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元有名。
叫王大元大嘴,并不是王大元的嘴真的是很大,而是因為他的坑蒙拐騙,聞名鄉里。
二十歲掛零那年,王大元硬以做生意為名,騙走他老娘辛苦給他積攢起來的幾千塊錢,跑到縣里一個人胡吃海喝了三天,然后腆著個肚子回到家里。
老娘問他錢呢?王大元卻是一臉茫然狀,反問老娘,什么錢?氣得老娘差點就暈了過去。老爹在王大元七歲時就咽了氣,老娘這么多年,真的是一把鼻涕一把屎把王大元給拉扯大的。本來老娘的想法是,給王大元錢讓他能有個正經營生,誰料想王大元就這么幾天,就把自己一輩子積攢的錢給花了個精光。
在村里,幾乎每個人都被王大元騙過,王大元只要眼珠子那么一轉,騙人的主意頓時就來了。
王大元把他老娘都給糊弄了,那誰還敢相信這王大元?
王大元在村里轉了那么一天,又一天,走到村東,又走到村西,兩手空空去,又兩手空空回。王大元真沒轍了。
王大元就又跑去了縣城。
在那里,王大元有認識的幾個哥們兒。那幾個哥們兒,和王大元一樣,也喜歡干坑蒙拐騙的營生。但那幾個哥們兒做的,可比王大元有“技術”多了。三言兩語之間,就能把人給騙得團團轉。看著那幾個哥們兒每天混得是油光滿面的,王大元看著眼饞,就不停地抹著嘴,可怎么抹,嘴唇邊也抹不出一點油星來。
那幾個哥們兒就笑了,問王大元,有一賺大錢的買賣,干不干?王大元想都沒想就點頭,說,干,干,怎么不干?!
誰料想,那是個電話詐騙的活兒。哥們兒找了個小姑娘冒充銀行的人給那些老頭老太打電話,說您的賬號被人盜用了,您得抓緊設置加密密碼。小姑娘還說,我給您轉專門負責此事的公安人員吧。于是,電話就給轉到了哥們兒那里,哥們兒就冒充公安,讓那些善良的老頭老太們把錢轉移到某一張卡上。
王大元是負責去取款機上取錢的。
開始是很順利的。錢就像雪片一樣轉到開通的賬號上。王大元數著一沓一沓分到的錢,樂開了懷。
可那些錢,王大元還沒怎么捂暖呢,真正的公安就如同神兵天將一般,從天而降,直接就把王大元和他那幫哥們兒一起送進了鐵窗內。
還好,只是從犯,王大元被輕判了兩年。
王大元出獄時,老娘已經不在了。王大元只看到緊鎖著的門,積滿蜘蛛網的屋子,還有母親孤零零的墳,被葬在后山一角。
在屋內王大元睡的床下,塞著母親的一封信,看著信,王大元淚流滿面。
在村里沒多耽擱,王大元就出了門。踏上了那條去往遠方的路,王大元究竟去了哪里,誰也不知道,誰也不想知道。
三年后,王大元回來了。
王大元胖了,一副有錢人的裝束,臉上帶著笑,遇到村人就直問好,村人被問得警惕心頓起,狗還改不了吃屎呢,更何況這個大嘴王大元!不會又有什么騙人的主意了吧?
王大元一回到村里就有了大動作。先是出錢找人好好修繕了自己那個破舊的家,接著又掏了錢捐助了學校,還修建了那條破破爛爛的村路。
大家都在想,王大元應該不止是做這些吧?如果僅僅是這些,那就不是他王大元了。
果然,沒幾天,王大元尋思著就開始往村委會跑了。連著,就跑了好幾天。跑得大家的心不自覺地就提了起來。
事后,村主任一說,大家就樂了。這王大元果然開始暴露了。狐貍,終于露了尾巴。
王大元的想法是,想讓大家一起種辣椒。王大元說,他有一種改良過的優質辣椒種子,只要種下去,來年一定能讓大家有個好收入。
大家笑了。再一問村主任那辣椒種子的價格,大家笑得就更歡了。那么高的價錢,不是坑人嗎?看來這么些年,這娃兒還是沒變啊。
于是,即便是村前的大操場上,王大元再誠懇地說,或是再三保證,村人們還是不信。村人們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搖得王大元的眼睛里寫滿了黯然。
村人們就偷偷地樂。想,這回你王大元該沒轍了吧?
可王大元似乎是真下了決心一般,面對著屋內黑壓壓一片的村人,說,要不這樣,我們簽個協議,所有的辣椒種子錢都由我出。到時如果你們虧了,錢就不用給我了;如果你們賺了,就把種子錢還給我,行嗎?
