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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起兮

2011-12-31 00:00:00士心
傳奇故事(上旬) 2011年10期

一 山雨欲來風滿樓

光緒三十四年秋,京城起風了,風是從蒙古沙漠刮來的。細細的黃沙漫天,刮得京城一片昏暗。

這一年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后相繼去世,大清好像塌了半個天。

辭世的光緒和皇后沒有子嗣,光緒的弟弟醇親王三歲的兒子溥儀入承大統,被立為大清的宣統皇上,醇親王入了內閣,被任命為宣統朝的軍機大臣、攝政王,并代理陸海軍大元帥。

醇王府里燈火輝煌,新皇上登基,一群皇親國戚前來恭賀醇親王榮升為攝政王。

夜深了,喧囂了一天的新攝政王府終于靜了下來。年輕的攝政王獨自坐在正堂上想著心事,門和窗關得嚴嚴實實,但風仍從縫隙中擠進,使桌面蒙上一層細細的沙粒。兒子當了皇上,攝政王心中一點不喜。攝政王看得明白,大清朝外患內耗,國弱民窮。如今老太后先皇上都走了,他又被嫂子封為攝政王,他能幫兒子撐住這個外表華麗,實際上千瘡百孔的破船嗎?

攝政王回憶起兒子登基時的情景。是他把三歲的兒子抱坐進龍椅里,那寬大的金絲楠木龍椅對三歲的孩童實在是太寬大了些,三歲的小溥儀一雙小手撈不著邊際,沒有穩定感,又面對群臣山呼的“萬歲”聲,小皇帝嚇得哇哇大哭。立在龍椅旁邊的攝政王不由心疼地躬身哄著兒子,小聲道:“完了,完了,快完了。”大殿上離得近的親王重臣們聞聽頓時面容失色,不禁悲從心起。“完了,快完了。”在登基大典上攝政王口中說出這樣的話,該不是一句可怕的兇讖?

轉眼三年過去了。南方孫文的革命黨加上民間各種反清復明組織,大清的江山更加飄搖欲墜。三年的焦慮,攝政王明顯地呈現了老態。南方革命黨越來越活躍,有密探報知駐扎在武昌三鎮的新軍被革命黨滲透,大有謀反之勢。攝政王心中暗暗嘆道,當時招新軍招的都是讀書人,沒想到這些讀書人思想活絡太容易接受新思想,反而成了不安分的因素。他立即下密旨與湖廣總督瑞徵,要他好生提防。

幾天后瑞徵回奏到了,回奏中寫道:“……奴才為防患于未然,已下令新軍各標營中的所有彈藥一律上繳,待戰時再拿出使用。新軍上繳的彈藥一律送到楚望臺軍火庫,由奴才的嫡系綠營兵看守。”

看了瑞徵的回奏,攝政王又拿起一份廣州將軍的密報:現查明有亂黨向洋人購買大批彈藥,奴才以為亂黨必將彈藥運往武昌新軍以備作亂。望王爺早做準備。

看過密報,攝政王眉頭緊鎖抬手拍了兩下巴掌,門外進來一個年輕人。年輕人走到攝政王跟前半跪行禮:“小侄給王爺請安。”年輕人是內務府副總管鐵良,是皇親貴族,他身上也流淌著愛新覺羅氏的血。

攝政王攙起鐵良:“鐵良侄快快請起。我聽說你在江湖上有一班兄弟,現今南方革命黨作亂,武昌新軍不穩。我欲派你前往江南防止他們謀反,你看如何?”

鐵良一雙劍眉下的雙眼射出炯炯寒光:“小侄領命,對那些逆反的人,定會格殺不論!”

“好!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內務府總管了。鐵良啊,你是我皇族中的翹楚者,咱大清江山就拜托你了,還望你早日成行。”

“多謝王爺!請王爺放心,小侄明天就動身。”

二 血灑飛來峽

一騎快馬飛馳出飛來峽的谷口,馬背上年輕的男子兩腿緊夾著馬腹,一手攬韁,另一只手揮舞一把鋒利的鋼刀,刀身上有已凝固的血跡。那馬叫菊花驄,身上有著漂亮的青花斑紋。菊花驄顯然已經使足了力氣在狂奔,但馬上的男子仍然嫌它跑得太慢,不時用鋼刀的寬面猛拍馬屁股,要它跑得再快點。年輕人寬肩蜂腰,彪悍孔武。但他渾身的衣服都被血水浸透貼在身上,額上一處傷口還在往外溢著鮮血。年輕人叫二牛,是威鎮四方的青龍劍俠耿劍鋒的大弟子,也是廣州清溪鏢局第三代的佼佼者。二牛剛剛在飛來峽谷經過了一場慘烈的惡斗,他急急地要回鏢局搬救兵,再去飛來峽谷廝殺。

清溪鏢局是廣州的一家大鏢局,因門前有一條清溪而著名。鏢局幾天前接了一大單生意,要把一批貨押運到武昌城。貨主是一個身著洋裝的中年人,豁達大方自稱貨物貴重,給的鏢銀高,只要求盡快送到武昌。鏢局老掌柜派出了他最得意的大弟子,也是女婿的青龍劍俠耿劍鋒親自押鏢上路。

耿劍鋒騎上菊花驄帶著一彪人馬押運著七掛蒙著布的大車上路了。一個懷抱打狗竹杖手拿酒葫蘆的老叫花子坐在路口,正往嘴里灌從小酒店討來的殘酒。車隊從他眼前咕嚕嚕地滾過,他強睜開醉眼惺忪的雙眼,瞟了一眼蒙著布的車隊又懶懶地閉上了眼,手一松酒葫蘆滾到了一邊。醉了的老叫花子歪斜著躺在了路邊,腰上的草繩松了,敞開的破衣里撲棱棱地飛出了一只鴿子,鴿子“咕咕”叫了幾聲展翅高飛,很快就消失在藍天白云里。

耿劍鋒他們一路向北行駛,走了一天就進入了嶺南山區,連綿的嶺南山水秀麗,山風吹拂去行路的燥熱。越往前走山越高林越深,今天他們要過的最險要處是飛來峽,那是強人出沒的地方。飛來峽山谷中間最寬不過丈,長三里有余,就是大白天陽光也很難射進谷底,顯得陰氣很重。風聚在谷口遇到山崖的阻擋,穿過狹窄山谷時發出“呼呼”的響聲,凄幽硬冷,令人不寒而栗。這是廣州往北去的必經之路。

進山谷前耿劍鋒提醒眾人警惕。踏入幽暗的谷口,眾人便不由得操兵刃在手,默默地往前趕路。

突然一聲長長的呼哨破空而起,隨著哨聲幾個黑點由懸崖峭壁處跳落在山道中,擋住了眾人的去路。眾人放眼看去,見是五個漢子,為首的略嫌瘦弱當胸拿著一把輕巧的青鋼劍,其余的四人都是彪形大漢,手中清一色的厚背薄刃大砍刀。

拿青鋼劍的瘦漢子穿著一襲絲綢的青布長衫,前腦瓜剃得锃亮,一條黑黝黝的大辮子盤在脖子上,辮梢搭在胸前,系辮梢處有一顆碩大的祖母綠,在青鋼劍的映射下閃著幽光。臉上一道傷痕像蚯蚓似的爬在上面,使本來很清秀的臉上透出一股暴戾之氣。

青龍劍俠認出來了,擋道的青衣人就是號稱江湖第一殺手的歐陽長風和他的四個兄弟。江湖上傳說歐陽長風是一個見錢眼開的人,也是一個武功高強且性格怪異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六年前耿劍鋒在一次走鏢時遇上了歐陽長風,歐陽長風道只收買路錢就放行,可年輕氣盛的耿劍鋒哪里肯出這筆錢,話不投機兩人就交上了手。那次交手不分勝負,他使出了拼死絕招“劍挑華山”,迅疾的劍鋒使歐陽長風躲閃不及,被劃破了臉頰。歐陽長風也使出了歐陽家的絕技“凌風三擺頭”,長長的青鋼劍洞穿了耿劍鋒肩胛,雙方都被自己的兄弟搶了回去,退出了廝殺。這是江湖第一殺手歐陽長風出道來首次失手,他沒能收到買路錢。耿劍鋒傷好后重返江湖多次走鏢,可他再也沒有遇見歐陽長風。

歐陽長風見耿劍鋒略有吃驚的樣子,怪笑道:“嘿嘿,耿兄還記得我嗎?小弟在此恭候多時,欲與耿兄再切磋一番。”

數年的走鏢,經歷的腥風血雨太多了,耿劍鋒明白了一個道理,動不動隨性打殺并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耿劍鋒拱手深深做了一個揖,謙恭地說道:“歐陽大俠過去劍下留情的恩德兄弟我牢記在心,今天我帶著弟子討碗飯吃,還請大俠高抬貴手,改日我定當重謝。”

歐陽長風哈哈大笑,笑聲剛落即猙獰地道:“耿兄,江湖哪有那么多菩薩心腸。耿兄你若是有菩薩心腸還能踩著竹尖拼劍嗎?還能走鏢嗎?六年前耿兄的那一劍小弟我銘刻在胸,六年來我一直在想那一劍怎么就那么快到了我的臉前。今天耿兄如果看不起小弟不愿切磋也罷,留下條胳膊,你們走路。”

清溪鏢局的眾人氣憤了,師傅也太示弱了。眾人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大弟子二牛扯著嗓子喊道:“什么狗屁第一殺手,六年前就不是了。清溪鏢局好歹也是一大鏢局,我們也都是久闖江湖的豪杰,誰還沒見過點血呀水的。你不就是要打嗎?江湖道上的規矩,理論不通咱就以武說話,誰贏了誰走路,敗的留下。”

歐陽長風斜眼瞟了一眼二牛,笑了:“這個小老弟倒是個爽快人,比你那啰里啰嗦的師傅強多了。弟兄們,你們削他的腦袋時刀快點,讓他死得痛快少遭點罪。”

身后的四個兄弟齊聲應道:“謹遵大哥之命,讓這小子死得利索!”

二牛怒道:“還不知誰死誰活呢,少說廢話,過來吧!”

“好!那就不用多說了。”歐陽長風說著輕輕揮了一下手,身后的四個兄弟呀呀怪叫著揮刀沖了上來。歐陽長風沒動。

耿劍鋒也沒動,二牛率著一班師弟一擁而上殺了過去。

“叮叮當當”的鐵器碰撞聲在峽谷中回蕩,些許工夫已見分曉,耿劍鋒看到倒地的都是自己的弟子,那四個漢子簡直像撲入羊群的狼,自己再不出手眾弟子恐怕就會被他們斬盡殺絕了。耿劍鋒拔出腰間長劍:“姓歐陽的,你不就是要與我切磋嗎?老子來了!”

聲落人到,耿劍鋒沖入陣中。歐陽長風隨之也是一聲怪叫,舞著青鋼劍殺了進來。

沖殺中的耿劍鋒冷眼看出歐陽長風的武功大有所長,比自己明顯高出不少。他心里頓時明白今天這場搏殺是必輸無疑,必須有人回去報信。想到此耿劍鋒一手舞劍一手推向大弟子二牛:“二牛,快騎我的馬回去報信,鏢保不住了!”

二牛聞聽師傅的命令,撤刀躥到了耿劍鋒的馬前,飛身上了菊花驄,馬兒也知道危機,揚起四蹄沖向了谷口。

歐陽長風舞劍欲截,耿劍鋒揮劍擋住了歐陽長風,兩尺半長的寶劍舞出一片白光, 歐陽長風不由高喊一聲:“好!幾年不見耿兄你大有長進。”隨即劍也舞出萬朵青花來,劍芒陡長。

歐陽長風又使出了歐陽家的絕技“凌風三擺頭”,此時的“凌風三擺頭”與六年前大不相同,雄渾的功夫貫穿整個青鋼劍,使劍像吐芯的怪蟒彎彎曲曲撲向耿劍鋒。

耿劍鋒哎呀一聲,嘆道:“歐陽大俠六年磨一劍,果然磨出凌厲的殺招,看來今天這場劫難我是躲不過去了。”說著挺身向前使出了最后的拼死一招“劍挑華山”,一連串的凄厲慘叫后,峽谷一切又歸于了寂靜。

一個彪形大漢揮刀劈開了一個箱子,箱子里“嘩啦啦”撒出了一地金燦燦的子彈。

“大哥,咱截這有啥用,不當吃不當喝的?”

