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豐棉紡廠與顧氏祖孫三代

上海西北門戶有一個城區叫“嘉定”。嘉定地處長江三角洲，東與寶山、普陀接壤；西與江蘇昆山毗連；南襟吳淞江（蘇州河）；北依瀏河，與江蘇太倉為鄰。嘉定設縣始于南宋，因南宋有個年號為“嘉定”而得名，是歷史名城，文化傳統悠久，人杰地靈、人才薈萃，載入史冊的有外交家、文學家、教育家、工商實業家……，而顧吉生、顧鼎玉、顧永熙祖孫三代卻為這個歷史古城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記。

古城辦了一爿棉紡廠

明清時，嘉定沿江瀕海，潮漲潮落，沖擊泥沙而成土地。地性堿，不宜稻，宜植棉。于是，農戶廣種棉花以改良土質。明·萬任《城上遠眺》有“更向城樓高處望，木棉花白海云黃”的詩句。清·錢大昕有“橫塘縱浦水瀠回，吉貝花鈴兩岸開”的詩句。都可以見證嘉定種棉的盛況。種棉花與紡紗、織布相聯系。時江南土布盛行，農閑時婦女紡紗織布，織成土布自給自足，多余的土布換錢，維持生計。這樣的過活在縣城和農村非常普遍，因此，尋常人家生活安寧、民風淳樸。

清光緒二十二年農歷十二月十八日（1887年1月11日）顧吉生出生于嘉定，原名兆祥，幼時他讀書識字，約莫11歲時，赴上海縣城咸瓜街協成乾棉布號學徒。咸瓜街有里外之分，不管里咸瓜街、還是外咸瓜街，均近小東門。協成乾棉布號為同鄉廖世萌所開設。當時的棉布號專營進口洋布，獲利頗豐。由于顧吉生聰明勤儉，深為店主器重，因此，協成乾棉布號在外的一些事務由他攬下，漸漸地他成為一名熟悉業務、掌握行情，在行業內小有名氣的高手。辛亥革命，百廢待舉，顧吉生順勢，于1912年自辦一家棉布批發字號。這家棉布批發字號叫“協興”，“協興”店址在寧波路（近河南路）福綏里8號。那年，顧吉生26歲。

如果去過嘉定的人，一定對嘉定的地名記憶猶新。南門、城中、西門……，一個城區一旦地名出現城啊、門啊這些名稱，它一定是個古城，如上海的小東門、大東門、小南門、老西門、新北門等等。古時為了保護城內住民的安全，官府或地方士紳往往發起沿著河道筑起高高的城墻，以抵御倭宼的入侵。嘉定也不例外，筑起了高高的城墻。上海的城墻拆除的比較早，是在1912年7月，而嘉定的城門直至1930年代才被拆除。

拆除城墻意味著開放，更意味著走向近代化。拆城墻時，顧吉生已是英商茂隆洋行棉布部的買辦，積攢了大量資本投資大綸久記紗廠，是大綸久記的常務董事。此值常州劉國鈞欲買大綸久記，經辦的是顧吉生與劉國鈞，劉國鈞后來將廠名改為大成紗廠。當時劉靖基就職于大成紗廠，因此劉靖基很早就認識顧吉生。盤出大綸久記后的顧吉生手中有一筆巨資尋求投資新的企業。

1934年，由顧吉生發起，有陶繼淵、朱吟江、張公權等13人集資80萬元（銀元），選在嘉定西門外籌設嘉豐紡織廠。于是，這個有植棉傳統的江南歷史古城有了一爿紡織廠。

嘉豐業績與顧吉生的慈善

“嘉豐”的董事中，多數是嘉定籍的，顧吉生、陶繼淵、朱吟江、張頌周……，陶繼淵是源大花紗號經理，被稱為上海紗布交易所巨頭，朱吟江是久記木業公司董事長，被稱為木業巨子，張頌周是大通銀行華經理。籌組董事會時，股東力推張公權出任董事長，因為張公權是中國銀行董事長，在銀行界一言九鼎，在社會上有聲望。顧吉生是常務董事兼總經理，實際管理“嘉豐”者。顧吉生任人唯賢，股東中湯所均是溧陽人、資本不大，但他是留學日本的紡織專家，曾任鄭州豫豐紗廠工程師兼廠長，有才能。顧吉生力主讓他擔任經理兼廠長。

