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島敦所處的日本社會從社會性質、構造到人的理想觀念發生了質的變化。此時的日本文化思潮的主流是摒棄東方文化而接受西方文明。在這種東西方文明矛盾的撞擊之下,出生于漢學世家、骨子里頭滲透著東方文明思想的中島敦在內心深處產生精神上的震撼也就不難理解了。通過借用蘇珊·朗格的藝術符號論對他的這些作品加以分析,從而探求中島敦的創作主題。
關鍵詞:中島敦;藝術符號論;創作主題
中圖分類號:I1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73-291X(2011)09-0239-02
中島敦這個名字在日本近代文學史上并不占有重要位置。他出生于1909年,1942年12月因哮喘發作去世,年僅33歲。應該說其創作生涯非常短暫,從中島敦正式發表第一篇小說到謝世僅有十個月,這在日本文壇的名人當中是絕無僅有的;其創作的作品與其他作家相比雖然數量極為有限,卻受到現代人的青睞,經久不衰,影響深遠。中島敦善于借用古典演繹出反映現代人精神構造的卓爾不群的現代小說,比如《山月記》、《弟子》、《李陵》、《名人傳》等。小田切秀雄、中村光夫、井上靖等人對這些作品都是褒獎有佳。本文想通過借用蘇珊·朗格的藝術符號論對他的這些作品加以分析,從而探求中島敦的創作主題。
一、淺表層主題
虛象作為藝術符號的表層,最大的特點就是直觀性。《山月記》、《弟子》、《李陵》、《名人傳》等作品的故事都取材于中國古典,比如《論語》、《春秋左氏傳》、《莊子》、《史記》、《太平廣記》等等,這樣的嘗試在日本文壇并不罕見。在中島敦之前有森鷗外、芥川龍之介這樣的大家,在他之后也有像井上靖、司馬遼太郎這樣的佼佼者。但中島敦在利用這些素材時或多或少加入了自己的價值判斷,使得這幾個人物都成為了悲劇性的角色。這些形象本身并沒有存在什么悲觀失望的情緒,他們起初都是對于未來抱有很多的夢想,并樂觀的為之努力奮斗,可是逆轉的命運又是那么地不可抵抗,沒有一個最終能掌握幸福與成功的,結果都是走向了苦悶、失敗、犧牲與滅亡的道路。《山月記》中的李征徒有博學才智,但卻一直不得志,飽受抑郁之苦,最終只能變身為猛獸對月咆哮;《李陵》中的李陵、蘇武、司馬遷都被命運捉弄,要不就是苦悶孤獨、要不就是貧窮憂愁、要不就是生不如死;《名人傳》中的紀昌為了能夠成為天下第一射手進行的修煉,結果他成為了一個面如木偶、酷似愚人的怪物。中島敦在中國古典當中搜索到這樣的角色并非出于偶然,這顯然是作者的創作意圖的體現。在《太平廣記》中收錄的《李征化虎》焦點集中在人變虎這樣的奇談逸事上;將李陵、蘇武、司馬遷置于同一平面上,詳盡地描寫各自的心理活動這在中國古典當中也是絕對沒有出現過的;至于紀昌面似木偶的變化,也屬于中島敦的原創。
二、藝術幻象層構思
藝術幻象的中介性質在于,一方面,它聯系著藝術家創作主體和審美客體;另一方面,又聯系著藝術的虛象形態和抽象的本質規定。詩歌中的畫面、戲劇中的矛盾沖突、小說中的典型性格,都可以看做是不同藝術種類的幻象,它們既不同于藝術的表層意象,又不同于藝術的深層意蘊。中島敦的中介層藝術構思主要是悲劇效果的強調。通過兩個方面來體現:
一是漢文體的運用。中島敦出生于漢學世家,其祖父中島撫山是日本著名的漢學家,中島一家被認為是“近世以來日本市井的儒家”,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下,中島敦骨子里滲透的都是中國古典文化和東方文明的教養。他對于孔子、莊子、王維等人的作品可謂爛熟于心。自然在他進行創作時會較多使用漢文體。以《李陵》的開頭部分為例:“漢武帝天漢二年秋九月,騎兵都尉李陵率步兵五千,從遮虜邊塞出發向北行進。在阿爾泰山脈東南端戈壁沙漠的丘陵地帶穿行了三十天。朔風吹在戎衣上令人不禁深感萬里孤軍的惆悵。”這段描寫顯得相當的簡潔生硬,日語原文共約130字,其中漢字占到90多,而且漢字大部分為訓讀。訓讀漢字的多用使文章呈現出一種蒼勁利落的風格,肅默的氣氛呼之欲出。
二是典型故事情節的編排。《山月記》的結尾是這樣的:“老虎仰望早已使去白光的月亮,發出兩三聲咆哮,立即躍入原來的草叢之中,再也沒了蹤影”。井上靖曾評說過這里的虎哮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打動了讀者的心,其實在《太平廣記》的《人虎傳》里,故事并沒有就此打住。中島敦刪去了原作的后日譚部分,而以虎仰月咆哮躍入草叢中來結束小說,使其濃重得渲染了主人公的悲劇色彩,避免了畫蛇添足的尷尬。《弟子》是以孔子得知子路之死的反應來結尾的,而《李陵》也是在對司馬遷的死和關于李陵兒子的敘述中戛然而止,這種在戲劇高潮部分斬釘截鐵似的結束,使得悲劇效果噴發而出,產生強烈的感染力。