“哈哈,就是這些東西有人出了大價錢。弟兄們都給我運回山寨,明天咱都去韶關翠花樓玩玩。”

大漢從草叢中喚出了民夫,他們趕著大車向峽谷的另一頭走去。

遠處的一個懸崖峭壁上獨坐著一個書生,書生手拿著一本書聚精會神地讀著,身旁還放著一個西洋的望遠鏡。剛才峽谷里的廝殺陣陣,書生充耳不聞,直到殺聲停了下來他才拿起望遠鏡舉在眼前瞄向那里。看到一片狼藉的廝殺現場,書生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待歐陽長風一伙走遠,書生站起伸了個懶腰,幾個蹦跳下了峭壁來到廝殺現場,他把耿劍鋒的尸體搬到一塊明顯的大青石上,又把一封信塞在了死者的懷里,冷笑而去。

夕陽掛在西城門樓上,染出天邊一片絢麗的晚霞。大街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進了鏢局的大院,滾鞍落馬的二牛瞧見師娘顏如煙,急呼著:“師娘,快集合人救師傅他們。快,快!”

顏如煙看著滿身血跡臉色慘白的二牛,知道出了大事,頓覺頭一暈癱坐在了地上。老掌柜顏雷遠聞訊趕來,忙問:“二牛,出了什么事?”二牛痛哭失聲道:“師傅和兄弟們在飛來峽谷被人劫殺……”顏雷遠聞聽大驚,立即又組織起一彪人馬。醒來的顏如煙也要跟隨老父親一同前往,顏雷遠點頭同意。

他們趕到飛來峽谷時已是第二天的半夜。在月光和火把的照耀下山谷里一片狼藉,耿劍鋒躺在一塊大青石上,早已去了多時。老掌柜忽然發現草叢中有個黃燦燦的東西在閃光,他拾起一看是一顆快槍的子彈,顏雷遠皺了皺眉把子彈塞進了衣袋。

顏如煙看見死去的丈夫一聲慘叫,當場暈了過去。顏雷遠忍著悲痛指揮兄弟們裝殮了耿劍鋒及死難兄弟,連夜運回廣州。

次日晨,廣州的電信局進來一個身著洋裝的中年人,他就是托清溪鏢局押鏢的人,他拍了一封緊急電報到武昌:貨已丟失,急需銀兩再買新貨。

三 捐官的銀子

“大公子回來了。”正在前庭指揮仆人干活的劉家老管家看見在武昌讀書的劉大公子劉起瑞踏進家門,高興地上去撣去劉起瑞身上的塵灰,一邊命人去稟報老爺太太。

劉起瑞忙拉著老管家的手說:“王爹爹你年紀大了,要多歇著,有些活交給大水哥干就行了。干娘可好?”

“好、好,她可是老想你了,天天念叨瑞兒為啥還不回家,這都出去兩年了。真是的,這個老太婆不知孩子是要干大事業的,哪能如大水天天窩在家里。”

兩人正說著,老爺和太太來了,劉起瑞忙上前施禮,說:“爹,娘,孩兒回來了。”

一臉莊嚴的老爺發話道:“都在院里說什么,進屋說去。”說著不看眾人扭頭先進了堂屋,眾人便跟著魚貫而入。

老爺當中坐在了太師椅上,太太坐在了旁邊,老爺端起了水煙袋,身后丫鬟忙上前用燃著的紙煤子點燃了煙絲,老爺咕咕嚕嚕吸了幾口,緩緩地問道:“你不在省城好好念書,回家干什么?”

劉起瑞忙躬身回道:“爹,孩兒回家正是要與爹商量大事。孩兒學業已畢,理應從仕入相光耀我劉家門庭,以不辜負爹娘養育之恩。孩兒托人與撫臺的文案師爺交涉,師爺明碼標價三千五百兩紋銀可以捐個候補縣,五千兩紋銀就可以候補個道臺,只要一有實缺立即遞補。孩兒就是回來問爹是捐個縣官還是捐個道臺?”

太太不由唏噓道:“三五千兩銀子,那是好大一筆錢哪,夠再置個莊子了。咱瑞兒書不是讀得很好嗎,憑本事考取功名不就得了,哪用得了這么多銀子?”

管家垂首低聲說道:“太太,咱起瑞花這錢可不是匡花。如今憑學問取功名可謂難上加難,就算能過五關斬六將得進舉人進士,可候補官員如過河之鯽,不使錢還是讓你坐冷板凳。既然撫臺師爺已與咱起瑞明碼標價,并明說一有實缺立即遞補。我看這銀子咱還是應該出,況且咱家又不是出不起。一旦起瑞當了道臺知府,那銀子還不就掙回來了。”

老爺沉思片刻,斜了夫人一眼說:“見識短。‘一朝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咱不出小利如何能掙到大錢,更何況當官也是光耀門庭的大喜事。瑞兒要捐就捐個道臺,有四五品的頂戴咱就不要七品。老王你去準備銀票,盡早讓瑞兒動身回省城。”

隔天,劉起瑞見了要出門的老管家,問道:“王爹爹,銀票準備好了嗎?”

“哪有那么快,五千兩不是個小數目。家里的現錢不夠,存的錢分別在幾個銀莊里,有鎮上的還有縣里的。這不我今天就要一家家跑,還要到縣城大銀莊匯成個總,方好交給你使用。大公子,你就安心多住幾天好好陪陪你爹娘。”說罷老管家登上了馬車。

劉起瑞扒著車窗說:“王爹爹可要快呀,那個撫臺師爺只給了我五天的時間。”

“放心吧大公子,誤不了你的事。”

第二天的傍晚,劉起瑞看見官道上出現了自家的馬車,劉起瑞歡呼一聲迎了上去,慌不迭地爬上了車:“錢籌齊了嗎?”

老管家笑瞇瞇地從懷中拿出一張銀票遞給了起瑞,劉起瑞接過銀票看清了上面的數字,眼淚不由得從眼眶里滾了出來,“哈哈,我辦成了!李大叔快送我回省城。”

老管家不由得笑道:“大公子,用不了那么急。這兩天咱這馬可是不停蹄地奔波,老李頭不累,這馬也跑不動了。你瞧這太陽也要下山了,讓人與馬都歇一夜,明天一早送你回武昌。”

劉起瑞看著噴著響鼻嘴吐白沫的馬,也感到自己太急了,不好意思道:“好,聽王爹爹的。”

第二天東方剛出魚肚白劉起瑞就爬了起來,告別了親人直奔省城武昌。

那是今年九月,文學社與共進會在武昌召開由雙方負責人和新軍代表參加的聯席會議,會上群情激昂,他們看清了清王朝的腐朽、沒落和頑固,不用武力推翻大清,這個國家就沒救了。武漢三鎮的新軍有五千多名士兵加入文學社和共進會,約占新軍總人數的三分之一,其他的新軍士兵也都同情革命。這是千載難逢的時機,所有的到會人一致同意武裝暴動推翻腐朽的清王朝。會上組建了起義領導機構——起義總指揮部,文學社負責人蔣翊武被推舉為總指揮,共進會負責人孫武被推舉為參謀長,也是共進會負責人的劉起瑞被推舉為政治籌備處總理。定于十月六日起義,會后總指揮部立即準備起義事項。由于湖廣總督瑞徵防著新軍的革命黨,早已收繳了新軍所有的彈藥存入楚王臺軍械庫,新軍革命黨的同志手中只有如燒火棍的空槍而沒有子彈,總指揮部首要的任務就是搞來子彈裝備革命黨的同志。

求援的電報發給了廣州的革命黨人,他們立即從南洋的愛國華僑中籌資購買了一批子彈運往武昌,但彈藥在飛來峽被人截走,押鏢的人悉數被殺。廣州的革命黨人一時難以再籌集銀兩,便發來電報說明困難。

接到電報后總指揮部的人傻眼了,定的日期迫在眉睫,總不能讓同志們拿著空槍去攻打總督府吧。望著愁眉不展的眾同志,劉起瑞挺身而出要回老家去籌集買子彈的銀兩。

眼下,劉起瑞摸著懷里的銀票,仰靠在車椅上長吁出一口氣,他對著駕車的老李頭喊道:“李大叔,再快點吧。”

“好嘞,大公子你要坐穩呀。”隨著話音“啪、啪、啪”三聲清脆的鞭響炸在空中,車后蕩起了一片煙塵。

小朝街八十五號。總指揮部里蔣翊武和孫武等人都呆坐在那里盼著劉起瑞回來,一看見劉起瑞進門就都站了起來,眼巴巴地盯向了劉起瑞。

劉起瑞瞧著眾人笑道:“我又不是魑魅魍魎,用得著你們這么看我。都跑了一天了,還不倒杯水給我。”說著把自己摔在了迎門的一張太師椅上。

瞧著如此大大咧咧的劉起瑞,眾人心知事情辦成了。于是大伙簇擁在劉起瑞身旁忙著端茶遞毛巾,寒暄過后劉起瑞從懷中掏出銀票,總指揮蔣翊武抄起銀票打量再三,一股淚水奪眶而出,他一把抱住了劉起瑞,激動地說:“你是我們革命的大功臣,革命成功了我要授給你個最大的勛章。”說著他把銀票遞給了孫武,“快,匯到廣州讓那邊的同志趕緊購買彈藥!為防萬一須有多手準備,再聯絡幾個外省的同志,同時購置彈藥!”

總指揮部又召開了會議,鑒于彈藥運送的路途遙遠,同志們決定起義日期推遲到十月十六日。

四 再登行鏢路

身穿洋裝的中年人又進了清溪鏢局的門,他仍然需要清溪鏢局為他的貨物押鏢前往武昌。廣州不是只有一個清溪鏢局,但穿洋裝的中年人知道清溪鏢局的老掌柜深明大義、足智多謀且武藝超群,更因為老掌柜曾是紅花會的人,那是個反清復明的團體。

清溪鏢局大門樓高掛白幡、白燈籠,顯出一派肅穆之氣。鏢局的議事大廳成了靈堂,一具紅漆的棺材在前,后邊十幾具黑漆漆的棺材排放在大廳正中。中年人進屋上了香,恭恭敬敬地三鞠躬。眾鏢師一個個鐵青著臉肅立靈前,大廳迎面的墻上貼著一幅大字,上只有兩個血紅色大字:報仇。

一個小廝來到中年人面前,說:“老掌柜在后院廂房等著先生。中年人進了廂房,見老掌柜擰眉坐在房中的太師椅上,一只手卡著腰眼,一只手攥拳擱在桌子上,拳頭下邊有一張寫著字的白紙,老人如木雕的塑像紋絲不動,中年人發現老人一雙閃著寒光的眼睛盯著自己。老人沉默著久久不語,屋中的空氣好像都凝固了起來。中年人不敢與老掌柜對視,可他總要說出來此的目的,這次要押的鏢對他來說可是天大的大事。

中年人咽了一口唾液,干啞著嗓音說:“老掌柜,對飛來峽慘案我們都很痛惜。鏢失我們老板不追究,只是武昌商號急需我們的貨,我們老板又籌集了一批貨急需運往武昌,希望老掌柜親自出手相助,確保安全,我們出高價的鏢銀。”

老掌柜放在桌上的手松開,一顆黃銅子彈攤在了手掌心,一縷陽光從屋頂的亮瓦照射下來,恰巧照在老掌柜的手掌上,那子彈在光線下閃射出金色的光澤。老人示意他把桌上的那張白紙拿過去看,中年人抽出那張白紙,看見上面寫著:膽敢私運軍火者,格殺不論!

老人終于爆發了,他悲憤地質問道:“這就是你們運的貨,這貨使我們押鏢的人被斬盡殺絕。說,你們為什么要運軍火?為什么找我們鏢局?說不出道理,你今天就別想出這個門!”

領中年人進屋的小廝“刷”地從腰間拔出一把牛耳尖刀,擱在了中年人的脖頸之處,稍稍一用力刀刃吃進皮肉少許,一滴血珠滲出順著刀刃流淌。中年人臉刷地白了又紅了,雙眸不再畏懼猶豫而是迸射出一道精光與老掌柜的眼神相撞,撞出了一片火星,屋中頓時布滿了蕭殺之氣。

中年人突然哈哈笑出了聲:“既然老掌柜看出了端倪,我也就實話實說。我叫夏子騏。不錯,我們運的是軍火,實不相瞞我們是革命黨,運軍火到武昌就是為了推翻滿清政府,武昌的新軍急需這批彈藥。”

老掌柜滿臉的不相信,嘲諷道:“就憑千里迢迢運送這點彈藥,就能推翻滿清王朝?堂堂的上萬人的新軍豈能缺這點子彈?”

