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顧城是當代僅有的唯靈浪漫主義詩人。
顧城的詩,干凈透明,自然澄澈,他喜歡一種寧靜的,屬于人本身、自然本身的東西,而不是那種喧囂的,帶有人世擴張的、侵略性的東西。他曾經說,詩可寫可不寫,它到人間來,不由詩人決定,由它自己決定。誰也不能阻擋它到來,就像誰也不能阻擋它離去一樣,人間的規定毫無作用。詩人不過是個守株待兔的人,經過長久的等待,他才發現,自己就是那只兔。這好像是另一個“無不為”的游戲,但這個游戲多了一點愛情和好奇心。顧城為自己構建了一個超脫的童話“詩”界,他肆意馳騁任性揮毫,清醒地和這個世界保持著距離,但終于這些文字這些詩成為一座他親手堆砌的“圍城”,他擺脫不了只能陷入無盡的無序和混亂。退卻柔弱的顧城抵抗不了殘酷的銅墻鐵壁,從前他用明亮的憂傷來隱藏絕望,到了走投無路的懸崖旁,他只能把自己推下去。顧城之城或許也代表了別無選擇的定位,從最初美麗耀眼的紅磚綠瓦到最后沉重混亂的轟然倒塌,不管是時代還是宿命把他放到了這樣一個境地,脆弱敏感如他,只能永遠處在格格不入之中。
顧城熱愛的西班牙詩人洛爾迦說:“啞孩子在尋找他的聲音,偷他聲音的是蟋蟀王?!庇谑撬_始找他被偷走的聲音,對他來說那就是且只能是詩。顧城的詩歌宿命似乎從那時就注定了,又或許更早,從生命的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一個年的輪回。天資過人的顧城十二歲時已經寫出“樹枝想去撕裂天空,卻只戳了幾個微小的窟窿”這樣的詩句,他早期的詩有著“頑童”的性格,以一種孩子的方式來對抗現實社會,字里行間流露的是一顆單純的心,屬于個人的奇異性彌漫人間?!拔沂且粋€任性的孩子/我想涂去一切不幸/我想在大地上/畫滿窗子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都習慣光明”一類詩句,顧城又像是在回答大地、河流、小花、樹叢等等一切自然的召喚,與生命的本原無比契合,那些活在顧城思想和詩中的意象,沒有意識形態的色彩,它們象征著真善美,那些平滑流暢的思想撫摸甚至都不需要詩歌音樂性的點綴,一些詩歌技巧的缺失反而彰顯了自然和純凈。“土地是彎曲的/我看不見你/我只能遠遠看見/你心上的藍天”之類的詩句,則傳達出世界至美、靈魂卻至弱的意蘊。當他漸漸把靈魂放在了那座虛無之城,敏感脆弱和對純美的執著追求完全占據了他,那是他的全部,他在詩歌里寫到:“滴,困住了/狹小的木桶/卡住了唯一的光線//目光/掙扎啊掙扎/一條條撕/一條條/直到露出水晶的鼻子。”他必須時刻保衛自己的希望和理想,用任何方式,甚至不惜親手毀掉。然而,世界如此強大,心靈這般脆弱,雖然“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但是“他沒有家/沒有一顆留在遠處的心/他只有/許許多多/漿果一樣的夢/和很大很大的眼睛”,于是,與世界頑強抗爭的他幾近崩潰了。狂亂、焦慮、夢囈、歇斯底里的意識流,在迷失和堅持中不斷掙扎,顧城后期的詩是另一種“自然之境”,脫口而出不經加工,無法無天,隨心所欲。在一次“失心”之后寫下的《滴的里滴》——“在機器駕馭的世界里/一片漆黑/只聽見轟隆隆的響聲/煙,散不了/還得繼續在漆黑中耕耘/無法換回草木的清香。”讀起來晦澀難懂,幻覺式的精神分裂彌漫全詩,充滿了劇烈沖突后的幻滅之感,陌生陰冷怪異。在這種心理困境下顧城其實已經進入一種“無序”的狀態,痛苦無法排解,生命的承受力最終也是有限的。
顧城是簡單的,他把一切都寫在詩中。顧城又是復雜的,他的詩中寫盡了一切。
品讀
本文冠以《顧城之城》為題,巧妙地將詩人在詩歌里固執構建自己心靈和精神城堡的意蘊傳達出來。文章開頭,作者即用“顧城是當代僅有的唯靈浪漫主義詩人”對顧城及顧城之詩歌進行了概括和界定。然后對其詩歌以時間為經、作品為緯進行了深刻的觀照和衡量,帶領我們走近顧城和顧城的世界。作者說:“顧城的詩,干凈透明,自然澄澈,他喜歡一種寧靜的,屬于人本身、自然本身的東西,而不是那種喧囂的,帶有人世擴張的、侵略性的東西。”顧城從而構建了自己的詩歌之城——“他肆意馳騁任性揮毫,清醒地和這個世界保持著距離,但終于這些文字這些詩成為一座他親手堆砌的‘圍城’,他擺脫不了只能陷入無盡的無序和混亂”,最終,“漸漸把靈魂放在了那座虛無之城,敏感脆弱和對純美的執著追求完全占據了他,那是他的全部,他必須時刻保衛自己的希望和理想,用任何方式,甚至不惜親手毀掉。于是,他崩潰了”。品讀本文,我們似乎可以在字里行間感受和觸摸詩人的敏感而脆弱的心跳,遙望或者走近顧城之城。(吳清靜薦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