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花生長的土地是一只小小的墨水瓶,煤油或柴油是他的養料。
父親不知從何處尋來的墨水瓶,又在老屋的雀戶眼里摸出一枚銅錢,銅錢的方孔恰好可穿插一節小鐵筒,一條棉線條束身從那個小鐵筒鉆過,便成了燈芯,小小的油燈就這么誕生了。黑夜里,窗口就有了打探外邊世界的眼睛。
鄉村的寒夜漫長,遲遲不肯與冷被窩為伍的我,就坐在燈下,看著奶奶做針線,聽奶奶講故事,俗話說:有錢別置被,置被活受罪,清早焐棉襖,晚上焐棉被。夜漸漸地深了,寂靜,小桌前,一燈如豆,暈黃的燈光,把奶奶的故事映得撲朔迷離,如夢如幻,燈火似乎也眨著好奇的眼睛看著奶奶,和我一樣沉浸在故事里。
此時,驚喜的一幕出現了,橘黃色的燈焰里,綻開了一朵深紅的花,不過,燈花開放時,光焰會悄悄地變暗。我驚奇地叫著:奶奶,燈花!奶奶微笑著抬起頭來,慢條斯理地用她手中的鋼針,在燈焰上挑一挑,燈花就凋落了,眼前忽地一亮了,它在孕育著下一朵花呢。
“燈怎么會開花呢?”我好奇地問奶奶。
“燈捻子燒焦了。”奶奶漫不經心地回答。
不知因何,我總覺得奶奶回答得不對。
讀書的時候,晚自習要自帶油燈,我的同桌有一盞罩燈,玻璃制品,燈身窈窕,玲瓏剔透,蠻腰纖細,葫蘆狀的燈罩明亮如炯,一如我同桌的曼妙嫵媚。她的那盞罩燈往課桌上一放,我的那只墨水瓶油燈就下崗了。
我們雖坐同一條凳子,使用同一臺課桌,交往卻甚少,尤其是白天,簡直就沒怎么說過話,各自有各自的小圈子,常常是井水不犯河水,涇渭分明,比如課間活動,她們踢她們的毽子,我們玩我們的搗拐,最多也不過是群起而互攻。晚自習時,情景就不同了,她蘭花般的手指輕輕一擰罩燈的開關,燈芯子便吐了出來,取下燈罩,擦燃火柴,一切都那么的嫻熟。光暈照著她玉般娟好的面龐,她把罩燈往課桌中間一放,顧自學習了。有時,她見我這邊燈光有些暗,便會輕輕地把燈向我這邊推一推。時間在筆尖下流逝,燈芯便漸漸地結出了燈花,燈花一開,就會冒出一縷縷黑煙,如此,她就會取下玻璃燈罩,此時,我便會用鋼筆帽挑落燈花,那么的自然,那么地默契。
奶奶說,燈花是燒焦的燈捻子,而今想來,沒錯。不過,在我看來,燈花更是燈芯所吐出的蕾。為了驅趕黑夜,它撒落一片片光明的花瓣,照亮了我飄落的昨日,溫暖著我的記憶。(選自《中國電視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