夏子騏慷慨激昂道:“老掌柜明鑒,滿清賊子自入關竊取我大漢神器,何時把我漢人放在眼里?苦于八旗兵衰敗,不得不用我漢人征戰,但滿清賊子還是時刻防備著我漢人。新軍自編練成軍后,便只發槍不發子彈。新軍上下對這種疑忌早就義憤填膺,恨不得早日起事立殺滿清賊子,可是槍中無彈,所以就盼著我等送彈藥到武昌。這點彈藥是少,可它是個引子,用它可以搶軍械庫,到那時革命就會成功。”

老掌柜還在思索,側邊內室的門簾一掀就走出個少婦,她徑直走到老掌柜身邊沖小廝一揮手,小廝收刀退了出去。少婦一身素白,頭上還扎著白布條,她就是老掌柜的閨女顏如煙,正在為丈夫穿著孝。顏如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夏子騏,咬著牙對老掌柜說:“爹,我看這位兄弟說的是實情,這鏢咱還是要接。為私我要殺了歐陽長風那個賊子,為公咱要為推翻滿清出力!”

老掌柜沉吟道:“煙兒,此鏢一走他們可不會輕易放過咱們,這可是關系到咱這鏢局幾十口人性命的大事。你讓我好好想一想。”

夏子騏忍不住嚷道:“老英雄,聽說你在紅花會時殺滿清賊子如砍瓜切菜,如今怎么就懦弱到如此?”

老掌柜臉色一寒,“你聽誰說的,那都是謠傳。老夫是遵法守律的良善之民。來人,請這位先生先到客房休息。”

客房中的夏子騏坐臥不安,武昌那邊事急,他的時間緊。他不時地走到門口有時央求、有時強橫、有時叫罵,讓守在門口的小廝帶他去見老掌柜,小廝卻面無表情抱著雙臂立在門口。廚子送來了晚飯,有魚有肉還有一壺老酒。來過幾次鏢局的夏子騏知道,這是鏢局待上賓的飯菜,可夏子騏哪里咽得下去。窗外天黑了,小廝進來點亮了桌上的燈。小廝剛出屋中年人就吹滅了燈,他躺在床上兩眼盯著黑黝黝的屋頂,想著廣州的同志,他們是多么心急如焚地盼著他回去報告走鏢之事;想著武昌那些握著槍的新軍同志更是盼著他們的彈藥。他躺不住了,再次走到門口,他要硬闖出去再見老掌柜,還有老掌柜的閨女顏如煙,他覺得如煙更好說話。

就在他手伸向門閂時,門從外被推開了,一抹光暈閃現在門口,光暈中老掌柜拿著一盞馬燈和顏如煙一同走了進來。如煙看著黑黢黢的屋子,回身訓斥著小廝:“二牛為啥不給先生點燈?”

二牛委屈地說:“我給他點了燈,是夏先生自己又吹滅了。”

老掌柜搖搖手沖小廝說:“二牛你把好門,別讓任何人來打攪。”

老掌柜把馬燈放在了桌子上順勢坐了下來,如煙站在他身旁,夏子騏焦躁地轉著圈踱著步,屋中三人各懷心事一時無語。片刻過后,夏子騏終于忍不住走到桌前沖著老掌柜問道:“老英雄,難道你真不愿幫助我們革命黨推翻滿清政權?”

老掌柜瞧著夏子騏臉上焦慮的神色,不由得嘆口氣說:“年輕人,此等機密大事如何能在大庭廣眾之前商談,你還是太年輕了。”

夏子騏臉上一喜,道:“這么說老英雄同意走這次鏢了?”

如煙蹙著眉頭,嗔怪道:“你以為我爹是什么人,我爹可是反清復明紅花會的堂主。”

老掌柜擺了擺手繼續說道:“感謝夏先生對老朽的信任,亮明了是走的軍火鏢。我也不妨明說,貴黨在全國沸沸揚揚樹大招風,貴黨購買槍彈動靜不小,我懷疑有人早已盯上了貴黨,故而前次走失了鏢。貴黨要想把此鏢走到武昌,我們不能按常規走鏢的方法,必須出奇策方能走成。”

夏子騏手按桌子頭探了過去,“愿聞其詳。”

老掌柜猶豫了下,說:“你也看見了,我鏢局自上次失鏢人員損失巨大。如果按著我的計劃走成這次鏢,我的人手不夠,需要貴黨幫助,而且需要的是不怕死的好男兒。”

夏子騏拍起了胸脯,“老英雄,我們黨有的是熱血義士,聽從老英雄吩咐。”

老掌柜的腦袋也伏了過來,兩個腦袋湊到了一起,交談的聲音變成了喃喃細語。

墨藍的天穹上掛著一彎月牙,灑下一片皎潔的青輝。此時鏢局的后院寂靜無聲,門外的二牛藏在樹蔭處,看著窗欞上的燈光,兩耳細聽著周圍的動靜,盡責地守衛著他們。

隔天,日上三竿時鏢局的大門里走出一隊車馬,車上的東西被布蒙著。領頭的是夏子騏,他身后跟著鏢局的二牛,二牛背上插著一把帶紅布的大刀。

車隊咕咕嚕嚕地碾過長街的青石板路,消失在拐角處。那個懷抱打狗竹杖的老叫花子仍然坐在路邊,他在太陽下逮著破衣衫上的虱子,逮一個放進嘴里咬一聲響。車隊從他身邊過去他沒有抬頭,但那雙眼睛卻斜瞟了一眼蒙著布的五輛大車。車隊走遠了,他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手伸進了破衣里掏出了一只鴿子,手輕輕一抖鴿子飛上了藍天。老叫花子抬頭看著鴿子在天空中盤旋一圈徑直向北飛去,起身提起了竹杖向著鬧市區走去。穿過了幾條大街,來到了廣州有名的粵秀酒樓,老叫花子扭頭瞧瞧身后,一個折身閃了進去。店小二瞧著老叫花子,忙迎上來把他讓進了雅間,顯然老叫花子是酒樓的常客。平日里老叫花子出手闊綽,店家便把他當成了怪異的富翁。此時雅間里有小紅、小翠、姚黃、粉黛四個妙齡女子等在房間里,老叫花子點了滿滿一桌上好的酒菜,輕輕一揮手,小紅、小翠輕彈著琵琶唱起小曲,姚黃給他捏著肩背,粉黛斟酒。老叫花子瞇著眼極享受地慢慢品嘗佳肴美酒。

一片云遮住了掛在中天的月牙,夜顯得更黑更暗。清溪鏢局的后門悄沒聲息地被打開了,一隊騾馬在鏢局的人護送下悄悄地出了門。領頭的是一身男裝的顏如煙,騾馬都馱著蒙著布的沉甸甸的木箱子,走在最后的是老掌柜顏雷遠。

五 再戰飛來峽

那個曾在飛來峽觀望廝殺并在耿劍鋒身上放信的書生,帶著一個提著蒙布籠子的書童來到了磨盤山熊耳寨的門前。守寨門的嘍啰認識書生,知道書生是大寨主的朋友和雇主,上次書生讓大寨主截獲那批貨后給了山寨一大筆銀子。大寨主歐陽長風讓山寨大宴三天,所以嘍啰們都把書生當做了山寨的福星財神爺。如今財神爺到了,把守寨門的小頭領忙命弟兄們打開寨門熱情地迎了出去并立即通知大寨主。

歐陽長風曾是太平天國忠王李秀成部下的一個偏將,天京被攻陷后清軍剿殺天國余黨,歐陽長風帶著自己的部下幾次與清軍搏殺均落下風,只好一路南逃,直逃到湖南與廣東交界處的磨盤山方擺脫追兵。看著磨盤山山勢險峻于是占山為王,扎下了熊耳寨落草為寇。大山苦寒加上官軍不斷地清剿,弟兄們日子過得苦。幾年前嘍啰在山下劫道,劫住了書生和他的書童,帶上山書生看著山中的日子凄苦不禁唏噓,不待歐陽長風他們提出贖金便主動寫信給山下城里家中讓送贖金上山。書生家人送贖金時又送上牛羊美酒,歐陽長風是個血性的漢子,感動之下與書生結成了金蘭之友,并拍胸承諾如若有事盡管吩咐無不從命。書生曾讓歐陽長風出山下廣州上長沙殺過幾個人,劫過幾次道。每次書生都給山寨大筆的銀子,而且書生有錢能通融官軍,使得這幾年官軍也不再清剿他們了,山寨的日子好過了,天天有酒肉。歐陽長風把書生當成了山寨的恩人,書生每次吩咐的活他都盡心去做。

接到守寨門小嘍啰的傳話,歐陽長風疾步走出了分金廳,迎接書生回到分金廳落座,探身說道:“賢弟有啥事讓書童來吩咐一聲就行了,何勞大駕。”

書生朗聲笑道:“我是給老哥哥送錢的,又有一鏢貨要過飛來峽。還望老哥哥再出手,這次定不讓他一人回返。”說著把一張銀票拍在了桌上。

歐陽長風把銀票推還給書生,說:“上次給的夠多了,還沒花完。五里地的路,不夠兄弟們練功溜腿的,這次就替賢弟盡一次義務吧。”

書生笑道:“老哥哥真是豪爽之人。但朝廷不遣無糧之兵,何況我等小民。這點錢不成敬意,全當我給跑腿弟兄們的飯資。不過還是老話,貨千萬不能過飛來峽,貨到手按老規矩,仍然歸我。不是為弟我小氣,我可是全靠賣了這些貨度日的。”書生說著把銀票又推給了歐陽長風。

歐陽長風也笑道:“親兄弟明算賬,貨不論值多少都是賢弟的,銀票我就收下了。師爺,收好銀票,擺酒來。”

酒宴上幾個頭領輪番敬書生酒,書生來者不拒,書生好酒量。觥籌交錯間仍不忘叮囑歐陽長風,切不可因酒誤事。

歐陽長風大笑:“賢弟還不信任我,憑我熊耳寨的人馬卡住飛來峽,任他天下任何鏢局都甭想過去。”

夏子騏帶著人押著鏢車出了廣州城逶迤向北走去,嶺南連綿的青山秀水引得押鏢的眾人贊嘆不已。夏子騏找來的押鏢人都是革命黨人,大多是城里的洋學生,他們有抱負、有熱情,還有浪漫。雖然他們穿著鏢局的衣服拿著刀槍,但卻沒有鏢局人的剽悍。他們穿行在山水秀麗的大山中,瞧著飛瀑與峭山峻嶺不由得指點江山,吟誦著唐詩宋詞,倒像是出城游山玩水的學生。

二牛瞅著這班人不由擔心地對夏子騏說:“夏先生,我們這可是押鏢前途莫測,隨時會有劫道的強人。靠他們咱們能保住鏢嗎?”

夏子騏嘆了口氣,他明白自己帶的這班學生兵雖然穿著鏢局的衣服拿著刀槍,但卻是真正的銀樣镴槍頭,到臨陣時是派不上大作用的。可為了能把真正的彈藥送到武昌,他也只有讓他們拼著熱血走這一遭。他們的任務就是吸引清狗子劫他們,只要遇到歐陽長風那幫劫匪,他們的任務就完成了。他在召集他們的時候就對他們明說了,如果遇到強敵瞧著形勢不對就立即撒丫子地往回跑。這班年輕人聽了他的話還笑他膽小,若真遇到劫道的匪徒時他們手中的刀槍也不是吃素的,有個年輕人當時就把手中的雙鉞舞成了一朵花,他是學校的體育老師,教的是國術。

越往前走山越高林越深,二牛瞧著越加險峻的山道,想起臨行時老掌柜的吩咐:“夏先生是國家的棟梁之材,這次是不得已冒犯險地。你的任務就是力保夏先生的性命安全,真遇危險時不用考慮那鏢。”

二牛點頭:“放心老掌柜,有我在就有先生在。”想到此,二牛快走幾步緊緊地貼在夏子騏身后寸步不離。

就要到最險要處的飛來峽了,二牛心頭不由一緊,上次他和師傅就是在此遇到了歐陽長風。自己因為報信得以全身而退,可師傅與一班兄弟全都葬身于此。

進入峽谷的車隊咕咕嚕嚕行進在彎曲的谷道,年輕人高昂地唱著驅逐達虜的歌,觀賞著更加險峻的美景,笑指著一個個奇峰怪石,這個像羅漢、那個像仙女……

突然一聲響箭迎著車隊破空而來,帶著呼哨射進了第一輛車的蒙布上。眾人吃了一驚抬眼望去,眨眼間路當中多了五個漢子。為首的正是歐陽長風,另外四人是他山寨的四大金剛。

車隊被迫停了下來,眾人呼啦啦擁上前護住了車隊與擋道的五個強人對峙起來。幾個學生看著對方只有五個人,不由輕視地對一位年紀稍長提著一對鉞的國術體育老師說:“老師,咱們人多,一擁而上砍了他們走路。”

提著鉞的國術體育老師,他看對方領頭那位雖然瘦弱,但雙眸里卻射出兩道精光,是個練家子。其余的四人都是彪形大漢,手中那清一色的厚背薄刃大砍刀分量都不輕,也都是武功高手,自己的這班學生不是他們的對手。

想到此,老師上前一步說:“好漢,我們借貴道路過,請開個價吧。”

歐陽長風瞧著眼前這班人,總覺得不像鏢局常年練功之人,那拿刀槍的姿勢都不對,留出的空門太大。歐陽長風心底泛出一絲憐憫之心,一指車上的貨說:“貨留下,你們哪來哪去吧!”