屋內頓時鴉雀無聲,沒有人說不信。這就像自己拿錢給人去賭博,賭贏了是別人賺,賭輸了是自己輸。可大家不明白王大元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么。
第二年的辣椒熟得似乎比往年早了。
早早的,就有那些販子們開著汽車往村里趕,叫買的辣椒價格個頂個的高,把村人們的心里叫得那叫一個歡哪。
擇了個自己覺得挺高的價錢,村人把辣椒就賣了,算算這錢,還真賺了不少。去掉要還掉的種子錢,留下的還是一個不菲的數字。
村人們去尋王大元,要去還錢,可怎么尋也沒尋到。尋到王大元家時,就看到桌子上擺著一封信,一封王大元老娘留下的信。看著信,村人們的眼頓時就濕了。信中說,王大元被關那幾年,老娘多虧了有村人的接濟,還有這些年王大元欠下的那些騙人的錢。王大元若還不了村人們的錢,就不用在她墳頭哭了。
村人們摸到后山時,聽到的正是王大元撕心裂肺的痛哭聲。
在這個圣誕夜來臨的下午,丁小年又接到了千里之外母親的電話,母親的話無非就是那么兩句,小年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趕緊回家來,相個親結個婚……丁小年忙連連說好,丁小年是個孝順孩子。臨掛電話時,丁小年答應母親,過年前他一定回家,回老家娶妻生子,好好地孝順她老人家。
可這一年,在這個城市停停做做,丁小年沒賺到什么錢。沒錢也能回家嗎?
丁小年忽然想到了那些偷兒,哪兒人多,他們就往哪兒鉆,手一伸,一掏,錢就到手了。今晚,這么一個熱鬧非凡的圣誕夜,是不是自己也可以去行動一下呢?
臨近下午五點時,街上的男男女女們就多了起來,成雙成對的,手牽著手結伴而行。說起來也怪哦,這圣誕節,原本該是西方人過的節日,怎么到了中國,反而越發的熱鬧起來了呢?丁小年獨自一人在街上走著,不時朝四周張望著。
在經過一個路口時,一個女孩吸引住了丁小年。說實話,這女孩確實是很漂亮。漂亮的女孩總能引起男人的注意。不過,最主要的是這個女孩的穿著,很新潮,一看就是個有錢的女孩。而且看那女孩鼓鼓囊囊的背包,丁小年知道,這個女孩包里的貨兒,肯定是不少了。
于是,丁小年就打定主意,這個女孩,就是他下一步行動的目標了。
透過星星點點的燈光,丁小年悄然隱在了女孩身后,一步一步尾隨著伺機而動。不時刮過的微風,吹來了女孩身上濃濃的香水味。丁小年鼻子癢癢的,忍不住就重重打了個噴嚏。還好四周的車輛聲夠嘈雜,女孩并沒發現他。不過,也驚出了丁小年的一身冷汗。
又過一個路口時,燈光昏暗了許多,丁小年剛準備趕上幾步行動時,路邊的一角,忽然閃出了一個男孩,并且還親昵地上前握住了女孩的手。為了避免被他們發現,丁小年忙超過了他們,然后找了個隱蔽的角落,看他們接下去會做什么。丁小年還真有些不甘心放過女孩那個鼓鼓囊囊的包。
接著,丁小年就看見女孩和那男孩進了旁邊的一家蘭州拉面館。丁小年有些不明白,他們不像是沒錢的人兒。在這樣一個極富浪漫的圣誕夜,為什么他們會選擇這家毫無情調、又粗糙廉價的拉面館呢?丁小年是去過拉面館的,五六塊錢的一碗面,就可以把一頓飯給打發了。
丁小年還在想著時,就看見女孩和男孩已經從拉面館出來了。也是,拉面館也就一碗面,三口兩口也就吃完了。
突然間多了個人,丁小年剛琢磨著接下去該怎么下手時驚喜地發現,在那個路口,男孩居然和女孩分了手。男孩似乎是有什么急事要辦。怪不得他們就吃一頓拉面就完事了啊。臨走時,男孩塞給女孩滿滿的兩大袋的東西,似乎是什么值錢物一樣。
然后,女孩接著往前面走。女孩手里多了兩大袋的東西,走路吃力了很多,速度也漸漸地慢了下來。
丁小年是很想三步并作兩步追上前去,把女孩手里的東西奪下來,然后撒腿快跑。可那個路段上來來往往的人有些多,丁小年怕到時女孩一叫,他就跑不了了。
其實,丁小年還是成竹在胸的,丁小年在這個城市混了快一年了,太熟悉這里了。前面那段路,人流很少。看來,今天的行動是絕對沒問題了。
可還沒過路口時,就見女孩突然在一個門口停了下來,并且就像自己家一樣走了進去。那里的門衛,只是朝女孩微笑著,卻不阻攔她。丁小年認識那里,那是一家養老院,是許多孤寡老人的收容所。丁小年有些不明白,這么一個圣誕夜,女孩怎么會去那里呢?
