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閃爍著——
深藍的天空,
何曾聽得見他們對話?
沉默中
微光里
他們深深地互相頌贊了。”
在星光燦爛的夜里,天空高遠而深邃,透著深深地藍色;繁星在閃爍著,像極了無數(shù)的精靈。他們在沉默中,在微光里,互相感應。
自小便對滿天繁星著迷的我,每當仰望星空的時候,都會感到由衷的美和敬畏。因此當我第一次看到梵·高《星夜》的時候,便完全沉浸于夢境一樣的感覺中。在整副圖中,最先看到的是那如火焰般燃燒的絲柏拔地而起直插天空,頓時整個天空便騷動起來,每一顆星星都在回旋,甚至連新月也在快速旋轉(zhuǎn)著,星云宛如一條巨龍不停地蠕動著。在這躁動不安的氣氛籠罩下,山谷里的小村莊,卻在尖頂教堂的保護下安然棲息,仿佛人們都已進入了夢鄉(xiāng)。而正是在人們都酣睡的時候,充滿繁星的夜空正悄悄上演著一場無比華麗的舞會。一個個呈旋渦狀流動的星辰,就像活潑而又敏感的小姑娘,穿著一身黃、綠、白三色相疊的盛裝揮灑著波浪般的舞步,閃爍在碧藍色的夜色中,格外奪人眼目。就連生長于大地的絲柏也在盡力掙脫地心引力,直刺急流涌動的藍天。在梵高的繪畫中,所有的色彩與形象都必須服從他不羈的激情表達。不過,在這幅畫看似十分美妙、和諧的背后,還應該有畫家一些特殊的情感在里面。那么,究竟又是什么呢?
人們常說藝術是生活和情感的反映,這確實是一個素樸的真理。這幅《星夜》是梵·高晚期的代表作,畫于1889年圣雷米的精神病院。由于長期勞累和生活的坎坷,梵·高最終患上了精神分裂癥,他一個“自我”仿佛分裂成兩半,在生活的大舞臺上飾演著兩種角色,一面在精神病魔的折磨下他成了一個走向毀滅的、危險可怖的癲狂者;一面在恢復正常時他又以源源不斷地創(chuàng)造靈感在畫布上涂抹最后的也是最美的風景。《星夜》就是在這樣的一種精神狀態(tài)下繪制的,這是他躁動不安的思想情感的自然流露。強烈的主觀情感,充分發(fā)揮色彩的情感因素,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當我一遍又一遍欣賞這幅作品的時候,越發(fā)覺那墨綠色的絲柏就像一個夜空下的詩人,望著星光燦爛的蒼穹抒發(fā)著自己內(nèi)心的洶涌澎湃。對于這些柏樹,梵·高這樣對弟弟說:“畫柏樹的念頭一直纏著我,我想畫些類似那些向日葵的畫,因為我很驚訝還沒有人如我看到的柏樹那樣畫柏樹。線條和比例如埃及方尖碑一樣美,其綠色是那么高貴。”最終,在這幅畫里所突出表現(xiàn)的那樣線條波動曲折,蓬勃向上;也同他鐘愛的向日葵一樣,成為他獨特性格的一個標志。這些比任何時候都更為渾然一體和成熟另類的筆觸讓人欣賞不盡、贊嘆不已,其中充滿神圣光芒的黃色和意味著宏大而悠遠的藍色,而這兩種劇烈對抗、矛盾的顏色卻在進行著黃與藍的相互融合。也正如他對絲柏所擁有的那種異常復雜的感情,所以才把《星夜》描繪得親近而遼闊,憂郁而令人生畏。當我再細細品味的時候,竟覺得那絲柏像極了一群非常猙獰的妖怪,一群打破這美好夜晚的罪人,卻帶著憂傷的感情。梵·高也曾這樣描繪,“當我畫風景時,這風景總是有‘人的氣味’。”我似乎在絲柏身上看到梵·高的影子,難道這正是梵·高自己的化身?