體育老師拱手深深地一個揖,說道:“好漢,好生之德兄弟領情。但我們是靠此討碗飯吃,還請好漢開價高抬貴手,放我們過去。”

歐陽長風突然仰天哈哈大笑,笑聲剛落一頓臉,猙獰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要行。本大王改了主意,你們都留在這峽谷里吧!”

學生隊伍里早有人忍不住,呼喊道:“眾同志,大伙一起上,砍了這些盜匪走路!”

聞聲而動,立馬有人響應揮刀沖上來,體育老師也只好揮鉞殺了過去。

歐陽長風立在那里動都沒動,他將眼皮垂下,他不愿看這不對等的廝殺,習武之人講究的是勢均力敵的搏殺。

他身旁的四大金剛出手迎了過去,“叮叮當當”的鐵器碰撞聲,人馬受傷的慘叫聲響成一片。不出片刻已見分曉,學生們已倒下數人,渾身是血的體育老師揮舞著雙鉞沖著剩余的同志喊道:“退吧,跑出幾個算幾個……”

從未見過如此血腥場面的學生,有激憤拼死搏殺的,也有嚇傻嚇呆的。老師的喊叫使得激憤者更加不要命地挺刀槍往前拼殺,也使得嚇呆的人驚醒,撒腿往峽谷口逃去。歐陽長風索性坐在了道旁的一塊石頭上閉目養神,他早在峽谷口設下埋伏,他要按書生的吩咐不留一個活口。

夏子騏和二牛因給一輛車子加固綁繩晚到了幾步,剛喘了口氣,就聽見廝殺和慘叫聲,夏子騏拔刀就要往峽谷里闖。二牛伸手一把拉住夏子騏胳膊,說:“夏先生快跟我走,那班劫匪武功高強,不能白送死!”

“送死也得去,那里都是我的同志!”

“老掌柜說你是國家棟梁之材,要確保你的安全。”說著二牛扯著夏子騏就往回跑。

二牛力大,夏子騏被扯得一溜趔趄,他使勁扭擺欲掙脫二牛的手,但二牛死死地拽住夏子騏不放,夏子騏急了,掄起刀背砍向二牛的胳膊。“啊——”隨著一聲慘叫,夏子騏擺脫了二牛的撕扯,向峽谷口奔去。二牛揉揉被砍疼的胳膊,嘶嘶地吸了口氣,怒罵道:“他娘的,這個鳥先生把老子的好心當成了驢肝肺。”抬眼看到已跑出老遠的夏子騏,拗勁上來了,“你想死沒那么容易!”拔腿就追了上去。

逃脫拼殺的幾個學生到了峽谷口,突然從嶙峋的怪石后邊躥出十幾個劫匪,他們挺刀掄杖殺向了學生,無路可逃的學生也只好挺著刀槍與劫匪們拼了。學生的拼殺如羊沖狼陣,只“叮當”幾下就被砍倒。遠遠奔過來的夏子騏目睹此慘烈場面,目眥迸裂大吼一聲:“我跟你們拼了!”挺刀殺進了峽谷口。沖進峽谷口的夏子騏只與劫匪拼殺了兩三個回合就已身中數刀成了一個血人。

慢了幾步的二牛瞧著力已不支的夏子騏,立即沖進陣中,“叮當”兩聲磕飛了兩把砍向夏先生的刀,緊跟著出刀如風連傷三個劫匪。劫匪們看出來這是個硬茬,就有十幾個人圍了過來。二牛把刀舞得如風車,護在了夏子騏身前。

二牛一邊與劫匪周旋著,一邊沖夏子騏大喊:“先生快走!”

夏子騏抹了一把滿臉的血:“這幫賊人把我的同志都殺死了,我豈能獨活!二牛你功夫好,快殺出去報信,我們不辱使命!”

二牛氣憤道:“又是報信!難道我二牛就是貪生怕死之人。”二牛瞧著從峽谷深處躥出兩人,他認識這是歐陽長風四大金剛中的人。二牛見過他們的身手,他明白今天是兇多吉少了,他出了口長氣,吼道:“也罷!夏先生,二牛今天就陪你戰死在這峽谷里了。”

兩個金剛喝退了眾嘍啰,他們廝殺時不喜歡別人插手。他們配合默契,幾個虎跳一個立在正面,一個跳到了峽谷口擋住了夏子騏與二牛的退路。兩金剛出手了,首先倒下的是夏子騏,二牛拼殺了幾個回合也身中數刀倒在了地上。兩金剛用鞋底擦去刀上的血跡,不再瞧地上的血人,扭身走去,后邊跟著眾嘍啰。

歐陽長風指揮弟兄趕著車回了山寨,峽谷除了風聲,一切又歸于了寂靜。

分金廳上一個嘍啰撬開了一個箱子,箱子里的貨“嘩啦啦”撒了一地,全是大小不等的石塊。坐在上座的書生臉頓時變了色:“不好,上當了!棋兒快放鴿子!”

書童聞聲把提著的籠子拿到院子里,揭開蒙布打開籠門,一個瓦灰色的鴿子展翅飛向了天穹。

飛來峽以西二十里的崎嶇山道上走過一隊騾馬,他們過老虎口、十里溝、老鷹崖,繞過飛來峽繞過韶關進入了湖南的地界。騾馬隊打尖休息,一個俊秀的男子走到一個老者面前,望著身后蒼茫的群山問道:“爹,夏先生和二牛能平安退回廣州嗎?”

老者一臉沉重:“我看夏先生是個熱血的漢子,恐難全身而退,二牛這孩子也是個拗性子。唉,為了夏先生說的革命,也為了推翻大清朝的共同夙愿……只要我們完成這趟鏢,就沒有辜負夏先生的心愿。”

俊秀的年輕人就是女扮男裝的顏如煙,老者就是清溪鏢局的老掌柜顏雷遠。

一只鴿子降落在廣州城內的一家豪宅的院里,鴿子站在窗臺上“咕咕”地轉著圈叫。一個女子從房中出來把鴿子拿到手中,從它腿上取下一封信。這女子是姚黃。

“主子,韶關副總管來信。”姚黃進屋把信呈給半躺在臥榻上的一個年輕的男子,男子懷里抱著粉黛皺著眉思索著什么。一身旗人打扮的小紅、小翠正在給他捏肩捶背,男子就是內務府總管鐵良。

鐵良接過信,小翠忙起身拿燈湊了過來。鐵良就著燈光把信只看一半,一個翻身坐了起來:“娘的,我還把這班走鏢的看輕了。筆墨伺候!”粉黛忙搬床桌放在了床上并把紙墨鋪好,鐵良疾書三封信交給了姚黃,一封封交代清楚,“這封發往韶關,這封發往耒陽,這封發往武昌。哼!我叫他跑,還能跑出我的手掌心!”

姚黃出去不多時三只鴿子從豪宅內騰空而起,又過了一袋煙的工夫,豪宅內走出來那個老叫花子,他拄著竹杖出了廣州城,出城后老叫花子行步如飛向北疾行。沒多久一輛馬拉轎車也駛出了豪宅,趕車的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哥,轎車出了廣州城也是向北疾駛。

六 火起臨水酒樓

耒陽城最有名,也是過往客商們最喜歡去的地方,是城郊耒水河畔的臨水酒樓,那是一座青磚黛瓦的小樓。樓外楊柳依依,蹬樓飲酒遠眺耒水,點點舟楫點綴出詩情畫意。開酒樓的是位女老板,三十出頭姓白名旖旎。

天邊的晚霞絢麗多彩,白旖旎躺在美人榻上似睡非睡,一個中年的婦女坐在她旁邊,手持一柄象牙骨的團扇對著她輕輕地搖晃。一股微風輕掀窗簾,飄忽中一只蒼蠅嗡嗡飛了進來,旖旎眉毛微微蹙了一下,手腕輕抖,一枚繡針出手,蒼蠅被臨空刺中跌落地上。

白旖旎輾轉反側睡不著,飛鴿傳來的信息命她務必劫殺一隊鏢客。白旖旎其實不愿意殺人,可是這個人命她殺,她又怎么能不殺呢,他是她的恩人。她派出去打探鏢隊消息的人回來說,鏢隊今夜定會趕到耒陽。她翻了一個身沖著中年婦女說:“姐姐你去安排一下,讓丫鬟帶蕓兒離開。”蕓兒是她與恩人所生的女兒。

那時白旖旎十四歲。白旖旎的爹白孝勇武功頗為了得,且生性豪爽、疾惡如仇。有一年因抱打不平得罪了一大戶,大戶勾結江湖殺手于一個夜黑風高夜把白家滅了門。恰好那一天白家大丫鬟的父親生病,告假回去看望父親,旖旎隨大丫鬟回了她娘家,幸而躲過此劫難。大丫鬟從此就成了旖旎唯一的親人,旖旎從此稱大丫鬟為姐姐。但仇家聞聽白家還有個小女兒在世,為了斬草除根繼續派人追殺。姐姐得到消息帶著白旖旎連夜逃出,流落深山。風餐露宿的日子,姐姐與受了驚嚇十四歲的小旖旎都先后生病,凄風苦雨中終于都暈倒在道旁大樹下。旖旎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雕花大床上,耳邊傳來一個驚喜的聲音:“主子,她醒了!”

白旖旎勉強地睜開眼,見一個英俊的青年正立在床邊,他長長地出口氣對身邊的小廝說:“書劍,去把火上煨的蓮子羹端來。”那青年端著羹碗看著白旖旎微笑,“小姑娘來吃碗羹,補補身體。”

幾天過去旖旎和姐姐慢慢恢復了體力,這個宅院很大很靜,姐妹倆在這里住了下來。青年常常外出難得見一次面,只有書劍和姐妹倆。旖旎和姐姐都是練過功的人,靜中思動便把前院作了練功場,書劍瞧著練功的姐妹二人大喜:“原來大姐和小妹妹都是練家子,我不寂寞了,我來陪你們走兩步。”書劍一出手令姐妹二人大吃一驚,竟是武功高手。她們從書劍嘴里得知,書劍的主子是負有特殊使命的朝廷內務府官員。

一年后姐妹倆悄然出了宅院,她們要去報仇。她們伏擊了仇人,可是仇人武功太強,她們雖出奇一攻仍然只斗了個平手,兩敗俱傷。兩人帶傷連夜逃回了宅院,恰逢主子在家,主子一怒之下燒了宅院,帶著她們連夜出走到了另一座宅院,生氣地問她們為什么。哽咽的姐妹倆含悲忍疼述說了前情,主子得知了她們的遭遇義憤填膺,咬牙道:“這些江湖敗類遲早會要收拾他們。現在我處還可以安全一些,以后沒有我的命令不準私自行動,只是可惜了我經營的一處據點。”

旖旎十六歲生日的那天主子回來了,給旖旎帶回來的是一個漆盒。旖旎打開盒后大驚失色,盒內是一個人頭,細看竟是她家仇人的首級。旖旎放聲大哭,哭軟在主子懷里。主子是她的恩人,十六歲的旖旎就在那夜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給了主子。

主子在耒陽城郊耒水河畔給她們蓋了座臨水酒樓,讓她當了酒樓的老板,當然酒樓又成了主子的一處秘密據點。十幾年來主子兼夫君的他命她殺人無數,那尸體都被沉入耒水喂了魚。白旖旎明白了她過的是刀頭舔血的日子,每當她接到主子的命令,她都要叫小丫鬟帶著她的女兒蕓兒躲得遠遠的,事完后再回來。

進入湖南地界的鏢局騾馬隊不敢稍微松怠,疾行著穿過了郴州府進入了耒陽。連著幾天的狂奔隊伍疲乏了,隊伍行進的速度明顯慢多了。老掌柜顏雷遠瞧著疲憊的隊伍哈哈笑道:“小子們打起精神快點走,咱們今晚宿在耒陽臨水酒樓,那里的菜肴可是遠近聞名,剁椒魚頭、粉蒸四喜丸子、梅菜扣肉、五香鴨,還有上好的花雕老酒。”