讀者感覺歷史的行程似乎突然定格了,一種悠久寂寥的空間感延續到眼前來,不由得對這些被命運捉弄的人產生憐憫之情。而且讀者也能更明確得感受到作者的悲觀的人生態度:在命運的惡意面前,個人的努力永遠是徒勞的。不僅這樣結尾方式令中島敦作品的戲劇感染力高人一籌,一些小細節的安排也頗讓人值得回味。比如關于李征委托袁磣辦事這個環節在《人虎傳》和《山月記》中順序不同,唐文中,李征先求袁磣對家室的經濟援助,而后才是求其抄錄自己的詩作。在《山月記》里,中島敦將二者顛倒過來,借此來烘托李征的功名之心何等的強烈,自己的成名傳世已超過了世間的倫理親情。這也豐腴了李征的變態心理。在強烈的執著的欲望的驅使下,他的內心已經發生了變形與扭曲。用主人公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所謂的“怯弱的自尊心”和“尊大的羞恥心”。
三、深層主題思想
《山月記》、《李陵》等作品被認為是日本“近代小說的正道之作”、“日本近代小說中的一流作品”,有的甚至被日本高等學校作為國文教材使用。究竟在中島敦的作品中蘊涵著什么樣的情感如此地打動我們的心?是他塑造的人物與我們有共鳴?還是被作者深沉、典雅而優美的文字所吸引呢?我想應該是兼而有之吧,最重要的就是從他作品里流露出來的絕望與悲哀觸動了現代人的心。這種悲哀與絕望不妨從內外兩方面來理解:
一是來自于作家本身。中島敦從19歲開始就一直患有哮喘的毛病。發作時不要說學習工作不能進行,有好幾次他幾乎因此而喪命。這種肉體上的苦痛與日本文人特有的“怯弱的自尊心”和“尊大的羞恥心”令中島敦心力交瘁,養成了他懷疑、羞怯、懦弱、悲觀的性格。這種性格自然而然的投影到小說當中去,人物便會在命運的捉弄下一再失敗,結局悲慘。像李征、李陵、司馬遷等等形象只是中島敦內心的寫照而已。他的很多作品都是在死后才得以發表的,原因是他生前對自己沒有信心,害怕作品失敗。中村光夫就曾說自信與勇氣是中島敦作為作家最欠缺的才能。而作家在33歲時的夭折似乎已經呼應了他文學世界中反映出的傷感絕望。
二是來自于作家生活的時代。中島敦生于明治四十二年(1909年),卒于昭和十七年(1942年),他的一生是伴隨著日本國家資本主義的迅速成長,日本由國粹主義日漸步向軍國主義的時期,是對內加緊鎮壓民主主義,對外加緊侵略擴張的時期,亦是自明治維新以來日本資產階級接受西方資產階級文明的開花時期。可以說這時的日本社會從社會性質、構造到人的理想觀念發生了質的變化。此時的日本文化思潮的主流是摒棄東方文化而接受西方文明。人的價值觀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輕理想而重現實,薄理性而厚實證,人們的傳統道德觀念在急劇下滑。在這種東西方文明矛盾的撞擊之下,出生于漢學世家、骨子里頭滲透著東方文明思想的中島敦在內心深處產生精神上的震撼也就不難理解了。在《山月記》中有這么一處值得玩味的描寫,作者在寫了化為虎的主人公人性尚存之后,接著又讓主人公說道:“然而,恢復人性的那幾個小時也逐日漸次縮短。至今,總是奇怪自己為何變成老虎,可最近才偶然發現,自己在思考以前為什么竟是人!這一念頭實在令人恐懼。也許再過不多久,我的人心就會完全埋沒在獸的習慣當中。”這是主人公李征的悲哀,也是作者中島敦對這樣時代發出的悲號。而此時的日本文壇也是相當蕭條。繼火野葦平作為“戰爭文學的第一人”發表了“兵士三部曲”之后,內閣情報局欣喜若狂,進一步將大批作家、文化人納入了所謂“從軍”計劃,下令菊池寬、石川達三、丹羽文雄、杉山平助、深田久彌等二十二人分別參加陸海軍“報道班”,俗稱“筆桿子部隊”,開赴侵華戰場,大搞所謂“報國文學”,凡是離開這個所謂“國策”的文學作品都在被禁之列。這段時期,現代日本文學在戰爭體制下進入了最黑暗的時期。正是在這樣嚴峻的情況下,中島敦登上了創作的舞臺。他的作品取材多來源于中國古典,這為中島敦在戰時嚴格的言論統治之下找到了相對自由的創作空間。也正是因為如此,使得他越發厭惡自己于社會的無能、越發憤懣命運的不公。一方面他借中國古典表現日本知識分子背負著特殊的歷史重荷,消極地對抗著客觀實際的殘酷;另一方面他又找不到出路,對抗都是以失敗和滅亡而告終。李征在變成猛獸之后感慨道:“搞不明白,一切的一切我們全然不知,茫然的馴順的接受著被付與的一切,茫然的生存下去,這就是生存著的我們的命運。”這里的“我們”體現的是中島敦與其志同道合的人們對于時代以及時代推給他們的一切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哀與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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