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公公是上海人,他集合了上海男人的典型特征:精打細算,干活巧,燒得一手好菜,好脾氣,顧家愛老婆。據說,公公22歲便從上海的滬東造船廠為了支援國家三線建設而來到東北,當時國家的政策僅僅是給了一個五斗櫥,并且為他們保留上海戶口。年輕的時候公公很帥氣,因此在廠里也得了“俊頭”的美譽,每次提到這個公公便會微微一笑,手一擺,樸實的微笑中流露出一絲絲的得意。那會東北的氣候和物質條件要比上海差很多,之后也有很多上海人返回上海,但是公公依然留了下來,并在這里娶妻生子,過著雖不算富裕,但是安定的日子。
公公到東北后,到廠里做了一名普通的起重工。他不但對工作認真負責,而且干活又巧。我曾經問過他:“爸,你喜歡你的工作嗎?”公公笑一笑,話匣子便打開了,用著含有上海口音的普通話說:“不瞞你說,我非常熱愛我的工作!這個活是很有技術含量的,比如起重的時候怎么找到物體的重心,尤其是不規則的物體,還有如果空間不夠寬敞,怎么把物體吊到理想的位置上?”我對公公真是敬佩的不得了,他說過的問題我從沒仔細想過,曾以為起重工就是在下面根據自己的經驗負責吹哨子打小旗而已。公公說,他曾跑了很多書店去找關于起重的資料,有時候遇到技術難題,他甚至一邊吃飯一邊想解決的辦法。每次解決了難題,他都很有成就感。正是因為這樣,公公對工作的耐心和鉆研,以至于他退休后,廠領導都不愿叫他離開,又返聘了好幾年。公公就是這樣,在普通的崗位上干得有聲有色,而且毫無怨言,實在叫我佩服佩服!
上海人的精打細算是出了名的,這點在公公身上體現的也是淋漓盡致。在老公他們哥倆很小的時候,公公為了貼補家用,除了在廠里干活,他還想各種辦法賺錢。比如在市場上買來活鴨子,經過他一番加工變成正宗的上海醬鴨,他并不會覺得做醬鴨是很麻煩的事,而是很享受將其變成美味的過程,然后再拿到市場上賣掉,一只鴨能賺上好幾塊,賣掉兩只便賺十幾塊,我想那時候的十幾塊應該也算了不少的零花錢了吧,如果賣剩了就拿回家,一家四口美餐一頓。再比如,公公過年帶著他們回上海,他總會先做好飯菜,堅決不在火車上買東西。每次下了火車,公公便得意地說:“看看我們又省了很多很多錢,火車上的飯菜貴著呢!”
說到回上海,70年代回去一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坐很久的火車,而且經常沒座,很是熬人。但是去上海,對于周圍的鄰居來說比現在出國還受重視。每次公公要回去探親,便耐心的記下鄰居們的需要,什么皮鞋啦,大衣啦,手表啦等等。等公公從上海回來了,本來不大的屋子總是擠滿了很多拿東西的鄰居,公公顧不上吃晚飯,開始一樣一樣的展示,并且一定會仔細的給人家講他是怎么買到的。想到那樣的場景我都覺得有趣。
公公在東北的這三十幾年,一直有著嚴重的上海情結。在家要看上海臺,家庭用品甚至肥皂都要用上海產的,就連背心還是上海“菊花牌”的。公公會以講上海話為榮,每次東方衛視里采訪上海市民,我們都聽不懂說什么,公公便用他的上海普通話慢慢悠悠的還帶著一點自豪地說給我們聽。
現在,公公早已回到了大上海,住在祖上留下來的閣樓老房子里,條件很是一般,因為這一爿老房子都是同樣的高度,房子和房子之間只有很小的距離,所以每天都是幾乎沒有陽光射進來,他說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現在的他,每天樂此不疲的往返于各大市場和超市之間,他經常對比每個地方的菜價,肉價,哪個市場什么最便宜,哪個超市什么東西特價,都盡在掌握之中。有時候,還會因為賣菜的小商販缺斤少兩,多收了幾毛錢而跑回去找人家算賬,上海人的精打細算和較真,又一次得到了充分的體現。老公經常說這樣不值得啊,不差那點錢,不如在家多歇歇呢。其實我倒不那么看,公公每天都去對比物價,不僅買到了便宜的東西,而且更是一種樂趣。公公跑回去找人家算賬,就當了他的心思,每天走來走去,順便也鍛煉了身體。我想,我在公公身上看到了一種生活態度:雖不富裕,但非常滿足,大的方面說,滿足于他的兩個兒子從未讓他操心,順利考上大學成家立業,滿足于他又可以回到上海生活;小的方面說,滿足于他買到了便宜的東西,享受于他做出的美味。生活也就該是這樣,不論窮與富,內心的滿足才是真正的幸福。
這就是我的公公,他文化不高,卻用認真贏得了周圍每一個人的信任,他說不出太高深的道理,卻用行動告訴兒女們什么才是滿足,他總是樂悠悠的做每一道菜,叫我們知道那才是家庭中真正的美味。他就是這樣的上海人,叫我愛戴的上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