一個一臉痞相的小伙湊到老掌柜身邊,嬉皮笑臉地說道:“老掌柜,看在兄弟們緊著趕路的分上,到臨水酒樓給兄弟們點幾個小娘子,消消兄弟們一路的勞頓也花不了兩個小錢……”

顏雷遠一巴掌拍在了小伙的頭上,笑著說:“你小子怎么滿腦子的女人,咱行走江湖練武之人要注重保元氣啊!”眾伙計一陣哄笑,趕走了一路的疲勞。

月牙升起來了,當空灑下一片青輝,道上再無他人,唯有他們的騾馬隊在前行。騾馬過處除了蹄聲,一片寂靜。月色中鏢隊來到了臨水酒樓,酒樓的門開著,等的就是他們。酒樓的伙計忙著把騾馬牽到后院,俏麗的姑娘們熱情地拉扯著遠道的客人進了大廳,在幾張闊大的圓桌旁落座。痞子小伙高喊道:“每桌都上個剁椒魚頭、粉蒸四喜丸子、梅菜扣肉、五香鴨,每人一大碗米飯,還有上好的花雕老酒。要快,爺們都餓壞了。”說著他拉扯著穿紫衣的姑娘手悄聲說:“姑娘等會兒你可要親自給爺斟酒。”

姑娘脆脆地答道:“好嘞。”沖著內廚喊道,“剁椒魚頭、粉蒸四喜丸子、梅菜扣肉、五香鴨各四份,米飯三十三碗,花雕老酒四壇。”叫完菜姑娘媚媚地瞟了小伙一眼。不大的工夫酒菜就上齊了,每個桌邊都立著幾個姑娘給客人們斟酒布菜,紫衣姑娘果真給痞子小伙斟滿了酒。

突然顏雷遠拍案而起,叫道:“不要動酒菜!”

紫衣姑娘不愿意了:“這個老叔,你要是不愿意我給你的手下斟酒就明說,我們退下就是。不必沖著我們發火。”抄著筷子端著酒杯的眾人也都愣住了,不解地看著老掌柜。

顏雷遠冷笑一聲:“我今天一踏進你們酒樓就感到不正常,我在你們酒樓住過不止一次,從沒有如此這么寂靜。而且夜深時分你們人還這么齊,穿戴如此整齊,好像是專門在等待著我們。是不是?”

樓上響起了“啪、啪”的拍手聲:“老主顧,果然是好眼力!”

眾人抬頭,只見樓梯上一個美艷的女子輕拍著手掌緩緩地往下走著,后邊跟著一個中年女子手拿一柄團扇輕輕地給她扇著風。女子下得樓來,早有一個丫鬟搬了椅子放在她身后,她看都不看就坐了下來。

這時沾過一口酒的痞小伙突然一聲大叫捂住了肚子滾倒在了地上,呻吟片刻口吐烏血斷了氣,“刷——”鏢局的人全都拔刀提槍站了起來。顏雷遠指著已死去的小伙怒聲問道:“白掌柜,我們和你有何冤仇,你竟下此死手?”

“本無冤仇,只是有人要你們全留在耒水。”白旖旎眉眼含笑打量著眼前這班人,大廳的伙計和姑娘們應聲亮出刀劍。

顏雷遠哈哈笑道:“就憑你臨水酒樓就能攔住爺們的路?快讓開,小心爺們傷了你們。”

“那你試試。”

顏如煙早已按捺不住,挺劍沖了過去,身后跟著鏢局的弟兄。

“叮叮當當”一番砍殺,顏如煙已連傷幾個擋道的伙計和姑娘。白旖旎盯著顏如煙:“呦,這位相公好劍法。姐,你去侍候一下這位相公。進咱這酒樓可都是客,可別讓人說咱不懂禮數,怠慢了客人呀。”

大姐聞聲把扇子一丟,手中竟多了一把長劍,一聲長嘯騰身立在了顏如煙的身前,道聲:“小哥小心了。”右劍左掌出手如閃電,瞬間就攻出了七八招。

顏如煙哪料到這個中年女子出手如此之快,一時被攻得手忙腳亂,連著后退七八步方穩定住身形,和她打斗到一起。顏如煙的劍法是她爹親傳的“碎雪”法,但見劍尖疾點,片片銀光倏忽而逝,繼而矯健卷勁的氣勢洶涌罩向大姐。大姐持劍一進一退,左擊右擋之間飄忽凌厲,意勢綿綿,招招皆似江水去而不歸,緊要關頭卻又回轉如意。十幾個回合過去,顏如煙竟處在下風。而酒樓里其他伙計和姑娘竟也攻勢兇猛,竟斗得鏢局眾兄弟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

顏雷遠看得目瞪口呆,他沒有想到臨水酒樓竟是個龍潭虎穴。他看明白了再斗下去兇多吉少,他必須趕緊出手殺出重圍。

白旖旎瞧著老掌柜急眼出手,身形一晃挺雙劍擋了過去,轉眼間雙方就互攻了十幾個回合。那邊鏢局已有人受傷,呻吟之聲傳到老掌柜耳里,更增添顏雷遠的心焦,刀法不由得顯出了凌亂。正在此時大廳的梁柱上有人發話,道:“哎呀,強主欺客,連我哥倆都看不下去了。那客官我們來幫你們了!”隨著話音從梁柱上跳下兩個漢子來。

此二人一個滿臉髯須,一個鷹鼻凹眼。兩人各持一把青背大刀,一落地就殺入了戰團,連著砍翻好幾個伙計。大姐忍不住罵出了聲:“兩個不知死的東西,到我臨水酒樓尋事,找死!”

鷹鼻凹眼漢子聞聲斜了她一眼,咧咧嘴調笑道:“哪來的老菜幫子,爺沒心情與你說話。”

“欠揍的東西,我倒要好好教訓教訓你。”大姐氣得丟下顏如煙,一個滑步揮劍殺向鷹鼻凹眼漢子。

鷹鼻凹眼漢子沒料到這個中年女子身手如此之快,猝不及防一陣手忙腳亂僥幸躲過了劈臉的一劍,卻沒能躲過當胸的一抓,胸口被抓傷,鮮血頓時洇了出來。漢子索性甩掉上衣,狂吼了一聲:“好你個惡婆娘,爺今天就要了你的老命!”掄刀劈去與大姐戰成了一團。

髯須漢子此時挺刀殺向白旖旎,當與老掌柜并肩時說道:“老哥你有大使命,你們快點殺出去離開耒陽,這里有我們兄弟擋住。”

“老弟,大恩不言謝。還請老弟留個姓名。”

“呵呵,無名無姓的一閑散人罷了。只要記住我們是夏先生的人就行。快走!”

顏雷遠感嘆唏噓,趁著白旖旎姐妹被纏住,招呼顏如煙帶著鏢局的人殺出了大廳。顏雷遠揮刀砍翻幾個追兵,顏如煙帶著十幾個兄弟沖進后院斬殺了守騾馬的酒樓伙計,牽了騾馬與顏雷遠會合,迅疾消失在暗夜中。

廳里搏殺正酣,十幾個回合下來大姐已是險象環生。紫衣女看出了再斗下去,過不了十個回合大姐必然喪命于鷹鼻凹眼漢子的刀下。紫衣女喊道:“眾位姐妹擺陣,宰了這個惡徒。”就有幾個女子在紫衣女帶領下圍上了鷹鼻凹眼的漢子,她們施展輕功,身形快如流星,鷹鼻凹眼漢子似被姹紫嫣紅的彩帶纏上了身。幸虧鷹鼻凹眼漢子功夫深,沉重的大刀舞出一片白光,但彩帶中的劍尖還是不時地突破白光的防御,刺向了里邊的內核,片刻工夫赤裸上身的鷹眼漢子身上就出現了條條血跡。

鷹鼻凹眼漢子在彩帶中大叫:“大哥,惡婆娘太多。快來幫幫兄弟!”

髯須漢子聞聽笑道:“兄弟,我早給你說過闖江湖不要小看女人。你看你現在都成了什么樣,真丟我們的人。”說著虛晃一刀逼退白旖旎,一個旱地拔蔥騰空而起落在了色彩斑斕的花叢中。

髯須漢子出刀快如閃電,幾個女子猝不及防相繼受傷坐臥在地上,只有大姐帶傷還在拼力支撐,趕來的白旖旎與大姐并肩斗著兩個漢子。鷹鼻凹眼的漢子成了個血人,刀法也滯重緩慢了,只是在旁有一刀無一刀地助攻,分散著姐妹倆的注意力。

髯須漢子又攻進幾刀,逼得姐妹倆連著后退幾步,同時伸出左掌推了鷹鼻凹眼漢子 一把:“兄弟你下去歇會裹裹傷,這倆小女子我一個人對付就行。”姐妹倆此時打斗多時,已是嬌喘吁吁,失去了敏捷的步伐,手中的劍也舞得不成了章法,髯須漢子此時攻擊的力度也減弱許多。

突然激戰中的白旖旎嬌叱一聲,姐妹倆的劍突然脫手飛刺髯須漢子。髯須漢子揮刀磕飛了刺向自己的劍,嘴中不由得譏刺道:“好個暗器高手,手中劍也能當暗器。”沒料到白旖旎手一甩,十幾枚梅花簪撲面而來,髯須漢子低頭縮胸剛躲過梅花簪,大姐隨著白旖旎也將十幾枚繡花針飛刺過去,髯須漢子再也躲不過去了,撲通一聲跌翻在地。

鷹鼻凹眼漢子被場上瞬息萬變的格斗驚呆了,看到自己的大哥跌翻倒地方才驚醒過來,一聲怪吼撲了上來。白旖旎左手的劍又飛了出去,洞穿了步履踉蹌的鷹鼻凹眼漢子的胸脯。

“兄弟!”髯須漢子嘶啞著嗓子一聲吼叫,震得大堂的梁上簌簌落下一陣塵土,他拖著受傷的軀體爬向了鷹鼻凹眼漢子,“兄弟,哥的武藝不精,今天咱們哥倆就栽在這里了。”

髯須漢子說著抓起兄弟的刀刺進了自己的胸膛。

姐妹倆看著大廳里一片慘狀,癱坐在地上,她們多年練出的殺手死傷過半。癱坐在地的白旖旎喃喃道:“主子交給的活沒完成,酒樓又遭了如此大劫難,主子是要治罪的。”

大姐摟住了旖旎:“妹子,咱走吧。”

“那怎么對得起主子!咱又能上哪去?”

“妹子咱給主子干了多年,殺主子的仇家也有上百人,對得起主子了。江湖險惡,瞧今天這陣勢,咱們再這樣殺下去難保哪天不命喪黃泉。難道你想讓蕓兒也走你的老路?”

想到了女兒,白旖旎下了決心,一咬牙說道:“好,姐咱走!”

