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各方的博弈掩蓋不了政府主權債務被拉入了去杠桿化的進程,未來財政體制能否持續改進,或許將是這場危機得到解決的關鍵。
風暴完全是從一只小小的蝴蝶扇動翅膀開始的。
8月5日晚間,標準普爾評級公司對美國主權債務的信用評級突然由AAA最高級降到AA+級,前景展望為負面。長久以來一直被作為零風險標準的美國國債神話被瞬間擊破。這像是投進池塘的一顆巨大石子,引發了全球金融市場一波又一波的動蕩。
從主權信用延伸到企業信用和經濟增長前景,從股市波及黃金外匯,從美國擴展至歐洲直至全球外圍市場,風暴瞬間席卷全球。
在動蕩的背后,多方力量的“纏斗”也在不斷升溫。美國政府隨后對標普和穆迪的反撲,以及標普總裁的更換,讓降級事件越演越烈。
而各方的博弈還是掩蓋不了政府主權債務被拉入了去杠桿化的進程,未來財政體制能否持續改進,或許將是這場危機得到解決的關鍵。
降級詭局
美國政府終于開始“反擊”,這是美國主權債務信用評級被下調兩周后。
據美國《紐約時報》8月18日報道,美國司法部、SEC已經分別開始對標準普爾公司在降級中的行為進行調查,內容涉及是否存在消息泄露以及評級所使用的數學模型是否適當。而另一家評級巨頭穆迪亦卷入其中,遭到司法部調查。一名前穆迪高管向SEC投訴,稱公司高層向分析師施壓干預評級的信件也被媒體曝光。
在標普被調查后的第五天,即8月23日,標普母公司—麥克勞希爾公司發布聲明稱,標普總裁夏爾馬將在年底離開公司,花旗銀行的首席運營官道格拉斯將從9月12日起接替總裁職務。這次人事變動更是把降級事件推向了高潮。
事實上,從不顧美財政部反對,依然決定下調美國主權債務信用評級開始,標普就面臨這樣的壓力。這算是碰到了美國政府的“命根子”。
兩周前的8月5日,標準普爾公司發布了一份驚人的正式新聞稿,將美國長期主權債務信用評級由AAA無風險級下調至AA+,前景展望為負面。這意味著,若美國財政狀況得不到改善,評級還將遭到進一步下調。長久以來,一直被作為零風險標準的美國國債神話被瞬間擊破。
盡管對主權債務降級并不是第一次,標準普爾選擇的時點卻非常蹊蹺。
在美國財政部號稱將耗盡貸款額度的8月2日“大限”,提高美國政府債務上限的協議終于獲得了參議院的最后通過,將把14.3萬億美元的債務上限分兩階段提高2.4萬億美元,同時,在未來十年內進行2.1萬億美元的赤字削減。這份協議雖然并沒有達到標普所要求的4萬億美元的一攬子計劃,但至少暫時摘除了隱藏在全球金融市場上最大的定時炸彈。
這也是奧巴馬送給自己50歲生日的一份大禮,但他不知道,另一波考驗接踵而至。
8月3日,標普團隊到訪美國財政部。接待他們的是美國財政部部長助理瑪麗·米勒,一位擁有26年金融業經驗的“老人”。會議的內容不得而知,90分鐘后,標普團隊拋下“將在這周晚些時候進一步討論”的告知,匆匆離去。
這是標普降級前和美國政府進行的最后一次面對面的溝通。
兩天后的上午10點,包括主權分析委員會主席錢伯斯在內的標普團隊在位于紐約的辦公室里確定了美國國債信用級別的下調。下午14時,即將動身去戴維營度周末的奧巴馬得到了草擬新聞稿。
美國財政部官員迅速發現了新聞稿中存在的2萬億美元債務規模的高估嫌疑,財政部跟標準普爾進行了溝通,但是這已經不能動搖標普降級的決心。標準普爾最終確認了數據有偏差,重新撰寫了一份新聞稿。
這份新聞稿中如此總結:“個人所得稅是聯邦政府的第一大稅種,2008年以來已經下降,但個稅法案仍在白宮與國會的激烈爭論中。”“根據CBO的預測,若需要在未來十年平衡財政,需要平均近5%至6%的GDP增長。”“對于美國國債的債權人來說,如何深刻認識到美國國家債務體系未來十年的不可持續,是定義中長期投資策略的根本。”