辦紗廠，對于顧吉生來說是以商業資本轉向工業投資，雖然他有辦大綸久記的經驗，但是他不敢怠慢，一切從頭學起。他的理念是采用先進設備，運用科學管理。為借鑒先進管理經驗和采購先進機器設備，他兩次東渡日本。所花精力不計其數。

“嘉豐”有紗綻12000枚，織機216臺，職工400余人。生產16支正牌“月宮”，副牌“定勝”棉紗，21x21“豐鶴”白坯棉布。由于產品質量好，價格合理，銷售手法靈活，致使銷量大增。1936年春，原股東又集資20萬元，增加織機198臺，并增添染色設備，坯布染成“陰丹士林”布，銷往長江沿岸各地。

“嘉豐”采用世界各國還未使用過的經緯線編織結構的新工藝和經緯線經過特殊技術處理織成胚布的先進技術的工作法，促使織成的胚布通過整染后布匹色澤均勻，光彩奪目，質量細潔易染，“豐鶴細布”很快成為市面上的暢銷產品，贏得廣大客戶歡迎，聲譽遠遠超過日本龍頭細布，打破了日本龍頭細布、英國蘭鳳細布壟斷市場的局面。

顧吉生非常顧及家鄉，原設想紡、織、染全能廠，因考慮到如辦染廠會產生大量廢水，污染城河，影響百姓，便改變主意。建廠時，他從閘北發電廠引電通嘉定。他原開設的華興永記電氣公司由發電改為售電，使更多的工廠和居民能用上電。顧永熙曾回憶祖父說：“在他平凡的一生中創辦過實業、銀行、醫院、學校，出資建立從上海至嘉定700多根水泥高壓電線桿，接通了工業用電，解決了家鄉工業發展的電能和居民生活用電，為振興民族工業做了一點小事”。

確實嘉定地方史志也記載了顧吉生的事跡：“嘉豐廠在顧吉生的精心經營下，名聞遐邇。而顧吉生事業有成，仍生活簡樸，但對家鄉出手大方，獨資興建嘉定至南翔的石子路，辦樹德會收養孤兒，辦嘉定普濟醫院時出資捐助。嘉定普濟醫院現為嘉定人民醫院。建國后，顧吉生將在清河路的唯一一幢私宅捐贈給國家，還捐巨資辦外崗中學、承德中學和人民中學。”

子承父業 投資蕪湖棉紡廠

嘉豐廠的協理叫顧鼎玉，是顧吉生兒子。顧鼎玉生于1912年2月25日（農歷元月十六日），他是民立中學高中畢業生，畢業后從事進出口貿易。在《上海對外貿易志》上有記載：“顧鼎玉，合中企業公司經理”。可見，他既是合中企業公司經理，同時兼任嘉豐紡織廠的協理。在嘉豐廠籌設之初，有人提議讓顧鼎玉擔任經理，但是，顧吉生以企業為重，“管理為本，技術至尊”，沒有任人唯親。顧鼎玉形象很好，辦事深得父親遺風，認真得體。他的合中企業公司是華行。華行即是中國人的進出口公司，地點也在河南路附近。

再說嘉豐廠是在嘉定西門外，而它的公司辦事地點卻在市中心，在河南中路吉祥里28號。吉祥里即是河南中路531弄，近寧波路、山東中路。在嘉豐市區辦事處的同一弄堂，劉靖基的安達紗廠、劉國鈞的大成紗廠都在此處設辦事處。所以，1980年代末，劉靖基對顧吉生孫子顧永熙說“我們是世交”，不無道理。

顧鼎玉經常使用的印章是橢圓型的，隸體陽文豎寫，不用姓，僅用“鼎玉”二字，而顧吉生經常使用的印章是長方型的，篆體陽文豎寫，用姓用名“顧吉生”三字。可以看出內方外圓的性格特征。在生意場上，把握“度”是必須的。