姐妹倆收拾了細軟,攙扶著受傷的姐妹出了酒樓,返身在酒樓里潑上了火油,點了一把火。火光映紅了半邊天。

離耒陽約有七里地的路上,一輛馬車由南向北駛來。趕車的馭手忽然驚叫道:“主子,不好,那邊起火了,像是臨水酒樓。”轎簾掀開,露出了老叫花子的臉。他看著那沖天的火光,知道來晚了,那幫送軍火的鏢隊漏網了,而且他的又一個據點也丟失了,那里還有他的外室及骨血。他更明白他的使命,那軍火萬萬不能到武昌,那酒樓的火和人是不能救的,縱火的押鏢賊子就在前邊,他必須超越他們截住他們。

七 喋血蒼蟒嶺

沖出虎穴的顏雷遠帶著人馬狂奔十來里方住腳,他清點了一下人數,鏢隊只剩二十一人,而且半數帶傷,所幸的是騾馬一匹不少,彈藥一箱沒丟。喘了口氣,鏢隊再行進時走得有些沉悶而且緩慢,隊伍中不時發出呻吟聲,歇過腳的傷員這時感覺到了傷口的疼痛。

顏雷遠明白他們的行蹤已暴露無疑,雖然沖出了臨水酒樓,但前面肯定還有清廷的鷹犬殺手在等著他們。而經過這番拼殺,他們的戰斗力已大打折扣,再遇強手,他們還能沖破阻擊嗎?可夏先生和鏢局那么多弟兄的犧牲不允許他半途失敗。他皺眉思索著終于下了決心,疾步走向前向女兒說出了自己的打算:“妞,咱這樣走不行,傷員會拖死的,咱也走不快,還會被那些鷹爪子們追上。我決定咱兵分兩路,你帶受傷的弟兄走水路,我帶沒受傷的弟兄們走陸路,彈藥也各帶一半。萬一有了意外,也可以確保一半的彈藥到武昌。”

“爹,我帶人走陸路,你走水路。”顏如煙知道走陸路危險,清廷的鷹犬們盯的就是他們的騾馬隊。老爹畢竟年邁,而且是她現在唯一的親人,她不能讓老爹再有個閃失。

顏雷遠笑了:“知道關心爹了。放心,聽爹的吧。前邊是車衣渡,我們就在那分手。你們在金口鎮附近上岸,咱們在鎮上的‘王三騾馬店’會合,然后一起進武昌城。”顏雷遠想了想,又說,“萬一我們不能會面,你就把貨送到武昌小朝街85號。”

車衣渡旁邊有一個小漁村,那里有十幾戶人家都是靠水討生活。摸黑趕來的顏雷遠敲開了村邊一家的門,他出了大價錢雇一條船走耒水、下洞庭、進長江。瞧著一大錠銀子,不滿半夜敲門的船老大咧開大嘴笑了。他把銀子轉身遞給起來的老娘,喊著婆娘扛起櫓和槳就出了門。小漁村仍然在靜謐中,沒人知道夜半時有船出航。

耒水在月光下泛起點點銀色的波光,岸邊早已立著七八個人,還有十幾箱貨。人貨上了船,船老大看出上船的人中衣衫不整似乎還有斑斑血跡,間或又有呻吟聲。船老大頓時明白,怪不得深夜敲門上船,這些人有仇家在追殺。水上人不問來路,只要給了船資,按貨主的吩咐行船就是。一聲“起航了”,船娘掌著舵,船老大拉起了帆,小船蕩悠悠離了岸。顏雷遠揮手告別,不覺淚水涌出了眼眶,他感覺到這就是生離死別。小船遠去漸漸地成了剪影,溶進波光粼粼之中。

次日夕陽落山時,鏢局的騾馬隊走進一個群山包裹的小鎮,蹄聲敲打著小鎮的青石板路。顏雷遠走在隊伍的前頭,身后跟隨著不到十人的押鏢手,跟剛出廣州相比,隊伍顯得凄凄惶惶。隊伍停在了小鎮的一家騾馬店,他們要在這里過夜。

旅店對面是家酒肆,酒肆的二樓上一個粗壯的漢子臨窗而坐,他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盤豬耳、一盤牛肚、一碟五香花生和一壺酒。他從中午就坐在了這里品酒吃菜,但他的雙眼卻時刻盯著窗外,窗外就是穿鎮而過的南北官道。清溪鏢局的騾馬隊從鎮南邊的官道一露頭就被他盯上了,他打量著漸近的騾馬身上的箱子眼睛就是一亮,嘴角露出了一絲獰笑。等鏢局的隊伍進了騾馬店,他招手叫來小二結了酒錢,慢騰騰地下了樓,牽著自己的馬向鎮外走去。人與馬剛一出鎮,粗壯漢子就飛身上馬加鞭,順著官道往前跑去,很快就消失在蒼莽的大山中。

啟明星還在閃爍,顏雷遠就喊起了弟兄們,他要早點動身爭取今天過了蒼蟒嶺。蒼蟒嶺曲曲蜒蜒真如一條老蟒,南北綿延二十余里,兩旁山高谷深,南北通衢的官道只能修在了蒼蟒嶺上。

山里的天孩娃的臉,上午還晴空萬里,過了晌山風就吹出翻滾的云,那翻滾的云順著山谷奔涌,接著就是煙雨濛濛。

騾馬隊在煙雨中不知不覺地就踏上了蒼蟒嶺,人披上蓑衣戴上斗笠,身前身后望不出半丈遠,只是影影綽綽瞅出人馬的身影。忽然前邊的馬蹄聲停止了,有麻煩了!顏雷遠拔刀在手喊了一聲“各守其位”,快速來到了隊伍的前邊。整個隊伍都停了下來,鏢局的人分散在騾馬隊周圍,警惕防備著有人來襲。沒有了馬蹄聲的蒼蟒嶺上只剩下風聲和沙沙的雨聲,頓時顯出了令人心悸的靜謐。來到隊伍前邊的顏雷遠順著弟子們的指點,看到前邊的碎石小道上立著三個人。為首的人兩手下垂,一襲青衣被山谷的風吹得飄舞,像一面旗子獵獵作響,壓低的斗笠遮住了面龐,一柄長劍斜插背后。

顏雷遠兩手一拱拳,道:“朋友冒雨在此等候,必有指教,請明講。如朋友只是缺銀子,我等愿出銀子買道,請朋友開個價。”

青衣人呵呵笑道:“顏老掌柜真是個明白人。在下歐陽長風這次是受人之托,不要銀子只要貨。只要老掌柜你把貨留下,往前往后任由老掌柜走,在下決不阻攔。”

聞聽攔道之人是歐陽長風,顏雷遠牙齒咬得格格響,這是殺婿的仇人啊!顏雷遠瞪圓了眼睛打量著眼前的歐陽長風,絲綢的青衫被雨水淋得貼在身上,人顯得消瘦精干,傷疤使得清秀的臉上透出一股暴戾。顏雷遠忽然“哈哈”大笑:“原來是歐陽朋友,我也知朋友的來意了。你這是沖著我的貨來的,也是有備而來,我再多說什么看來也是沒用的。不過我告訴朋友,我們鏢局押的貨可是用性命擔保,你就那么有把握取我項上人頭?”

“久聞老掌柜武功了得,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取你項上人頭,但我想試一試。”

顏雷遠不再多說什么,提刀邁步向著歐陽長風走去,在離歐陽長風十步之外停住了腳,雙手擎刀雙臂成環后縮擺出了個門戶,等著對手來攻。

歐陽長風摘下斗笠拋向了一邊,持劍當胸。一聲吶喊,刀劍鏘鏘,碰出一串火星,劍在風中舞動,一個劍光套著一個劍光,聯結如繩,縱橫如結編織出一個大網罩向顏雷遠。顏雷遠的刀遲緩澀重,緩慢地化解了歐陽長風疾如閃電的進攻。忽然,顏雷遠的刀法一變,由澀緩變為輕快流暢,如月下撫琴,臨流浣紗。歐陽長風極不適應這一套刀法,頓時手忙腳亂,一個出劍稍慢半拍,對方刀尖已刺向肩窩,血頓時噴涌而出。

歐陽長風身后的兩個漢子一聲怪叫,揮刀殺了過來,跟在老掌柜身后的幾個鏢手立即迎戰,也就十幾個回合,劫道的兩個漢子和鏢手全都躺在了地上,只剩下歐陽長風和顏雷遠還在拼斗。歐陽長風雖多處受傷處于下風,但仍死戰不退而且狂呼大叫,身邊的尸骸和身上的血使他想起了當年與清軍鏖戰的戰場。

忽然,鏢隊的后面也響起了廝殺聲。廝殺聲分了老掌柜的心,手腳稍慢了點,立即也被歐陽長風連刺兩劍。顏雷遠立時收斂心神,他要痛下殺手結束眼前的戰斗回援后隊。

歐陽長風看出了顏雷遠心事,施出了歐陽家的絕技“凌風三擺頭”,青鋼劍像吐芯的怪蟒彎曲飛向顏雷遠。顏雷遠一聲:“好劍法!”不躲不閃反而迎劍舉刀斜步沖上去。顏雷遠肩胛被劍洞穿的同時,也使出了顏家的獨門絕技“刀劈泰山”。歐陽長風的劍在顏雷遠身體中,手中沒有了防御的利器,看著這迎頭劈下來的刀鋒慌忙中側身欲躲過去,可是已晚,“啊”的一聲凄厲慘叫,歐陽長風躲過了腦袋但一條臂膀被砍去。

“好刀法!”顏雷遠身后響起了喝彩聲。

來不及對歐陽長風再施殺手的顏雷遠,把插在肩胛的劍拔出提在手里,一個空中旋子轉回了身。對面又是三個人,為首的是一個書生模樣的青年,青年一手拿本書,一手提著一把帶血的長劍,另外兩個提刀的人就是歐陽長風四金剛中的兩金剛。顏雷遠明白了,他的后隊人馬已被眼前這三人殺了。顏雷遠看著淡定微笑的青年,知道這才是勁敵,今天可能會兇多吉少。

顏雷遠右手挺刀左手持劍突然向來人展開了進攻,兩個金剛揮刀迎了上來。青年一眼看出兩人不是老掌柜的對手,他把書往懷里一塞揮劍殺進了戰團,三個人圍著顏雷遠如走馬燈。時間一長,帶有劍傷的顏雷遠感覺到體力不支,明白再這樣斗下去必死無疑。他瞧準機會露出了個破綻,青年與兩金剛的刀劍砍刺了進來,顏雷遠刀勢一變橫掃出個力戰八方,兩金剛怪叫一聲都被刀掃中跌翻在地,青年饒是退得快,也被刀鋒掃中前襟,胸上被劃出一條血口。可一擊成功的顏雷遠也被緩過氣來的兩金剛從背后砍中,受傷倒地。

后退數步的青年上前用劍尖點在了躺在地上老掌柜的胸口,嘆道:“老英雄果然武功高強,再年輕些可能我們都不是你對手。老英雄我可是警告過你,私運軍火者格殺不論。你這可是咎由自取!”

躺在地上的顏雷遠瞧著青年清秀的臉龐,怒斥道:“瞧你也是個讀書人,怎么甘愿做清廷的鷹犬,真是丟我漢人的臉!”

青年笑道:“讓你也死個明白,小爺我正白旗人,是內務府總管鐵良王爺麾下的書劍將軍。專是斬殺你們這些叛逆之人。”說著他手上略一使勁,劍刺進了顏老英雄的胸膛。

此時的歐陽長風正在用剩下的獨臂把他的四個兄弟搬在一起,聞聽此言抬頭疑惑地問道:“賢弟,你真是滿人?”

書劍瞟了一眼失去一只胳膊的歐陽長風,凜然道:“歐陽大俠,我不會忘了你的功績的,我會稟報主子給你封個總兵,你就等著聽封吧。將來你帶著剩下的弟兄和我一起進城,以后吃皇糧吧。”

聞聽結義兄弟的話,失血過多的歐陽長風臉更加蒼白。

書劍把劍從顏雷遠的尸體上拔出,提劍走向那騾馬隊,他走過之處把劍狠狠地刺向那一匹匹馱著東西的騾馬,受傷的騾馬驚了群向四面八方奔去,紛紛跌下山梁,山下彈藥爆炸聲和騾馬嘶鳴聲響成一片。

書劍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看著煙雨濛濛的群山吟道:“江湖秀,人折腰,衣上風塵酒痕消。山一程,水一程,細雨提劍了卻英雄情。”

陶醉于山水間的書劍沒有察覺一個人正在向他靠近,突然覺得心窩一涼,低頭看一劍尖從胸部露出。他反手一劍疾刺,身后傳來一聲慘呼,他刺中了偷襲的敵人。他回轉身卻看到偷襲他的是歐陽長風,他無比驚訝瞪大了眼睛,不解地問道:“是你!為何偷襲我?”

歐陽長風咧嘴慘笑了笑,說:“老子是太平軍,專殺你們清妖的!”

胸膛流血的書劍有些支持不住,他把手中的劍拄在地上支撐著自己不摔倒,怒斥道:“你這個長毛賊,賊心不改。早晚是要受凌遲之罪的。”復又仰天大笑道,“主子,我完成了你交給的任務!彈藥全被推下了山谷毀了,叛逆們休想運到武昌城……”書劍用最后的力氣將手中的劍擲向歐陽長風,然后閉上了眼睛。

歐陽長風躲過飛過來的劍,但這一躲也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癱軟在地上低聲嘆道:“嗨,你這個清妖還算是個漢子……”多處受傷的歐陽長風再也站不起來了,他爬到顏雷遠身邊,看著老人瞪著雙眼望向天空,歐陽長風幫老人合上雙眼,可手一松開,老人的眼睛又睜開了,顯然是壯志未酬死不瞑目。歐陽長風長長地嘆了口氣:“唉,我交友不慎,老英雄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我那百萬太平軍的兄弟!”他給老人叩了三個頭,之后用盡最后的力氣爬向了他的四位兄弟,和他們躺在了一起。

八 水路兇險

顏如煙站在船尾看著老爹逐漸消失在暗夜暗自垂淚,她想起自己丈夫和鏢局兄弟的死,明白老爹走的陸路定是兇多吉少。

東方剛剛露出晨曦,顏如煙就蹬上了甲板。耒水被晨曦映得滿河碎金,有那早起的水鳥繞著船飛,不時地扎下船尾不遠處叼出一條小魚又騰空飛起,一片美好的水鄉晨曦景致。顏如煙無心情欣賞此情此景,她緊鎖眉頭向船尾走去,問船老板:“大叔,這里可有賣貨的商鋪?”

