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行霹靂手段 方顯菩薩心腸

況鐘：殺人者，理當償命；律典上字字如鐵，載分明。為人要忠誠勤勞，怎準許偷盜橫行？只為你無法無天，才落得身處極刑。可嘆！貪色刀下死！可笑！貪財喪殘生！對惡人理當嚴懲，若姑息，是非怎明？若冤枉何來條條罪情？若冤枉怎有人證物證？只等那譙樓敲五更，速將他斬首回令。

清代劇作家朱素臣將《醒世恒言》中的“十五貫戲言成巧禍”改編成傳奇《雙熊夢》，流傳很廣，昆曲也經常演出其中的精彩折子。1955年，民營的國風蘇劇團（浙江昆劇團的前身）將《雙熊夢》改編成《十五貫》，后得到浙江省文化局的重視，成立昆劇《十五貫》劇本整理小組，集體討論，由陳靜執筆。1956年4月赴北京演出，受到極大歡迎。同年，被攝制成彩色戲曲藝術電影。

故事敘述，明代屠夫尤葫蘆從親戚家借得銅錢十五貫，哄騙繼女蘇戌娟說是賣她的身價錢。蘇因不愿為婢，深夜私逃投親。賭徒婁阿鼠夜闖尤家，偷了這十五貫銅錢，并用肉斧殺尤滅口。鄰人發現后一面報官，一面追趕兇手。恰巧，客商陶復朱的伙計熊友蘭，也帶著十五貫錢由蘇州往常州辦貨，路遇蘇戌娟問路，二人因順路同行。鄰人差役追尋，見二人同行，又見十五貫銅錢，疑其為兇手；婁阿鼠乘機誣陷，于是二人被押送無錫縣衙門。無錫知縣錯判熊、蘇二人死刑。常州知府和巡撫皆草率輕信，死刑定案。委派蘇州知府況鐘監斬。況鐘察覺冤情，連夜求見巡撫，請求緩刑復查。況鐘頂住壓力據理力爭為民請命，冒著丟官的風險，親自到無錫調查，又改扮私訪，將真兇捉住，使案情大白。

以上是《判斬》一折中況鐘的唱段，也是況鐘出場的亮相。劇情安排，此時的況鐘認為熊、蘇二人是真正的罪犯；因此，他聲色俱厲地予以訓斥。隨后聽到熊、蘇喊冤，認為他們臨刑喊冤也是常情，繼續喝斥：“若冤枉何來條條罪情？若冤枉怎有人證物證？”吩咐劊子手：“只等那譙樓敲五更，速將他斬首回令。”

我十二、三歲時，平生第一次看“京昆老戲”，就是“文革”后剛解禁公映的昆劇《十五貫》。銀幕上的況鐘，紗帽紅袍，威嚴肅穆，身據公案，手執朱筆，劍眉高挑，星眼怒視；火燭輝煌中，劊子手雉尾紅衣，押囚舉刀，跪請點驗。這一場景，給我影響極深；幾十年后仍然記得。當時只覺得況鐘威風蕩漾、正氣凜然；像所有小孩崇拜英雄一樣，我一下子就崇拜喜歡況鐘了。

隨著劇情展開，觀眾看到的況鐘決不是一個嗜殺殘暴的封建酷吏，而是一個愛民如子，懷有慈悲心腸的清官。他在《見都》一折中頂住巨大壓力與頂頭上司——巡撫據理力爭：“同行走怎能定罪？錢無憑難斷是非。此案可疑，還須要仔細查追。怎可輕易地判成死罪？害良民成為冤鬼！證，務要實證，憑必有實憑，不可空論黑白。”、“君輕民為貴，若百姓含冤，為官心愧。為民請命，即丟官，不后悔。”

影片最后況鐘的唱詞：“東尋西找，喜只喜真兇擒到。為民請命，顧不得拚卻烏紗帽。擔著心，捏著汗，救出命兩條。”真使人感動。況鐘的先前的威嚴恰恰襯托了他后面的仁慈；能行霹靂手段，方顯菩薩心腸。

是的，佛法慈悲。但是，有菩薩低眉，卻還有金剛怒目。菩薩低眉說因緣戒不殺生，金剛怒目揮寶杵志在降魔。降魔就是護法——佛法；因此，菩薩低眉和金剛怒目是佛的一體兩面。

自古“殺人者，理當償命。”刑殺當前的加害者，不僅僅是“對惡人理當嚴懲”，也是為了震懾將來可能的加害者，就是為了同時保護將來可能的被害者和加害者。“刑殺”就是為了止殺。

文藝作品的生命力，在于是否能長期引起觀眾的共鳴。我國最近有些案件的判決，常常使得社會上、網上議論紛紛。某些司法工作者的辦案素質，不由得使人想起況鐘。

以上唱詞中將“律典”——法律條文形容為“字字如鐵”，是為了強調它的權威性。試想，如果法律條文能夠隨意解釋的話，那法律就成了隨心所欲的“活字活頁書”了。

現在某些司法工作者不顧中國目前的國情，動不動以所謂的現代（往往是西方的）司法理念，對“字字如鐵”的法律進行司法解釋、執行，甚至自詡以十年之后的眼光、心態來處理、解釋目前的案件；以“慎殺”、“少殺”為標榜，以至于在社會上，網上引起極大反響，而他們對此仍舊置基本事實于不顧，倒果為因地把社會的討論，民意的表達歸納為不理智、不冷靜，并將其形容為“以一種公眾狂歡式的方法來判處一個人死刑。”

人們不禁會問，現在如何會產生這樣的司法工作者？主要是因為他們沒有按照陳云教導的“不唯書，不唯上，只唯實。”去做。而用這句話對照幾百年前的況鐘，他倒是身體力行的模仿。

“慎殺”是尊重人權，“少殺”不等于尊重人權。“對惡人理當嚴懲，若姑息，是非怎明？”對“惡”的放縱就是對“善”的加害。該殺而不殺就是放縱，放縱而產生示范效應，對制止犯罪絕非有利。如果因此而造成了社會安全感降低，人民的人權就受到了損害；安全感就是人權。從這點來說，我們某些司法工作者的見識遠不及封建時代的況鐘。

改變后的昆劇《十五貫》唱詞通俗易懂，說理簡潔明白，為該劇的流傳普及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加上昆曲傳字輩藝人（特別是飾演況鐘的周傳瑛和飾演婁阿鼠的王傳淞。據說，孟小冬非常喜歡此劇，多次觀看；稱贊周傳瑛的臺步走得漂亮。）的出色表演，使得昆劇《十五貫》以其高度的思想性、藝術性轟動了全國，當年在北京連演四十六場，觀眾高達七萬人次，并得到了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高度贊賞。要求組織黨的干部觀摩學習，反對、克服官僚主義。1956年5月18日，《人民日報》為此發表了《從“一出戲救活了一個劇種”談起》的社論。如果現在重新組織觀摩此劇，仍有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