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長篇彈詞《白蛇傳》中“捉白”的一段唱篇。白娘子因盜庫銀事發,被錢塘縣差役捉拿,押解到衙門。白娘子長得十分美貌,故爾一路行來為眾多路人所矚目。這一段用[鈴鈴調]唱的白話唱篇,由著名彈詞藝術家楊仁麟演唱,妙趣橫生,十分精彩。
這段唱篇一個突出的特點,是采用側面描寫的手法。文學和藝術作品描寫人物、景物和事件,大多采用直接、正面描寫;但烘云托月式的側面描寫,也是一種重要的藝術手法。北宋山水畫大師郭熙在其畫論《林泉高致》里說:“山欲高,盡出之則不高,煙霞鎖其腰則高矣。水欲遠,盡出之則不遠,掩映斷其脈則遠矣。”就是說,你直接畫山的高,倒不容易顯出它的高來,而用煙霞在山腰纏繞來烘托,則山自見其高;同樣,畫水的遠,直接表現難以奏效,而用掩映斷其脈,加以烘托,水便益顯其遠了。同理,“捉白”唱段也沒有正面、直接地描寫表娘子的面容如何漂亮、身段如何苗條、姿態如何綽約,而是寫沿街眾人為白娘子的美貌所吸引以致魂不守舍,鬧出了一連串笑話,以此烘托出白娘子的美貌和姣好。
你看,各個店家為了要看白娘子的標致面孔,個個心里“混沌沌”,忘了手里的生意,局局弄錨——南貨店伙計,顧客來買三個銅鈿白糖,他卻心不在焉地送脫廿斤蓮心;肉店里師傅,顧客要買十四銅鈿板油,他卻斬了六斤前夾心給客人;裁縫師傅拿尺子拿錯了剪刀,把褲襠剪了個“琵琶領”。通過這樣烘云托月、側面描寫的藝術手法,生動地塑造了白娘子光彩照人的形象。這也使我想到漢代樂府民歌《陌上桑》,作者描寫一位采桑的姑娘羅敷,也用了類似手法——
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須。
少年見羅敷,脫帽著悄頭。
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
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
作者通過路上行人及農田里耕種的人們見到羅敷后為之失態、傾倒的描寫,把羅敷的美麗、可愛渲染到了極致。《捉白》與《陌上桑》可稱有異曲同工之妙。
《捉白》的另一個藝術特點,是善于運用夸張手法構成強烈的喜劇效果,給人幽默、諧趣的審美感受。白娘子經過茶館店門前,堂倌師傅為了看她,居然心不在焉地“拿了吊子望別人頭頸里淋”,這里還接了一句白口“僚拿我當臭蟲用格,澆下來哪亨杭得住?”令人忍俊不禁。經過鐵匠店門前,人家說要買兩個銅鈿香木釘,結果鐵匠送了兩只子孫釘。此時又接白口:“要好得來,子孫釘兩只一送,便宜是便宜格,倒是拿轉去要買兩口棺材!這還是小事體,棺材里擺兩個芯子下去是大事體!”夸張得絕倒,令聽者無不動容捧腹。《捉白》整個唱段都有此特點,白娘子一路走來,引發出一個接一個滑稽突梯的場面,形成一個喜劇鏈,引起聽眾一串串的爽朗的笑聲。
白話唱篇、白話開篇是彈詞唱詞中的一個類型,其詞句多用俚俗語言和大白話,形式活潑,通俗易懂,著名作品有《懶惰坯拾雞蛋》、《顏大照鏡》等。《捉白》也是一個白話唱篇,演唱者楊仁麟,擅長說唱長篇彈詞《白蛇傳》,有“蛇王”之稱。楊仁麟的說表幽默飄逸,噪音清脆瀏亮,他所創的“小陽調”真假嗓結合,剛柔相濟,韻味醇厚。他也擅唱白話唱篇,《白蛇傳》里有好幾段白話唱篇,比如《投書》里許仙因盜庫銀事發被判發配蘇州,徒罪一年,他去投奔大生堂老板王永昌,王永昌看中許仙做生意的本事,決定留他在店中,所以吩咐小伙計阿喜“拿個樓中間,搭我大收作,要拿床來搭,勤拿鋪來擱,鋪板硬起殼,許相公困勒浪勿舒服,我員外格眼淚要索落落,被頭要全新,褥子要軟熟,枕頭芯子要用綠豆殼,困勒浪清涼退火可明目。”接著對許仙說:“老賢侄,我搭僚到里向去。”唱道:“龍井茶末喝格喝,西瓜子末剝格剝,兩家頭去小樂樂,(夾白)吃過飯末(唱)到混堂里向去淴脫一個浴。”把王永昌精明而又勢利的性格刻畫得入木三分,并富有濃郁的生活情趣。這段《捉白》則用的全是口語、大白話,其中還夾用了常熟、無錫、丹陽等方言,用的曲調是節奏輕快的[鈴鈴調]。像唱篇中的“心里有點渾”、“送脫兩甏酒紹興”、“歇豁歇豁,褲襠里開了個琵琶領”等,明白如話,朗朗上口,而且唱和白銜接得非常緊湊,渾然一體,這些充分體現出口語的表現力和特有的情韻,顯示出彈詞白話唱篇非凡的藝術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