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拳存在很久了,久遠得讓人覺得像是個踟躇緩行的老人依在功夫這個墻根下曬太陽,習慣的在墻上蹭著似有還無的癢,安詳的看著一只小貓在他身邊逗著尾巴,時不時的會加入身邊老友的絮叨。中國功夫一如呼嘯山莊里的傾斜,瘦削的,倒向一邊荊棘的樅樹,它的繁華鼎盛即將成為老人悠遠的回憶。但是洪式太極拳發芽了,它悄悄而頑強地破土而出,茁壯成長。那是一棵一挺立便飽受風雨洗禮的樹,卻依然道勁蒼翠。雍容大氣的浪漫是它離根最近的樹干,迅捷有效的擊技是斜伸出的枝丫。
洪式太極拳自有名字便是眾說紛紜。擁戴者自是喜之愛之,反對者無非覺得它的存在打破了中規中矩的所謂武林規則。象個青春期的大男孩,他不斷地勇敢而執著地挑戰著權威。而這種挑戰帶來的活力讓有些人惶恐不安,衍生出諸多的口誅筆伐。其實所謂的規則不外乎是個別頭腦發達于常人的先賢思辨的精神結果,在這種結果沒有得到有權判定其是否符合其需要的另一些人的肯定之前,多是一種爭議之論,也就是不合規則。如一句“白馬非馬”掙扎了很多年才被認同,想要成為規則的一部分是要過程,時間和機遇的。遍布教條般規矩的生活中,有誰不想給自己的心放個假,讓捆綁的腦子按自己的思路走一畫?不要真的讓中國功夫因為這僵化而教條的規則成為只在電影和武俠小說里存在的神話。而洪式太極拳無疑是一股撲面邇來的清風。
像希斯克厲夫在白天經過那些樹的時候會恨恨的啐幾口,而在夜晚時可能會頹然的坐在樹下。像亨德萊路過那樹可能會面無表情熟視無睹,又像小卡瑟琳會在那樹干渴的時候為它澆灌。雖然我們每個心中的規定有很多的相似,但不同的人看待同一事物同樣人還是會選擇用不同的心態去應
怎么去看洪氏太極拳,怎么去看李駐軍,每個人也是都有自己的標準的。
洪均生老先生曾說過拳品以人品分高下。這話經典到了極致。真正的武者,人是拳的載體,拳給了人生命的底氣。初見李駐軍老師的洪拳,便是折服于那份雍容大氣,是拳,亦是人。
洪拳是從容的,駐軍也是從容的
因種種原因喜歡太極。李駐軍前便是見過論壇上鋪天蓋地的辯論,很好奇這個山東大漢到底何許人也,竟惹來如此多的口舌。認識藝癡齋主人的時候不知他便是李駐軍,只知是個學歷史的大學老師,常聽人叫他平衡。經常神聊,從元好問的詞到菏澤的牡丹,相談甚歡,感覺就是個儒雅的學者,靠著椅背淡然地坐著,手指呈扇形不停的旋轉著,瞇著眼睛審視著一幅幅字畫,安詳地聽別人絮絮的評論,間或補充幾句,在他身上便是找到了“山中習靜觀朝覲,松下清齋折露葵”的雅趣。
時日長了,自也是聊到太極。也是因他那什么時候都不停成扇形旋轉的手指。那時的他眼中不再單純地有一份溫和,更有一份熱切。他如數家珍地談著太極的歷史,涉略的門派之多讓我詫異,便是問起他的真實姓名。他朗聲一笑:在下李駐軍。不禁郝然,原來是李大師。他更是揶揄地大笑:大師?我只是個普通的習武人,大師都已仙去,或者還在廟里。聞言,心下暗暗贊許。
那夜,興之所至,在學校的牡丹園中演示洪拳的套路。月華如水,牡丹如畫,畫中人每一式都渾然天成,更難得的是每一招都交融在一起,互相映襯、互相依托,互為因果、互為前提,各美其美,美美與共,便有了天地間的大美。看駐軍打拳的時候,首先留意的不會是每一個分解動作,而是感受一個生命的律動。豁然驚覺,拳真的是有魂的,眼前這畫中人便是他拳的魂。拳到了一定的境界,它便不是刻意地去練,刻意地去追求規則,而是人整個整體能量向外界的延伸。那份內心的沉靜,讓拳有了無欲無求的淡泊與超然;那份大氣,讓拳有了傲視萬物的樂觀與曠達。
洪拳的從容是融入了洪老先生歷經滄桑,閱盡浮華,洗盡躁動后的返璞歸真,是源自于他的文化修養,緣自于內心深處的豁達與樂觀。所以洪拳中的沉靜如水,而爆發時的瞬間暈眩被演繹到了極致。駐軍的從容具備了一份無所畏懼的膽識,一種成竹在胸的鎮靜與灑脫。拳和人都沉靜得無一絲漣漪。但凝重中一種必勝的信念,一種自信的威儀,卻讓觀拳者感受到磅礴的氣勢和驚人的力量。
洪拳亦佛亦道,駐軍亦佛亦道
洪式拳的拳理源自儒家和道家,融合了儒家的中庸和道家的自然。洪先生的求真、精進、圓和的學術理念,自覺、覺他的行為實踐,技法中的我守我疆其實就是佛家的思想的體現。開篇第一個式子金剛搗碓絕佳地體現了這一理念。
洪均生老先生尊崇自律,自強,洪式拳也注重細節。拳中浪漫虛華的一面,有著深深的佛家的影子。