這份新聞稿點出了三個重點問題,稅收、經濟增長以及財政平衡。而這三點,都是標普認為近期內無法解決的問題。
“30分鐘后,標普這份具有歷史意義的新聞稿傳遍了全世界。”華爾街日報這樣報道。
美國陰影
8月8日,就在美債被降級后的第一個交易日,美國金融市場一片慘綠。由于投資者恐慌心理嚴重,道指下挫632點,降幅達5.5%。標普500指數收盤下跌6.7%,并錄得2008年12月1日以來的最大單日跌幅,納指收跌6.9%。美國原油期貨收盤下跌6.41%,布倫特原油期貨收盤下跌5.15%。
在避險資金的推動下,國際現貨黃金當日上漲3.14%,盤中一舉突破1720美元/盎司,最高觸及1720.10美元/盎司。數天之后,更是達到1820美元的高位。
股市和原油期貨下跌反映了投資者對美國長期經濟形勢的擔憂,而黃金的大幅上漲,更是反映了投資者對美元的不信任。
奧巴馬坐不住了。當天盤中,他緊急發表了電視講話,宣稱“美國政府債務從來就是3A評級,不依賴某一個評級機構”。但多數投資者沒有理會他的講話,在他發表講話的10分鐘里,盤中下挫了數十點。
危機亦蔓延至金融系統信用市場。當天,標普下調了房利美和房貸美這兩家受政府影響頗深的房地產貸款機構的評級。一些農業貸款機構和股票交易所的評級也同時遭到下調。
評級下調最直接的影響,就是融資成本的上升。摩根大通預測,政府信用的下調僅給美國政府就將帶來1000億美元融資成本的增加。而市場皆以政府債券為無風險基準,融資成本增加更加難以計數。
這使得美國經濟剛剛啟動的復蘇勢頭遭到沉重打擊。
在經過兩輪“直升機撒錢”式的量化寬松后,美聯儲已經向市場注入了超過20000億美元的流動性。這些流動性雖然很多滯留在了金融系統內,造成了資產價格的上升,但也同時緩慢作用于美國實體經濟。8月11日公布的美國非農就業數據向好,部分印證了這一點。
但降級又使美國經濟復蘇前景蒙上一層陰影。
為了刺激美國經濟,美聯儲唯有繼續開動印鈔機器,進行第三輪量化寬松。但在8月9日的美聯儲利率會議上,以伯南克為首的美聯儲最終還是沒有作出明確的第三輪量化寬松安排。
中信證券首席經濟學家褚建芳認為,“QE2已經顯現出積極效應遞減、消極效應遞增的問題。超量流動性推升了大宗商品價格,進而傳導至美國的核心通脹,擠壓了美聯儲貨幣政策的操作空間。”過高的通脹前景是QE3推出的最大障礙。
在美國宏觀經濟前景遭到廣泛質疑的同時,最直接的美國國債反倒沒有受到影響。
8月8日,美國市場開盤后,各期限美國國債收益率多數沒有上升,其中指標10年期國債收益率下降了7個基點。這意味著美國國債并沒有遭到拋售,反而受到了避險資金的青睞。
這其中有兩個原因:大多數債券指數和投資者通常以標準普爾、穆迪、惠譽這三家最大的評級機構給出的評級平均水平或評級最高的兩家進行風險評估。穆迪、惠譽分別維持了對美國主權債務的AAA評級,保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另一個原因是,盡管美國國債信用等級下調,但其他國家的國債更加危險。
全球危機
就在標普作出降級決定后,一場全球斡旋就此展開。
8月5日晚,奧巴馬跟法國總統薩科齊、德國總理默克爾分別通電話。7日,七國集團財長會議對美國主權債務降級進行緊急磋商。法德是歐盟地區債務危機的“定海神針”,它們將直接受到沖擊。
事實上,歐元區國家面臨著和美國同一個問題,財政赤字帶來的主權債務規模過大和長期經濟疲軟的雙重疊加。人們紛紛猜測,遭到降級的下一個國家將出現在歐洲。法國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法國的經濟規模與前期出現危機的希臘相比,不可同日而語,而同時,法國還是歐洲金融穩定體制里的出資國,需要承擔可能出現的金融援助里20%的資金。如果法國“失陷”,其他國家將無力挽救,歐債危機全面爆發的可能性將非常之大。