梵·高描繪的天空雖然只有十一顆星星,卻凸顯出了每一顆星獨特的運動方式和色澤。對于這十一顆星,令我十分好奇,許多人認為此畫里的十一顆星是受宗教信仰的影響,因為梵·高年輕時因同情窮人想獻身于基督教。在圣經(jīng)起源第37章第9段有下面這段話:“他還做了另一個夢,把它告訴他的兄弟,看哪,我有更多的夢想,看哪,太陽,月亮和十一顆星再向我們敬禮。”
梵·高所描繪的那些攪動著的旋渦似的星辰,在我們看來也許只是新奇創(chuàng)意的景色,但事實上那是畫家心中的暗涌,以及對死亡的詮釋。他說:“沒有人懂我,因為我想做真正的基督徒,他們就認為我是瘋子,因為我想讓不幸的人們不那么不幸,他們就像狗一樣對待我,說我給他們丟臉,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干什么……”這是愛與理解多么嚴重的缺失啊!當不幸的他出人意料地作出自殘和自殺的行為,那多半是因為溝通途徑的完全閉塞。無助的他在極度的孤獨中,在隨之而來的虛空感中,在壓倒一切的絕望、恐懼和顫栗中,他本能地像抓住自己的身體。破壞自己、毀滅自己成為他與外界交往的唯一語言。或許對梵·高來說,死亡并不是災禍,而是通向天堂的隧道,是種精神的解脫。
梵·高的作品仿佛是對傳統(tǒng)美學觀念的挑戰(zhàn),他向我們提供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美,那是一種看了使人直想流淚的美,令人難以忍受的美,叫人簡直喘不過氣的美。他把自己的畫叫做“苦悶的呼喊”。他在青年時代傳教時就曾強調(diào)指出,“我們的本性是悲哀的”,“悲哀要比歡樂更好”。有一本梵高的專輯引用梵高自己的話,把他稱為“人世間的陌生人”。這倒是很妥帖的,可以說是一語道破了這位畫家的悲哀的本質(zhì)。對他來說,一切都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冷漠、無情、甚至荒謬,他不能不感到孤獨、苦悶、失望。
畢沙羅在回憶他和梵·高初次見面的情況時說:“我知道他將會要么發(fā)瘋,要么超越我們所有人。但我沒有想到他竟然兩方面都做到了。”這樣一個推動了世界藝術前進的天才藝術家,生前卻得不到社會的承認。塞尚和莫奈也曾說,“梵·高這個荷蘭人只不過是個靈魂。但這是一個多么偉大的靈魂!”他把自己生命的精華傾注在畫布上,那些像巖漿般奔涌而出、像珍寶般燦爛奪目的色彩和筆觸,都是他那激情四射的生命本源。那是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表達,在他的畫面上,我們也許看到了梵·高生命本質(zhì)中令人目眩神迷的某種復雜,看到其中那一片特有的森然。他的生命,就像他的作品一樣,或者洋溢著身后的同情、樸素的摯愛、溫柔的渴望,或者席卷著洶涌澎湃、流動不止、金光燦爛的旋律,令人不由自主的沉迷,被久久地、深沉地震撼。
我不敢說我真正看懂了他的畫,但是從他的畫里,我看到了他的孤獨和悲傷,他的瘋狂和痛苦,他的幻夢和追求,這也許是西方社會里一個天才藝術家的命運吧。人們常說,重要的在于理解,然而要真正理解梵·高這樣的藝術家又談何容易啊!他這樣熱愛生活,熱愛美的人,卻又感到這樣孤獨、寂寞,表現(xiàn)在他的畫里的就是這么一顆瘋狂、孤獨的心。
參考文獻:
[1]冰心,《繁星》
[2] L596,波士頓版《文森特·梵·高書信全集》第三卷。
[3]羅田 付嚴嵩 馬躍《梵·高圖傳》。
[4]蘇珊阿利森斯坦編的《梵·高回憶錄》中阿爾貝奧利耶的《孤獨者——文森特·梵·高》,紐約1988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