剎那芳華,常樂我凈,在指天指地的寂寞里,佛的落英繽紛,更接近浪漫。佛的浪漫以時間為根基,三千萬恒沙,一彈指六十瞬間。洪拳的浪漫也以時間為根基,在洪老先生誓把泉城變拳城的漫長實踐中泅度時光。佛的一瞬,拳的永世助人,便是永恒與瞬間的完美融合。道是嚴謹的,從羽衣雪肌的姑射仙人到后來在爛泥中打滾的莊周。洪先生就像一道月影,處處溫和照拂世人,呼吸吐納,在塵世的高處靜坐。所以洪拳以若水的智慧,對生活,對武功廣而容之,求索萬物的律動。
這便說到駐軍了。很難分清他身上哪方面特質更多。仿佛見他拾一枚長生的舊子,在松影下散漫地敲打,任身邊柯爛,黃梁夢熟,無怨無悔。他必然地愛著他的拳,愛到癡迷,愛到瘋狂。非入世,非出世,愛物愛己,低頭惘然,抬頭悠然,正是道者的面目。然他也是識幻而能守誠,賞花而不沾襟,便是佛亦會頜首而笑。
那就贊許他以精神為局,執黑子與浮生對弈,輸贏無關乎天下,無關乎自己,但是關乎信念,關平追求。
或者還關乎他的恩師,他的弟子,他的孩子。
洪拳的每一式干凈利落,而每一式卻也可以幻化出繁雜的延伸。駐軍是單純的,駐軍有時候也是遐思萬千。
和駐軍聊得最多的是他的恩師韓保禮老師。他說老師為人的忠厚,憶起老師在知道他要去學拳時親自下廚子,不論多晚都會等他吃飯;他憶起老師手把手毫無保留地傾囊相授。說時嘴角微揚,依然充滿著孩子般的幸福和滿足。我沒親眼見過這個山東大漢在得知老師去世的消息時的號啕,他一路哭著,從飛機到汽車到老師身前,無法克制他的傷痛,無法克制他的眼淚。但我卻見證了他在回憶韓老師時的哽咽難言和潸然淚下。緣同父子,情勝父子。韓老師的忠厚善良如同烙印,讓駐軍對自己的弟子也一如恩師與他。
不管你愛不愛聽,他最愛說他的學生。說教書的郭建偉,宮志偉那個小胖子;說那個黏糊在身邊他視同己出的邢宏宇,說楞頭楞腦又充滿理想勤奮好學的王一志,焦勝立,張曦書,王貴錦……。說他視如珍寶的兒子。那種得意那種驕傲讓你沒法想象,其實在他們面前他不茍言笑甚至疾言厲色。
我很疑惑于他的淡然和他的執著是如此矛盾。他很平靜地告訴我生命需要等待。是的,從樹起洪拳的旗幟,這個男子身上便是壓上了常人所沒有的擔子。他可以不要這個壓力的,以他的功夫他可以輕松地日進斗金。但他還是選擇給自己壓上了。或者終其一生心力未必有果,但是他說他不后悔。
說得真好,生命需要等待。等待是一種充滿生命活力的“零級動態”,它時刻準備著,隨時都在等待著啟動的信號。等待者永遠醒著,這是一種充滿生命張力的等待。生命既要發展就必須學會等待,兩者的相輔相成,交替輪回,形成了生命特有的律動周期。源于生活的洪拳,那生命力也是如此地強悍。剛起步發展的洪拳,等待永遠是一枝瞄向發展的滿弓弦箭,時時屏息靜聽,候望天命信號。它的等待凝聚著洪先生,韓老師,駐軍那幾代人的心血,在這份等待的過程中它儲存了歷史,也就必然會孕育著未來!
行筆到此,心中突然很感嘆造物主的神奇。把太多可能和不可能的一切和諧地捏合在一個人的身上。
他有胸懷有擔當有凜然的男子氣,但有時也如孩子般搗蛋頑皮;他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鎮定自若,偶爾也會流露出紫羅蘭般的羞怯;他經天緯地之才卻見棄于外而寄情山水的淡然,但若哪個觸犯了他的韓老師,他是一絲一毫都不會相容。
他說他有遺憾。他一直希望可以隨意放飛自己,但是他不能。是,他不能。成熟的生命,本就厚重的不是飛所能承受的。人因無知而無畏,也因種種的不成熟而變得身輕如燕。而真的成熟了就不能飛了。如一個旅行者在沙漠中的足跡不可能筆直,因為本就莫測的環境加之還有太多不測的天氣。縱然前路莫測,縱使要放棄他所愛所許,他依然會笑著大步走下去。生活沒有彩排,每天都在現場直播。他不允許自己有太多的猶疑和懈怠。他喜歡在夜色中漫步,因為他喜歡這只屬于他一個人的片刻寧靜。因為他明白,所有艷羨的冷漠的,理解的不理解的目光中那雙純真才是他盼著的仙。夜風中拾落花一瓣,安知此刻,不是真實?
在這個應該做結的位置,再看洪拳,再看駐軍。不論是洪拳成就了駐軍還是洪拳有幸擁有駐軍,我能給的只有祝福。
祝福洪拳是早晨的太陽和野風,是傍晚的月亮和露珠。是我們能看到的高山流水,能聽到的鳥語嫣然,能接觸到的美麗的牧羊女,能再現的神話世界。我們該一起相信洪先生,韓老師,駐軍們他們幾代太極人為我們創造的永遠是曾經和今后的真實。
我們一起等待,等駐軍那支從維蘭德童話中飛出來的魔笛,激活武林的每一個白天和夜晚,像一個精神上的行者,走進生命的另一片風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