姑娘。晚上，母親認真篩選了手頭掌握的人選名單，最終選定了在鐵路客運段當列車長的焦小伙為介紹對象。按說，擁有響當當“鐵飯碗”又身任官職的焦小伙配費莉雯應該很合適，可費莉雯卻婉言謝絕了這次相親。

母親納悶了：擁有“鐵飯碗”的工人老大哥歷來不是姑娘們追求的目標嗎?

經過了解，她才知道姑娘們的口味變了。那時，“一人參軍，全家光榮”的口號響徹祖國大地，“大兵”成為眾多姑娘心中的“偶像”，母親知曉這一行情后，遇到挑剔的姑娘時就拿出一些當兵的小伙作為最后的王牌，居然屢用屢中。

經母親一手促成的“軍婚家庭”，光1975年和1976年就有6對。

上世紀八十年代，高學歷最搶手

時間推移到八十年代，姑娘們喜歡的對象類型又變了，高學歷小伙特別搶手。

1984年4月22日是寇青青的30歲生日。慶生宴上，姑姑問起寇青青的婚事，寇母嘆氣說：“她呀，大專學歷的看不上，非要本科以上的，挑到現在也沒個定向。”姑姑安慰她：“嫂子別急，我認得羅大媽(即我母親)，我會請她關照青青的。”

母親接下寇青青的親事后又忙開了。接連走了幾家，她得到的消息都是對方只有中專學歷，就沒有應承下來。過了一個月左右，母親去杜大媽家玩，偶然聽對方的大姨提起她那本科畢業、32歲的表侄曲建強正在物色對象，不禁眼睛一亮，連忙請大姨幫忙牽線。隨后，母親迅速趕到寇家告知喜訊，寇青青得知男方是本科畢業后同意約時間見面。

沒過幾天，母親就安排寇青青和曲建強在我們家里會面。兩個年輕人見面后第一感覺還不錯，母親便讓他倆出去單獨談談。然而這天過后，曲建強多次約寇青青出來見面都遭到拒絕，母親問寇青青為什么不去，寇青青說：“他是電大畢業的，而我想找一個堂堂正正的名牌大學本科生。”

母親這次當“紅娘”算是失敗了，她始終鬧不懂：大學生還分三六九等?不同的學校在姑娘眼里身價還會不同?母親沒有文化，讓她給“愛文憑”的姑娘們找對象確實不容易。

不過，母親后來還是做成了兩樁“文化人”的好事，其中一樁發生在1989年秋天。

在銀行工作的衛永玲畢業于江西某財經學院，她的擇偶標準是對方的學歷至少要與自己相當，母親聽后覺得有點為難。湊巧的是，科研所最近調來一個叫徐宗祥的青年，曾在吉林某工學院讀研究生。母親掌握這一情況后，慎重地問我：“你說研究生和大學生相比，哪個學問更高?”得到我的回答后，她這才決定給衛永玲和徐宗祥牽線。兩個年輕人見過面后對對方都很滿意，很快就如膠似漆地出現在母親面前，母親樂得直說：“看來男孩子還是要有大學問才好找媳婦呀!”

上世紀九十年代，經濟實力成標準

進入上世紀九十年代，姑娘們擇偶的“口味”又不同了。

23歲的秀秀長得如花似玉，打扮起來能迷倒大把小伙，可她想嫁有錢的大款，根本不把那些愣小伙放在眼里。很多小伙請母親去找秀秀談親事，可她去了幾次，秀秀都直接問她：“他們有錢嗎?沒錢就靠邊!”母親感到很傷心，難道現在的姑娘只認錢不認人?

后來，母親看到秀秀不知從哪兒找了個“半老頭”帶回家，雖然對方的年紀足以當秀秀的叔叔了，但聽說他是個“款爺”，可以讓秀秀過上富足的生活。

仲琴的情況與秀秀相似，但又有所不同。她是某機關的辦事員，外表文靜，本科學歷。母親剛接觸她時，根據經驗認為她一定想找學歷更高的對象，然而，仲琴卻對母親介紹的兩個本科男青年都不感興趣。母親向仲琴的同學了解，才知道她嫌這兩個本科生沒有經濟實力，她想找經濟基礎雄厚、事業有成的私營老板或跑生意發了大財的個體戶。

母親一邊感嘆姑娘們的“口味”變化太快，一邊替仲琴重新物色對象。很快，34歲、擁有一家廣告公司的潘德平進入了她的視線。潘德平曾有短暫的婚史。在他創業之初，他的前妻不甘寂寞又嫌棄家境不好，有了“婚外戀”之后便提出離婚。潘德平在離婚后發奮圖強，把廣告公司打理得生意火紅。事業成功后，他想找一位既有文化、又能安心過日子的女友。

母親對潘德平的人品很滿意，但她擔心把離異男人介紹給年輕的仲琴會讓人說閑話，猶豫不定。考慮了很久后，她覺得潘德平的條件確實不錯，還是冒險給仲琴搭上了這條線。不曾想，仲琴與潘德平竟然十分投緣，一見面就像熟人似的說個沒完，母親懸著的心這才落了地。半年后，仲琴和潘德平結了婚，婚后一年又生了個大胖小子。如今，母親每次看到仲琴的三口之家過得和和美美，心里總是很欣慰。

星移斗轉，母親四十多年的“紅娘”生涯已成往事。當2012年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之際，母親意猶未盡地對我說：“往后閨女們找對象的標準會是個啥樣，我也吃不準，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們的口味一定還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