新中國成立后，嘉豐廠在“發展生產，繁榮經濟，公私兼顧，勞資兩利”政策指引下，積極恢復生產，盈利頗豐。1953年嘉豐廠積累了一大批資金，本可以作股東分紅，但顧吉生、顧鼎玉父子提出，把這筆積累的資金繼續擴大生產，計劃到南京去辦一個嘉豐新廠，得到了董事會和政府的支持。顧吉生決定委派時任蘇南紡織業同業公會理事的兒子顧鼎玉前往籌建。正值此時，安徽省蕪湖市一個紡織廠毀于火災，政府建議把新廠設在蕪湖，顧氏父子毅然同意。為了籌建新廠， 1953年，顧鼎玉在孩子尚幼，母親長期多病臥床的情況下，讓夫人金漱箴留滬照管，自己只身離開上海。

在蕪湖籌組紡織印染廠時，顧鼎玉想方設法把嘉豐廠解放前向瑞士購買的紡織機械設備運往蕪湖安裝建廠。1954年蕪湖紡織整染廠建成，這是一家集紡紗、織布、印染的全能廠，最終實現了顧氏父子創辦紡、織、染全能廠的夙愿。蕪湖紡織整染廠后來改名為蕪湖市國棉二廠，顧鼎玉擔任副廠長。

顧鼎玉也是蕪湖市的民主人士。當選為蕪湖市人民代表。1957年擔任民建蕪湖市委主任委員、工商聯主任委員。后擔任蕪湖市政協副主席。文化革命中，1973年因病離世，享年63歲。

耳熏目染 祖傳孫管理秘訣

顧永熙是顧鼎玉之子。他從初中開始到大學一直伴隨祖父祖母晚年生活。顧永熙隨父母住時在南京西路646弄，而隨祖父住時在海格路（華山路）245號，即現在的靜安希爾頓飯店對面。顧氏祖孫的衣、食、住非常儉樸，但是關心生活困難的鄉鄰、親戚朋友卻很大方、很慷慨，每逢過年，讓孫子挨家送物、送錢。他的堂弟顧永青回憶：“（堂哥，指顧永熙）是祖父得力的外交副官，所有外部事，包括代祖父探親訪友，全由他包攬。祖父那么多朋友，不論尊貴貧賤，他都能熟記他們家址。逢過年過節前，特別是經濟拮據的家庭，他更要背負沉重的年貨和現金，不論遠近，風雨無阻地挨家派送，幫助他們過節。”

“祖父客廳墻正中掛著幅大畫，畫著祖父母坐在小艇上，永熙哥則在后劃漿，三人悠閑泛舟于古漪園湖上。那時我大約才5歲尚未入學，永熙哥是在念寄宿制中學，平時我在祖父家中倍感寂莫，總盼著周末他放學回家，有他在就有歡樂，他把長廊建成球場，在大書桌上砌航空母艦，在大餐臺上建足球場，玩即興模擬戰爭或球賽。晚飯后則必是他把郊縣學校（南洋模范中學）中一周的趣聞怪事繪聲繪色加油添醬地吹侃一番，祖父總是面帶微笑地聆聽著，而祖母則不時地邊笑邊斥他‘瞎說’。別聽他吹。”這一段短短的描述，使熟悉顧永熙的人倍感親切。確實，生活中的顧永熙是這樣的陽光和熱忱，這樣的幽默和爽朗。

顧永熙自幼耳熏目染，得到祖父諄諄教誨。在祖父身邊，也經常聽祖父講起他創辦實業、興辦社會公事業和慈善事業的經歷。這為他以后身居要職，擔當重大事務不無影響。1963年他從上海師范大學化學系畢業，進入上海橡膠廠。上海橡膠廠地處桃浦。桃浦原屬嘉定，顧氏三代與嘉定結下不懈之緣。顧永熙先后任試驗室分析員、廠技校教師、車間技術員、教育科副科長、企管辦負責人、副廠長、廠長。