船老板取下銜在嘴里的煙袋鍋,道:“前邊五里就有一個集鎮,那里有好幾家商鋪。”

眨眼工夫就已看得見集鎮的輪廓了。顏如煙出了口長氣笑著對船老板說:“大叔走了半夜也累了,把船靠岸歇息歇息再走吧。”

船靠在了荒野的岸邊,這里離前邊的集鎮還有一兩里地。顏如煙帶著五個輕傷的弟兄上岸向集鎮走去。船老板坐在船尾銜著煙袋鍋噴吐出濃濃的煙霧,那瞇縫的雙眼里卻閃射出一道犀利的光。

日上三竿,顏如煙和她的兄弟們回來了,六個人肩挑車推帶回各色雜貨,把它們一一搬上了船。新貨壓在了老貨的上面,船又起航了。

水面越來越寬,船就要進入湘江了。忽然航道擁堵,過往的船只排成了長隊,一艘打著龍旗的官船在排成長龍的船隊旁邊來回行駛。船頭擺著桌椅,一個戴著紅頂戴的官員坐在椅子上,身邊是十幾個挎刀持槍的清兵。船老板收了帆把船排在了隊尾,瞇縫著眼說:“這是官家的厘稅卡子,小老板你準備五兩銀子吧。”

顏如煙看著排成長龍的船隊,不禁心焦,問道:“大叔,這河面這么寬,咱們能不能從中間過去?”

船老板吐口煙,用煙袋桿指點著那官船:“想早點過卡子,你就出十兩銀子給那官船送去,他會讓咱先行。”船老板使勁地把煙袋鍋在船幫上磕了磕,一鍋煙灰落在了水里,自言自語地嘟囔道:“唉,這到洞庭的水路如今就有十幾個卡子,得收多少銀子呀。真是肥了滿清權貴,窮了百姓。這黑暗的大清朝,咋就沒人站出來反它。”

顏如煙聽著船老板的話,上牙咬著下唇略一思索,說:“大叔,把咱的船劃向那艘官船。”

“好嘞。”船老板招呼自己的婆娘把船劃出了船隊。那官船上的紅頂戴官員瞧見有船出了隊列,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知道今天的酒錢有了。命手下把船橫在了水道中。

兩船接近了,官船上的兵丁吼道:“哎!哪來的野船,懂不懂規矩。那邊排隊去!”

“軍爺,我們有急事,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們有路條。”顏如煙說著,船老板已經把船靠在了官船舷旁。顏如煙忙雙手托舉一錠銀子遞了上去。

一個挎刀的兵丁接過銀子呈給了坐著的紅頂戴,紅頂戴接過手掂了掂,銀子足有十五兩。紅頂戴笑了:“識趣。不過如今上邊有令,凡往北去的船只必須細加盤查,你們也不能違例。來人,下去細細查看有無違禁的物品。”

兩個兵丁跳到了顏如煙的船上,直接就往船艙里鉆,顏如煙緊隨其后。船艙里的弟兄們頓時緊張起來,手不由自主地攥緊了刀槍。

乍進艙光線一暗,顏如煙瞅著空子往兩個兵丁手里各塞了一塊二兩的銀子,說:“軍爺,我們販的可都是些雜貨。還望軍爺手輕一些,別磕碰壞了。”兩個兵丁看了看手中銀子,忙塞入懷中,隨便地在貨物上翻看了幾件,就出艙向紅頂戴稟報道:“爺,這船裝的全是雜貨,沒有違禁物品。”

紅頂戴拿起桌上的印章蓋在了已交厘稅的單子上,那個兵丁把單子遞給顏如煙,官船就順了過來,給他們的船讓路放行。

顏如煙他們的船超過排著長隊等著交厘稅查驗的船,旁邊船中有人投來羨慕的眼光,也有的人罵:“臭顯擺啥,不就是使銀子嘛。他娘的,這大清朝哪還有‘清’字可言!”一般的船老板和商戶們出不起這個銀子,那年月二兩銀子能夠他們全家過上半年的苦日子。

船進了湘江,船老板把顏如煙叫到船尾,說道:“小老板我看出你是個爽快的人,這前邊還有十幾個卡子,這一路下來恐怕你要花掉幾百兩銀子。而且我看出你們有違禁的貨害怕官家查驗,萬一哪個卡子查得細一點不單你們吃罪,恐怕還要連累我們夫妻。我看不如這樣,如果小老板信任我,給我五十兩銀子,我想法使咱的船避開卡子,你看如何?”

顏如煙瞧著船老板被繚繞濃煙遮掩得模糊不清的臉,感覺到那煙霧后面有一種狡黠,她心里緊了一下,但豪爽地同意了船老板的建議,并立即返艙取出一大錠五十兩的紋銀交給了船老板。船老板笑了:“小老板爽快,你就瞧好吧。”

船進湘江更顯小,靈巧而便捷。湘江寬,厘稅的卡子卡不住整個江面,大清的官員兵丁更是懶散慣了,天一擦黑就收隊,只有一兩艘巡江船偶爾出行,因此常有小船乘夜偷過卡子。這個船老板久走這條水道,是這行的老手。眼下他的船每駛到離卡子還有十來里的地方,就找個荒野無人之處靠岸拋錨,然后到夜半三更時再起航,或行駛在江中間靠暗夜掩護快速過卡,或緊貼岸邊穿行在蘆葦叢中悄沒聲息地過卡。十幾個卡子就這樣過了,只有一次正行駛在江心時恰被一艘巡江船碰上,顏如煙遞上二十兩紋銀,巡江船也就放了行,巡江船兵丁夜半收的紋銀當然是不入官的。

船進了洞庭湖,波濤連著波濤一片浩淼,船行得越發自如。但船老板仍習慣于把船停靠在無人的荒野之地歇息,顏如煙也默許,畢竟她運的是軍火。

這天船又在一片蘆葦叢中下了錨,船老板的婆娘做了飯招呼了一聲,上來兩個鏢局的人把飯菜端回了艙。船老板從船尾走向船頭,婆娘早在甲板的小桌上擺好了飯菜,還有一壺溫著的白酒。兩人默默地吃著,不時地看看天色交換一下眼神,他們在期盼著什么。月亮升了上來,白的月、藍的水相互輝映出幽冷之色,使縹緲空曠的洞庭湖顯出一股蕭殺之氣。

船老板細細地品著酒,婆娘也與平時不同,把那魚細細地剔除刺方放到碗里慢慢品嘗。這頓飯他們吃得很慢。末了,船老板咽下最后一口酒,把腰上的帶子緊了緊,站起走向了船艙,片刻重又從船艙出來一擺手說:“都倒了。”夫妻倆頓時起錨向著湖心駛去。

原來夫妻倆看著這批商人為他們的貨愿花那么多銀子,必是貨物貴重,便起了歹心,過湘江那么盡心就是為了獨占這批貨。湖邊的那餐飯就是給他們最后的晚餐,里面下了蒙汗藥,船老板要把昏睡的他們沉入湖心的水中。

突然船老板眼里露出驚恐之色。從船艙里鉆出一個人,又鉆出一個人,轉眼前甲板上就站了四個人,而且每人手里都抄著刀劍,在月光下反射著青幽之光。原來顏如煙那天察覺到船老板狡黠的眼神,頓生警覺之心,每逢吃飯總是命一半人先吃,另一半人總要等上半個多時辰再吃。這一個防范措施救了他們的命,當她看見那幾人剛吃過飯就都昏睡過去,立即明白老板要動手了,她叫沒吃飯的幾個人也裝做昏睡以觀動靜。

片刻驚慌過后,飽經風霜的船老板瞇縫的眼突然睜大,射出一道透著殺氣的寒光,仰臉朗聲笑道:“好眼力,好手段,可這不是陸地,你們躲得過蒙汗藥卻躲不過板刀面。”說著從船板下取出一把鬼頭刀操在了手中,他的婆娘也從船旁抓起一把魚叉橫在了胸前,二人肩并肩立在船尾。

空曠的湖心風浪越來越大,小船在波濤中猛烈地搖擺。鏢局的人幾乎站立不住,隨著小船的搖擺,有個人竟蹲了下去。顏如煙打量著眼前的形勢,在這風大浪急的船面上鏢師們站都站不穩,縱然武功再高,恐怕也難敵這對飽經風霜的船老板夫婦。顏如煙把劍收回鞘中,低眉順眼道:“大叔,有事好商量,不必動刀槍。”

“哈哈,好商量?老子要你們的貨還有你們隨身的銀兩,你們給嗎?本想讓你們安靜地去見閻王,可你們偏要吃板刀面,怨不得我。你們還是識相點,讓老子一刀一個剁下水去,免得受零星罪。”

“大叔,我們在路上買的貨可以全給你,銀子也留給你,但頭批上船的貨你卻不能拿,那是朋友托我們運的貨,咱江湖人重的是信義。而且那批貨給你,你也沒用。”

船老板把刀拍在船幫上,拍得山響,不耐煩地說道:“瞞誰呢?我還看不出你那頭批上船的貨才是值錢的貨。你后來買的貨不就是想掩蓋這批貨,不讓那清狗子們發現嗎?好,算老子有好生之德,你們放下刀劍,老子把船劃向淺水一人給你們一塊船板逃生去吧!”

顏如煙身后的兩個鏢手忍不住要揮刀向前,顏如煙攔住他們,說:“大叔要的是錢和物,咱保的是鏢到目的地。去,抬上來一箱讓大叔開開眼,如果大叔用得上的話咱就留給大叔。”

箱子抬上來打開了蓋子,箱里的東西在月下泛出黃燦燦的光。船老板讓顏如煙們退后,自己上前走到箱子旁伸手抓了一把送到眼前,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那黃燦燦的不是金子,而是一顆顆的子彈:“你們是什么人?膽敢私運軍火,那是犯了滅九族之罪的!”

“事到如今也不再瞞你大叔,我們是鏢局的人,這批彈藥是革命黨托我們押的鏢,要送到武昌給新軍官兵來打清狗的。多蒙大叔一路關照這批彈藥才能平安到達這里,前邊還有很長的水路,我們希望大叔把我們和貨送到地方,那別的貨物我們不要了,另外再多給大叔酬金。而且大叔你不是也盼著有人站出來反清嗎?”顏如煙一邊說著一邊把袖中的飛鏢暗攥在手中,如果船老板仍然要留下貨物,她也就只好拼個魚死網破了。

船老板聽完顏如煙的話,把手中的子彈丟進了箱子合上箱蓋,一抱雙拳施了個禮,爽朗地笑道:“在下眼拙,不識幾位義士真面目,多有得罪。既然是反清的軍火,剩下的水路絕不再收銀兩!”說著又沖身后的婆娘喊道,“還愣著干什么,快拿解藥給那幾位兄弟解了!”

