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諸多老人摔倒事件的發生,近日衛生部公布的《老年人摔倒干預技術指南》提出:不要急于扶起,要分清情況進行處理。社會對指南出臺及此類事件極為關注,因為這不僅僅涉及技術問題,也早已上升至對社會倫理道德的拷問。如何走出“彭宇案”窘境?如何有力有效地救助那些需要幫助的弱者?
法學觀察
規范公權力的示范效應
上海社科院 殷嘯虎
在路上看見老人跌倒該不該去扶?這樣一個看似簡單的問題,現在卻引起了社會廣泛的討論甚至爭論。其實,就如有網友所說:這個問題居然也要拿出來討論,這本身就是社會的悲哀、國家的悲哀。但問題是,引發問 題討論和爭論的原因是什么?我們的社會又應當如何應對呢?
有不少人認為,這一現象的發生,反映了社會公共道德水平的下降甚至是嚴重滑坡。對此我個人并不完全贊同。因為公共道德首先具有“公共性”,如果社會上的大多數人都認為老人跌倒不應該去扶,顯然這是一種嚴重的公共道德的滑坡。而現在的問題是,絕大多數人都認為,看見老人跌倒是應該去扶的,說明大家還都是明白的,基本的道德底線并沒被突破;但知道應該去扶而不愿甚至不敢去扶,這顯然就不是或不僅僅是道德問題了。
道德與法律一樣,都是一種價值判斷。良好社會風尚的形成及維護,不僅需要相應的道德水準,更需要依靠法律(基于良心)的公 正的事實判斷。一旦法律的判斷背離了良心的準則,必然會對人們的行為造成約束。從這個意義上說,彭宇案、許云鶴案等相關案件的判斷,實際上是給人們一種法律上的心理暗示。根據這種心理暗示,不扶老人恰恰證明自己是“無辜”的、是“合法”的,扶起老人則有可 能證明自己確實“違法”了;而衛生部的《老年人跌倒干預技術指南》又在不恰當的時間和場合為這種心理暗示提供了一定的技術支持 (盡管這個《指南》本身是正確的)。當這種心理暗示作為一種示范效應蔓延開來時,問題就真的發生了。
所以,解決問題的關鍵不能僅僅是提高道德素養,更應該從規范公權力的示范效應入手。一旦發生類似的爭議,公權力機關首先要判明責任,像許云鶴案中跌倒的老人依照法律本身就要承擔主要的法律責任;二是要嚴格按照法律程序,誰主張,誰舉證,在可能的情況下公權力機關也要承擔必要的查證責任,不能將舉證責任轉嫁給救助者;三是嚴格依法追究違法者的責任。有不少網民建議立法懲治那些被救之后誣陷救助者的行為。其實我國刑法關于“敲詐勒索罪”的規定就已經包括了類似行為,完全可以按照刑法規定追究其刑事責任。而對于那些撞人之后借“扶人”名義逃避責任的,同樣也要依法追究其法律責任。當然,那些對他人施以援手,在“見義勇為”的同時,更要“見義巧為”,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營造一個良好的社會風尚。
人文關注
助人為樂為什么這么難?