顧永熙記憶最深的是祖父的四條治廠經驗：一是用人重才，堅持行家治廠，能人管理，不搞家族世襲。二是集體辦公。采用在一個大辦公室內集體辦公，減少管理層次和不必要的扯皮，提高工作效率。并盡量精簡管理人員，當時嘉豐廠有lOOO多名職工，管理人員僅12名，既節約開支，降低成本，又提高效益。從1936年嘉豐廠投產到1956年清產核資公私合營時，嘉豐廠的資產總額提高24倍。三是技術培訓。新工人進廠首先要灌輸“質量至尊”的思想，要按統一的操作規程，進行嚴格的巡回線路和操作技能的培訓，保證產品質量。四是職工福利。建造集體宿舍，設立文化娛樂室、福利消費合作社、體育場所和醫務室兼設病房等，車間內配置排風排氣設備，使職工身心健康。

顧永熙記得在讀小學五年級時，祖父帶他到嘉豐廠去參觀，廠區整潔，堆放整齊，道路暢通，每個車間兩旁綠蔭環抱。祖父和他一起在職工食堂用餐，食堂很大．可放幾十桌．紗窗、紗門、吊扇很整潔，祖父先要檢查衛生和伙食。職工是八人一桌，五菜一湯(三葷二素一湯)。祖父對他說：“嘉豐廠的管理思想和做法，其他廠沒有，這是嘉豐廠的特色與首創。”

這些治廠秘方，后來顧永熙在上海橡膠廠一一實施。上海橡膠廠是千余人的大廠，能夠做到讓職工人人喜歡他、尊敬他，是件不容易的事。在上海橡膠廠，人們能清晰地看到昔日嘉豐廠的影子。

三代世交 與工商聯不懈的情緣

顧永熙后來調往化工局，任企管辦負責人。1988年，因工作需要，從化工局調到了上海市工商聯工作。時任全國政協副主席、上海市工商聯主任委員的劉靖基先生當知道顧永熙是顧吉生孫子、顧鼎玉兒子時，親切地說：“吉老是一位了不起的人，他的品格剛毅，才智過人，治廠有方。鼎玉兄精明能干，事業有成，我們都是幾十年的老朋友，現在加上你，可謂三代世交。”靖公還風趣地說：你祖父家的老電話“老伯伯老三”(即68863)，你父親家的老電話“三娘子吃酒”(即32479)，我還沒有忘記。可見，靖公對于顧永熙的厚望。確實，顧永熙也不負眾望，在擔任上海市工商聯任職期間，尤其是擔任副會長兼秘書長期間，貫徹黨的方針政策，認真工商聯各項職能。承上啟下，調動和發揮原工商業者積極性，結合形勢，舉辦經濟實體。按照“兩個有利于”，“團結、幫助、引導、教育”的方針，開展對非公制會員“愛國、敬業、誠信、守法”和“致富思源、富而思進”教育。開展光彩事業，籌募光彩基金。他身體力行，積極拓展工商聯服務領域，為非公有制經濟人士評定技術職稱、辦理出國護照、人事檔案管理、質量監督以及設立貸款擔保基金獻計獻策。為加強工商聯基層組織，注重會員發展的數量和質量，加強工商聯機關建設，親自制訂機關目標管理規則，制定各部室工作職責。認真履行參政議政的職能，深入調研，推動國內外經貿交流和協作。為領導和同事們稱贊，為社會各方稱贊。顧永熙同志是我黨統一戰線優秀干部，既是中共黨員，又是民建成員。1988年獲上海市勞動模范。2002年9月職級為正局級。

回望嘉豐棉紡織廠和顧氏祖孫三代。嘉豐棉紡織廠后來成為全國紡織界的旗幟。嘉豐的產品出口免檢，產品供不應求。嘉豐的歷任領導，繼承“嘉豐風格”，有的升任了上海市紡織系統的領導，有的擔任全國的先進。而顧氏祖孫三代為我國紡織事業、工商聯事業留下了一筆寶貴財富，為嘉定這個歷史古城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記。為黨的統一戰線留下難忘的一頁，為我國民族工業的發展史留下了精彩的篇章。

（謹以此文緬懷2011年8月12日逝世的上海市工商聯原副會長顧永熙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