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幕低垂,位于黑龍江雙城市郊外的永支村燈火通明。41歲的村民王貴峰在自家牛圈里正給他擁有的7頭奶牛擠著奶。大約2個小時后,他將盛滿奶的鋁制奶罐捅依次搬運上一輛小型面包車,然后送往雀巢公司在當地的奶站。經過奶站工作人員取樣、檢測、過秤、刷卡,帶有余溫的鮮奶,被送進奶站的冷藏罐。18年來,他和雙城市的很多奶農一樣,日復一日地重復著這樣的勞作。而這個深處于中國東北腹地的雙城市,在很長時間里,成為雀巢宣揚其重視奶源基地建設的一個樣板。
但真相在10月23日被捅破了。批評者稱,雀巢多年來通過對奶秤做手腳、計數器暗藏貓膩等手段克扣奶農,并已成為“公開秘密”。但因為當地政府是合資公司的股東,前任市領導還是雙城雀巢的董事長,所以當地政府一直幫助雀巢壟斷了當地奶源,阻止奶農向外地企業銷售鮮奶。赤裸裸的跨國公司壓榨中國原料供應鏈的灰色故事仿佛再一次上演了。
這并不奇怪。事實上,在2008年的三聚氰胺事件爆發前,中國其它乳制品商也一直是這樣干的。為了快速獲得市場,乳業企業們忽視自有奶源基地建設,而對家庭式散養的奶源進行瘋狂搶購,并通過一些非法手段強行控制一些地區的奶源。在三聚氰胺丑聞摧毀了整個中國本土乳業的聲譽后,消費者已經對有關食品方面的丑聞幾乎有些習以為常了。但現在看來,即使是跨國品牌也不能幸免了。
不過,在雀巢看來,問題是被市場憤怒的情緒放大了。“發自肺腑地說,說雀巢欺壓奶農真的有失公允。”雙城雀巢有限公司總經理賀愛德(Eldert Heijkoop)在接受《環球企業家》獨家專訪時辯解說,“個別人的個別的行為并不能代表雀巢。我們絕對不能容忍,也不允許這樣的行為出現。”
小數點
漩渦的中心是奶站的運營。指責者說,奶農去雀巢奶站送奶過秤,小數點后面的數字則采用了“八舍九入”的方法。然后,奶農把自己的交奶卡在POSS機上刷一下得出總重量,不過,小數點后面的一位數又被處理了。而且,雀巢將奶農提供的鮮奶分成四個等級,卻不給檢測報告,這種不透明的運營方式,讓奶農怨聲載道。業內人士指出,這種現象長期存在的背后,則是雀巢將成本的壓力轉嫁給農戶。
但據本刊記者實地調查發現,情況并沒有所描述的那樣糟糕。雀巢在1987年開始在雙城市建廠,賀愛德說,雙城是雀巢在中國發現的極少數幾塊適合發展奶區建設的地方之一。瑞士農學家、雀巢大中華區鮮奶和農業服務經理羅布特·艾哈德(Robert Erhaed)說:“我希望讓養牛變得比去哈爾濱工作更吸引人。”哈爾濱是距離雙城最近的大城市。
雀巢的到來吸引了像王貴峰這樣的農民慢慢加入到奶農的行列。王說,1993年,他在哥哥的介紹下開始養奶牛,并給雀巢供奶。當時他只能買得起一頭奶牛。2010年,他已經擁有了10頭奶牛。今年,增加到16頭,其中的7頭可以產奶了。
在這數年中,原料奶的收購價格也一路走高。王回憶說,他印象中最早的收奶價格在1元/公斤左右,現在已經是3元左右/公斤。現在他不僅買了一輛松花江面包車,還擁有了一輛拖拉機,連奶牛圈里都安裝上了監控攝像頭。另外一位村民也表達了相同的觀點。事實上,雙城有近三分之一的人口是以養奶牛為主要生計。
王貴峰表示,即使出現了“克扣、等級奶的事件”,對他所在的永支村也沒有太大影響。王告訴《環球企業家》,雀巢不僅給他帶來了每年15萬多元的收入,而且還幫助他落實低息貸款和提高養殖技術。“只要你平時注意衛生,往牛圈里跑勤快點,奶等級自然會高。”他說。
雙城市畜牧局局長欒學表示,經調查,的確有部分奶站在計量上做手腳,在質監部門檢查后,私自調改計量器。他表示,為解決克扣問題,雙城市正組織奶農給全市76個奶站站長投票,若不滿意率達到30%,站長將被撤換。雙城市已決定由政府投資,在奶站設公平秤,并在政府部門和雀巢公司設舉報電話。
雀巢中國公共經理何彤對《環球企業家》表示,雀巢上下都將這次危機看成一次再發展的機遇。雀巢的行動也很迅速。就在本刊記者到達雙城市的當天,雀巢在上海向社會公布了對該事件的處理意見。賀愛德也表示絕不允許克扣奶農的欺騙現象存在,將認真調查嚴肅處理。雀巢公司已責成供應商對POSS機重新調試,全部按實量計算。