小船又行駛了,出洞庭進長江晝停夜行,到了離金口鎮十里的地方靠了岸。顏如煙他們與船老板夫婦匆匆告別,在就近的村里雇了一輛騾馬大車,載著他們的貨踏上了進金口鎮的路。

九 鏖戰十八里河橋

顏如煙他們傍黑進了金口鎮住進了王三騾馬店。顏如煙向伙計一打聽,知道這幾天沒有從南邊來的騾馬隊住店,頓時悲從心生,眼淚不由自主地涌出。老爹他們走陸路應該比他們先到金口鎮,如今沒有蹤影音信,定是路上又出事了。她抹去腮邊的淚,暗想現在就剩她的這批彈藥了,千萬別再出事呀。她想起剛才進鎮時總感覺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們,可她四下尋找卻又不見可疑的人,直覺告訴她這里不是安全的場所,必須小心謹慎。她安排了鏢局的弟兄輪流守著他們的大車,休息的人和衣而臥,刀槍不準離手。

顏如煙的直覺沒有錯,他們剛一進鎮就被蜷在一個屋角的老叫花子盯上了。老叫花子的眼在黑暗處閃著綠光,一直盯著顏如煙他們進了王三騾馬店。三更天,一片云遮住了月亮,夜色更濃。弓身如蝦米的老叫花子突然挺身立起,竄過街道越過墻頭閃進了王三騾馬店,此人竟是個江湖高手。他悄沒聲息地躲過守大車鏢師巡視的眼光,鉆在了大車底下伸手摸了摸箱子,又躲過鏢師的眼光鉆出大車越墻而去。

顏如煙瞇縫著眼睛歪在床上,朦朦朧朧中覺得老爹從屋外向她走來:“妮子,此地兇險,快走!”驀然醒來已是一身冷汗,她忙叫醒眾弟兄立即登程。啟明星在天邊閃爍,他們一行人就出了金口鎮。他們沒有發現,離他們身后不遠還走著一個老叫花子。

天亮了,顏如煙他們行進在連綿的群山中,秋的景色映入他們的眼簾。山里冷得早,各種經霜的樹葉有的變黃,有的變紅,山中色彩絢麗,層林盡染。顏如煙無心觀景,她還是擔心那雙眼睛,一路都在催促著趕車的老鄉快點走。起了個大早的老鄉嘴里嘟囔:“哪有你們這樣趕路的,人受得了,牲口也受不了啊。”

老叫花子登上一個山坡,那輛馬車和那幾個人已下到坡底如螞蟻般行走,蜿蜒的山道是通向武昌城唯一的路,前邊再也沒有了岔道。老叫花子從腰間掛的竹簍里摸出一只鴿子,揚手把鴿子送向了天空,鴿子在他頭上盤旋一圈,箭似的飛向武昌城的方向。老叫花子提著他的竹杖向坡底走去,繼續跟著鏢局的那班人與車。

越快接近目的地,顏如煙不知為何心情越是緊張,她總感覺到還會出點什么事,她強打起精神督促著她的隊伍晝夜兼程。月光下趕車的老鄉心疼自己的騾馬怨聲不斷,她好聲撫慰又多給銀兩,方使老鄉忍疼繼續前行。又上了一條坡,坡下出現了一條泛著銀光的河,老鄉長出一口氣指著河告訴顏如煙:“這是十八里河,離武昌只剩下十八里了。唉,我的棗紅駒終于可以休息了。”顏如煙他們也都松了口氣。

他們來到河邊,只見十八里河的橋上歪停著一輛轎車,那轎車的一邊輪子脫了軸。一個姑娘上前攔住了他們的路:“大哥,幫幫忙吧。”

那車壞的真不是地方,在橋中間把整個橋堵上了,左右兩邊都過不去車。顏如煙警惕地打量一下十步開外的車子及其周圍,除了求助的姑娘車旁還有三個年輕的女子。瞧那女子們顯然已經修了一陣時間的車,手臉臟兮兮的,那額頭上也布滿汗珠,但仍是安不上脫了軸的輪子。顏如煙嘆口氣讓鏢局的兩個兄弟上前幫忙,希望趕緊裝好輪子過橋,同時命另外的弟兄守衛好自己的大車,她自己來到了車尾望著來路。她擔心后邊會有人追來。

四個女子高興地圍著兩個幫忙的鏢局兄弟,嘰嘰喳喳笑著說些感謝的話,兩兄弟如吃了蜜般賣力干活,守車的弟兄也被她們的說笑聲吸引,突然一個女子嬌叱一聲,瞬間四個女子從那車中各抽出一把長劍刺向了修車的兩弟兄,毫無防備的兩人霎時間就斃了命,守車的弟兄目瞪口呆怔住了。直到那四個女子揮劍殺來方醒過神來,忙拔刀操槍倉促迎戰。但已失去先機,瞬間又有兩個兄弟被刺傷。

顏如煙也被眼前的打斗驚呆了,月光下那四個女子如蝶舞翩翩,劍走龍蛇,才十幾個回合就已把鏢局弟兄圍在了劍陣中,她再不出手弟兄們可要遭殃了。顏如煙一聲嬌喝,幾個蜻蜓點步就持劍殺了進來,她一上手就用上了家傳的“碎雪”劍法,劍尖疾點,束束銀線倏忽而逝,矯健卷勁,兩個回合就已破了劍陣。沖出劍陣的弟兄立即呈攻勢包圍了四個女子。劍碰劍、刀碰槍,火星四濺,搏殺間四個女子先后受傷,但仍死戰不退,死死地守著過橋的通道。

岸邊的小樹林里傳來一聲長嘯,四個女子頓時精神倍增,亂了的劍陣又有了章法,守中還帶出了攻勢。嘯聲過后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哎呀,大老爺們欺負幾個弱女子,連我老叫花子都看不下去了。”隨著聲音小樹林中竄出一個人來,行動敏捷,隨著話音人已到了橋頭。

老叫花子行過鏢局的大車時,手中的竹杖點向蹲在地上的車夫,車夫頓時斃命。沒有半點停頓,老叫花子已沖到鏢局人的背后,那竹杖掄起橫掃秋風。顏如煙他們腹背受敵,只好兵分兩路,四人對戰四女子,兩人回頭迎戰老叫花子。那鏢局的大刀砍在竹杖上,響出一串金鐵之聲,原來老叫花子的竹杖竟是精鐵所鑄。

顏如煙和鏢局的三位弟兄與四女子戰成了平手,而與老叫花子格斗的兩人卻頻顯險情。老叫花子的鐵杖舞出一片死網罩向對手,兩個鏢手感到一股陰氣滲進五臟六腑,他們明白了這個老叫花子是個高手,他們遠不是他的對手。一個鏢手豁出去了,大不了是個死,跟他拼了!鏢手的刀上下翻飛,磕開鐵杖的網罩,刀尖直刺老叫花子胸膛。

“不識相的家伙,那就成全你吧,為朝廷除一逆賊!”老叫花子說著手中鐵杖回、擋、攻一氣呵成快似閃電,那鏢手的刀被撥向一邊的同時胸膛也被鐵杖洞穿。另一個慌忙后退,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鐵杖敲在了他的腦袋上,頓時倒在了地上。

與四女子搏殺的顏如煙看著這邊的戰局,突然的變故使她大吃一驚,稍不留神一女子的劍已攻到面前,頭上的包頭被劍挑去,一頭青絲頓時瀑布般地飄灑開來。“啊!主子,這個是女的。”

剛剛杖斃了兩人的老叫花子斜眼瞧過去,只見月光下舞劍搏殺的顏如煙美貌異常,飛舞的青絲更添風韻,不由大叫:“留下活口!”說著已舞杖殺了過來。

顏如煙明白自己是剩下四人中武功最強的一個,也只有她可與這個老叫花子一搏,便沖著那三個兄弟叫道:“你們擋住這四個婆娘,我來對付這個叫花子。”

老叫花子與顏如煙的對攻中,鐵杖使得少了殺氣多了些柔和。只幾個回合,顏如煙被老叫花子點中了腿上的麻穴,腳一軟跌坐在地。那邊三個兄弟缺了顏如煙也不是四女子的對手,都被打倒在地。

“捆了!”

四女子從命把四人捆綁結實扔在了大車上,又把轎車的輪子裝好,駕駛著轎車先行過橋。老叫花子坐在了大車的轅上拿起了鞭子。

被捆的顏如煙流淚了,她哀嘆自己的武藝不精,栽在了這個老叫花子手里,更可恨的是她千里送來的彈藥眼看就在武昌城外丟失。她沖著拿鞭的老叫花子怒罵道:“你個助紂為虐的老菜幫子,你丟盡了江湖人的臉,必遭惡報!”

老叫花子嘿嘿一笑伸手揭下了一張面具,竟然是個英俊男子:“我是大清將軍鐵良。看你盤子還不錯又會點武藝,爺收你做我的十六房夫人。”

“呸!你這個滿賊狗子,姑奶奶與你滿人不共戴天!”

鐵良裂嘴笑道:“小妞很有個性,爺我喜歡……”

橋邊突然傳來喧嘩,隱約中有女子喊道:“主子,快來!”鐵良慌忙加快車速奔向橋頭。

月光中一隊手持快槍的官兵攔住了四個女子的轎車,帶隊的軍官指揮著手下欲捆綁四女子,四女子持劍與之對爭。鐵良見狀立于馬車上呵斥道:“我乃內務府總管鐵良將軍,你們吃了豹子膽膽敢干擾我辦的朝廷天字號大案。你們是哪個營的,不要命了!”

軍官上前懷疑地問道:“可有憑證行文?”

鐵良從懷中掏出一紙遞與軍官,軍官看畢忙上前行禮:“在下鑲藍旗總兵,奉湖廣總督瑞徵之命協助將軍捉拿運送軍火的叛逆。”說著一指四女子,“這轎車不接受檢查,還出言不遜,下官不得已只好動強,還望將軍見諒!”

聞聽是鑲藍旗的官兵,鐵良松了口氣,說:“罷了。”又一指大車上被捆綁的四人和箱子,說:“這才是叛逆和偷運的軍火,你們不用管了,回營去吧,我會告知瑞徵你們辦差盡職,讓他獎賞你們。”

“喳!”軍官又行一個禮一揮手,擋道的兵丁迅速退后騰出了中間的官道。隨著兩聲鞭響,轎車和馬車走在了兩邊官兵的中間。

突然軍官拔刀吼道:“動手!”頓時兵丁的槍彈射向了轎車和鐵良。那轎車立時布滿了槍眼,鐵良提著口氣不倒,強撐著身體手指著軍官:“你到底是不是滿人?”

軍官傲然道:“我是真正的鑲藍旗人,但我更是立憲黨人。”

“你這個滿人的敗類……”鐵良轟然倒下,他的雙眼不閉瞪向墨藍深邃的蒼穹。

軍官和兵丁們上前給顏如煙等人松綁,軍官握著顏如煙的手,說:“同志,感謝你們千里送彈藥,指揮部正等著你們呢。快走吧,我們護送你們進城。”

一個鏢手趕起了馬車,手持快槍的官兵護衛前后。月光更加皎潔,顏如煙不由得問那位同坐在馬車上的軍官:“你是滿人,為啥也幫革命黨人?”

軍官道:“我是滿人,但我更是中國人。中國是滿、漢、蒙、回、藏五族共有的國家,中國如再不立憲自強,‘馬關條約’‘南京條約’還會不斷地再強加在我們頭上。小義大義當前,我立憲派必將站在大義面前。”

一路上顏如煙從這位文學社會員的軍官口中聽到了不少新知識,她明白了夏先生等人何以能夠大義凜然慷慨赴死,同時也為自己的丈夫和父親自豪。

啟明星升起時他們到了城門口,軍官與守城的官兵對了暗號后進了城。軍官再次握著她的手,說:“已經進城,我們再護送就太引人注目了,你們自己去吧。記住,送完貨趕緊出城。”

大車停在了武昌小朝街85號,指揮部的人歡欣之至。他們把幾大箱貨搬進了屋,立即開箱分配彈藥,派人從后門送往新軍的各個營地。

幾乎與此同時,革命黨從另外幾處購置的少量彈藥也運抵指揮部。

這天是公歷一九一一年十月十日。

十 槍響武昌

顏如煙他們交完貨進了一家大車店,準備吃完早飯就出城,可他們已經出不去了,武昌城開始戒嚴。滿城傳說著查獲革命黨一個據點,湖廣總督瑞徵要大開殺戒處斬革命黨人。一隊隊官兵梭巡在大街上,間或有被押著的新軍官兵走過鬧市。近午時,有人說十字大街斬了革命黨人的頭顱。

顏如煙聞聽心如刀絞,難道他們運送的彈藥沒有到新軍手中?那夏先生還有她丈夫和爹及鏢局的弟兄的血就白流了!她不由失聲痛哭。

太陽落山了,武昌城里突然有一處響起了槍聲。住店的客人與店家都擁在房檐下向響槍的地方張望,店老板說:“要出大事了,那槍響的地方是楚望臺,那可是個軍械庫啊。”

顏如煙聞聽渾身一凜,那不是夏先生說得計謀之一嗎?終于打響了!

槍響的地方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整個武昌城槍聲響成一片,之間又轟隆隆響起了炮聲。店老板看著炮響的地方說道:“哈,總督府挨炮啦!”

武昌起義爆發了。經過一夜激戰,湖廣總督瑞徵在震撼天地的槍炮聲中,命人在督府圍墻掏了個洞,攜家人逃之夭夭。起義軍占領武昌全城。

十月十一日,漢陽、漢口駐軍起義。鐵血十八星大旗在黃鶴摟上迎風飄揚。

狂飆天落,風卷大旗。武昌首義的槍聲震撼著世界,震撼著古老的中國大地,震撼著北京的皇城。

皇城搖動了。皇宮大殿撲簌簌掉落下幾百年厚厚的積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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