養老院對面有個位置極高的平臺,丁小年忙跑到那個平臺上去。
遠遠的,丁小年站在平臺上,就看到養老院的院子里,女孩的身邊,已經圍滿了白發蒼蒼的老人們。女孩打開了身邊鼓鼓囊囊的包,還有那兩大袋滿滿當當的東西,里面塞滿了吃的東西。老人們就像是過節一樣拍著手,喜笑顏開,接過女孩遞來的食品。
那一刻,丁小年頓然有些明白,女孩為什么會選擇在那個廉價的拉面館吃飯了。
風不時吹過,吹來不遠處女孩身上濃濃的香水味,丁小年忽然發覺,其實這味,聞起來是很舒服的。
丁小年的父親過世早,是母親含辛茹苦把他一手拉扯大的。丁小年看到那些白發蒼蒼的老人們,就常不由自主地想起母親。丁小年木然發現,自己的眼,不知怎么的,一下子濕潤了起來。丁小年的心頭悄然打定了一個主意,明天一早,無論如何,都要回家。
冬天的夜黑得有些早了。
有點冷。更餓。
少年想都沒想,就闖進了一家店。那是一家典當行。典當行里只有一個老頭站在柜臺前,操著一個算盤,在盤算著什么。
少年的手里拿著一把菜刀。爸媽離婚后,法院把他判給了父親,可父親整天忙著賭錢,賭得家里越來越窮,有時還會狠狠地揍上少年一頓,罵少年是掃把星。家里已經沒留下什么東西了,能賣的也都賣了,唯一能利用上的,就是這把刀了。
少年重重地將刀拍在了柜臺上。聲音有些響,老頭聽到聲音,忙抬起了頭。
少年狠狠地瞪了老頭一眼,剛想說些什么,反而被老頭搶著說了,老頭很認真地掃了刀一眼,猛地,臉上流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連連點著頭說,這刀不錯,能值不少錢哪。
少年愣了一愣,不明白這刀怎么就值錢了?這刀,是少年在抽屜里無意中翻到的。
老頭看少年茫然的神情,就笑了,說,孩子,你這把刀的來歷,你爸媽沒跟你說過吧?
少年搖了搖頭,說,沒有。
老頭就給少年解釋說,這刀啊,可是幾百年前的神物啊,你看這刀,是不是不見它生銹?還有這刀柄上,是不是刻了一個“李”字?
少年認真看了一下,還真是,這刀發出縷縷寒光,不見任何銹跡。少年還看到刀炳上的“李”字。少年就姓李。看來,這刀還真是祖宗傳下來的呢。
不自覺的,少年忙拿住這刀,滿是警覺地看了老頭一眼,說,如果我抵押在你這兒,你能給我什么價錢?
老頭想了想,就說了一個數字,一個足以讓少年心動的數字。
少年重重地點了點頭,說,可以,成交吧。
因為有了這筆錢,少年很圓滿地度過了那個寒冷的冬天。少年沒把賣刀的事告訴父親,若是讓父親知道了,這錢肯定會成為他的賭資,繼而又落入別人的腰包。
因為有了這筆錢,少年就沒再有過那種過激的想法。
有時候,少年甚至會想,若是那天,老頭沒認出那把刀的來歷,自己搶了這家典當行,自己現在又會是怎樣呢?會不會是坐在高高的牢房內,等待著哪一天的自我就贖呢?
很自然,少年很有些感激起那個老頭來了。
若干年后,少年長大了。
那筆錢,幾乎是支撐了少年整個成長的歷程。
他慢慢地成才了。大學畢業,直至自己開了公司。
沒幾年,他就賺了許多的錢。
有了錢后,他會想到那年冬天的事兒,還有那把祖傳的刀。
他忽然就動了想把刀給贖回來的念頭。
他想,憑他現在的財力,想回購下這刀。應該不難。
他驅車到了那家典當行的門口。
他沒看到那個老頭,柜臺前站著的,是一位年輕人。
他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他問那個年輕人,自己需要支付多少錢,才能贖回那把刀呢。他想好了,一定要好好和那個年輕人周旋一下,盡量把價格壓到最低。他現在有了錢,但不想花冤枉錢。
那個年輕人只是微笑了笑,就把他往里面帶。
進到里屋的一間房,他就看到櫥柜打開的一角,放著一把早已銹跡斑斑的刀,那刀的刀柄上,刻著一個大大的“李”字。
他有些不明白。
那個年輕人就笑著給他講了一個故事。一個老人看到了一位心生邪念的少年,老人想拯救少年,就想了一個辦法。把少年手上持有的刀,謊稱是寶刀,許以重金買了下來。老人只希望少年,能因此走上一條光明正大的路。
那一刻,他發覺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