農業部乳品質量監督檢驗測試中心主任張宗城告訴《環球企業家》:“我們不能動不動就一棍子要將雀巢打死。畢竟,雀巢的品牌信譽度很高,我們需要給它一定的時間整改。”
雙城故事
經過2008年三聚氰胺丑聞的中國乳品企業終于開始意識到自建奶源基地的重要性。好處顯而易見。在全球范圍內,許多公司已紛紛對供應鏈實施更加直接的控制。張宗城解釋說,有固定的奶源供給區意味著能夠確保供應和質量,并消除價格方面的一些波動。然而,作為一種保質期很短的生鮮食品,牛奶給奶制品公司帶來了一些巨大的挑戰—養殖場的規模多數都很小,養殖技術也往往是過時的。
面對這些挑戰,雀巢先于其他所有跨國公司,從24年前就采取了行動。這家世界最大的食品集團當時就意識到,小型養殖場和食品安全風險結合在一起,絕對是一個有害的組合。為此,該公司著手創建了自己的供應鏈。“我們以前就意識到會出現這些風險。”雀巢大中華區新任執行總裁狄可為(Roland Decorvet)表示,“這是我們希望全面控制供應鏈的原因所在。”
1982年6月,黑龍江方面邀請雀巢到東北合作奶制品。這正式拉開了雀巢踏上黑土地的大幕。隨后,經過5年時間的多次談判,1987年9月,雀巢與雙城市(當時為縣)正式簽訂了合作協議。
這正是現在輿論指責的詬病所在。從協議的條文可見:“雀巢公司是合資企業的主要股東,持有64%的股份,雙城縣政府持有15.5%的股份,中國發展與投資集團持有20.5%的股份,董事長由中國方面任命……”,雀巢解釋稱,這就是為什么雙城市政府擁有股份、并由當地官員擔任董事長的原因。資料顯示,2010年,雙城市財政總收入16.38億元,雀巢就貢獻了2.8億元。另有資料顯示,雙城市政府至今仍然占雀巢2.99%的股份。
這讓雀巢難得地得到了在中國的第一塊1250平方公里的固定產奶區。接下來,建立有效的牛奶采集網絡和農業技術援助勢在必行。一組數據可以說明問題。自雀巢開始在采奶區購奶以后,原本每升含3.4%脂肪牛奶的價格從0.65元上升為0.78元。此外,雀巢還幫助農戶選擇適宜奶牛的作物種植,并用工業技術保存飼料。同時,它還定期開展奶農培訓,針對養殖過程中可能遇到的問題提前傳授預防的方法。奶農的積極性由此大漲,原本作為副業的養殖業逐漸成為其主業。
王貴峰也嘗到了其中的甜頭。雖然他養牛較晚,但他自己租地種玉米,然后收購,再打碎秸稈,粉碎玉米,用天然的飼料喂養奶牛,不僅得到了高質量的鮮奶,也讓飼養的成本大幅降低。雀巢農業部李祖安告訴《環球企業家》,雀巢很重視與奶農的共贏:讓奶農得到實惠,公司也會得到優質的鮮奶。“牛奶大道”戰略也在那時應運而生。
“牛奶大道”的核心就是奶站。永安奶站站長張志國對《環球企業家》表示,現在奶站的條件比以前要好很多,而且每一桶奶都有追蹤的樣本,確保奶源的安全可靠。像張這樣的站長屬于雀巢的合同商,主要靠每月4000多元的工資,以及超額完成供奶量的獎勵。
幾乎沒有公司愿意建立如此復雜的供應鏈。但問題也防不勝防。賀愛德說:“雀巢以前也處理過一些奶站。如果公司農業部接到投訴電話,就會立即查證。如情況屬實立即處理,情節嚴重的立即開除。”不過,他也表示,取證的過程往往十分困難。為了不再讓這種事情發生,雀巢現在準備自己建養牛場和社區集中采集點,統一管理,統一收購。
但張宗城認為核心問題還是意識層面。他說,經營制度的改變,確實有利于規避目前出現的問題,而且可以進行科學的管理和生產。不過,食品安全的核心還是意識問題。倘若這種意識不能在人們心里根深蒂固的話,問題遲早還會出現。
截止發稿前本刊獲悉,雙城雀巢已花50萬美元購進了最新的檢測生乳細菌的設備,嚴格控制奶源質量。此外,從明年起,雀巢將大力建設80頭到3000頭奶牛的牧場。這將徹底改變雀巢原來公司+農戶的奶源供給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