首都師范大學 陶東風
這份“指南”被各大媒體以“跌倒老人扶不扶要看情況”、“跌倒老人不應急于扶起”等方式模糊解讀后,引起民眾廣泛關注,它再一次觸動了當今中國人脆弱的道德神經。
先有南京的彭宇案,后有天津的許云鶴案。最近幾年連續曝光的幾個例子有一個共同特點:助人為樂者反被誣告,做好人好事的成本和代價太高。盡管從絕對比例上看這類以怨報德事件仍然屬于“少數”,但是這個少數之所以能夠引發道德震蕩,是因為我們的法律制度、道德環境和個人良知,都已經脆弱得讓那雙救助老人的手顫抖不止。
彭宇案和許云鶴案告訴我們,有些助人為樂者的善行在缺乏見證的情況下一旦被栽贓和陷害,法律將難以為其討回公道。這是一個法律管不到的地方。在這個法律的“灰色”地帶,人的行為驅動常常是他的良知。
什么是良知?阿倫特說:良知的本質是一個人的這一半不能和那一半打架。她說:每個人身上其實都存在兩個“我”,這個“我”就是那個“我”的行為的見證者,反之亦然。因此,即使在沒有他人的在場、也沒有監測器的情況下,一個人的行為其實仍然有見證者,這個見證者就是“我”自己,這個“我”會對那個“我”形成監督。當“我”見到一輛汽車撞倒老人并逃之夭夭時,一個“我”——向善的“我”——會立即產生救助老人的念頭(因為人對自己的同類都有“不忍之心”),而另一個“我”會提醒說:“不要多管閑事惹一身臊”(因為人除了“惻隱之心”還有現實的考慮)。而“我”之所以最終決定出手相助而不是袖手旁觀,就是因為向善的“我”不能容忍與一個明哲保身的、不為善的“我”作伴為伍。如果這個老人最終因為“我”的袖手旁觀而死去,那么,即使沒有任何他人知道“我”當時在現場,“我”仍然一輩子不原諒自己,為什么?不是因為法律,也不是因為社會輿論,而是因為“我”再也無法擺脫“我”自己討厭的、蔑視的、瞧不起的另一個“我”,我將不得不永遠與之作伴。
但問題是:這個向善的“我”并不是不倒翁,沒有任憑風吹雨打依然永久挺立的鋼筋不敗之身。相反,它是需要社會環境培育的,是脆弱的。這就是良知的脆弱性。在一個到處充滿了懷疑和防范、栽贓和誣陷的社會環境中,在一個法律不但不能保護助人為樂的好人,反而違背常識屢屢打擊好人的制度環境中,驅使人們做好事的那個良知是靠不住的,因為助人為樂的代價太大,人畢竟首先要活著。以彭宇案為例,在宣判前兩個月的庭審期間,彭宇還堅持:以后再碰到這種事情還會出手相助;但宣判之后,就再也沒有了當初的堅決。此案唯一的證人也悲哀地感嘆:以后誰還會做好事?
我以為這就是道德建設在今天面臨的問題:我們缺乏的不是良知,而是維護良知的社會文化環境和制度環境。在惡劣的社會文化環境和制度環境中,良知是靠不住的,是脆弱的。
社會評價
社會道德確實出現滑坡
中國人民大學 高放
從社會倫理道德方面來講,遇見老人跌倒應該是要扶一把的,中華民族自古就有著尊老愛幼傳統,淳樸民眾一直秉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觀念。按照我們傳統的倫理道德,路見老人跌倒,即便是素不相識的人,都是要扶一把的。但現代社會在市場經濟環境中,幫助扶起跌倒的老人竟然成了不那么容易實現的行動:要考慮可能會承擔的責任,會不會被誤解,是否會牽連到自己的利益受損,等等。相較于古代自然經濟社會環境中如果遇到同樣的事情,可能牽扯的問題就不會那么多,會更單純一些了。
我想,一個有正義感、有責任感的人是應該發揚尊老愛幼傳統美德的,否則社會道德與倫理將最終走向泯滅,人與人之間將變得越來越冷漠,“老人跌倒該不該扶”就更不會作為需要探討的問題出現在社會輿論中了。
老人跌倒“扶不起”現象揭示出社會道德確實出現了嚴重的滑坡。有些政府官員非但沒有在社會倫理道德方面作出好的表率,反而極大地損害了社會道德與倫理,對引導民眾塑造健康的社會風氣產生了消極作用。
為塑造良好的道德感與正義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在維護公民道德、社會道德方面,應該從細節上進一步完善,并得到普及和宣傳,讓更多的人認知和履行。媒體也應該將“做好事,得好報”作為報道主旨,應該給予民眾明確的辨析,為道德的踐行創造更加純凈的社會輿論監督。
(摘自《社會科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