8月10日,法國銀行股盤中大跌。其中法興銀行更是被傳聞破產。隨后,法國、意大利、西班牙和比利時四國金融監管機構紛紛對金融股實行15天的全面禁止賣空操作,以阻擊市場投機(后來四國決定延長股票賣空禁令時間)。
形勢逼迫法國總統薩科齊匆匆結束在地中海的度假,緊急召集政府高層研討當前經濟形勢,并宣布將于8月24日推出削減公共財政赤字的正式方案。這份高效率終于讓標普維持了法國的3A評級。
但這些削減赤字的計劃亦被批評為不切實際。法國減赤計劃要達成的前提是,經濟增長率連續兩年達到2%以上。法國統計局剛剛發布的數據顯示,法國二季度GDP增長放緩,不到0.3%,而一季度增長為0.9%。
在隨時可能出現的崩盤風險下,降低社會福利和加稅也許是最為立竿見影的辦法。
但針對法國的一項調查顯示:85%的法國人贊成減少政府開支,只有12%的人贊同加稅。歐洲人對任何削減福利的改革都感到不滿。迄今為止,只有希臘在強烈的危機面前較大幅度地削減了福利。
受評級下調影響最直接的還有美國國債的兩大持有國,中國及日本。
日本方面沒有明確的表態,但中國作出了強烈的反應。新華社播發了措辭嚴厲的社論,指責西方國家“揮霍無度”,“借債成癮”。銀河證券首席經濟學家左曉蕾亦表示“美國國債評級下調會影響中國外匯的購買力,要求美國敞開直接投資大門,而不是僅僅開放國債市場”。溫家寶總理也在8月9日主持了國務院常務會議,研究金融形勢,“要求各國妥善處理債務問題”。
危機根源
“降級早在機構的預料之中,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么突然。”一位接受采訪的在港對沖基金人士這樣對記者說。
這次主權債務危機的蔓延,使得全球兩大經濟超級地區美國和歐元區都卷入其中。從某種程度上講,這是次貸危機的延續。銀行、企業及個人去杠桿化之后,主權債務去杠桿化的過程將更加漫長。
自2008年起,為了應對金融危機,銀行率先進入了去杠桿化的進程,把以前“借”來的錢還回去,同時壓縮信貸投放規模。而在其中遭遇流動性危機的金融企業,以及大量的 “有毒”資產被政府接管。
信貸緊縮讓企業借錢非常艱難,導致投資乏力。與之同時出現的,還有對經濟前景的不確定,讓普通民眾開始存錢。企業和家庭進入了去杠桿化的過程。
以美國為例,次貸危機前,美國個人與家庭總儲蓄率為負值,而到2011年1季度,這個數值為5.8%。儲蓄率的上升意味著消費意愿的下降。而消費是構成美國GDP增長的第一大助推力。
實際上,這兩次去杠桿化都指向同一個目標,政府負債的膨脹。在金融危機中,為了穩定市場,美國政府以自身的信用為眾多企業進行了擔保。為了促進經濟的復蘇,美國還出臺了刺激性財政計劃。同時,失業人數的上升,使得美國政府支出中最大的一塊,醫療和社會福利壓力增大。這一切,都使得美國政府的財政支出急劇攀升。
財政的另一端,收入卻遭受著巨大的考驗。2008年,美國財政收入的第一來源,個人所得稅收入為10000億美元,而2010年,這一數據只有9000億美元,下降了10%。經濟復蘇的疲軟,使得美國的稅收狀況不容樂觀。支出增多,而收入無法增長,讓美國政府債務亦迫切需要一場去杠桿化。美國有三個選擇,降低福利、加稅、繼續印錢。
但降低福利、加稅在民主政治體制下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這將使得執政的黨派被選民拋棄。
無法壯士斷腕的政府只有放任債務規模不斷地擴大,再擴大,最終累積到不可承受之重。而當市場終于不再沉默時,風暴就此展開。
美國,歐洲,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