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位先生說:“沒有一個學者,研究全人類的經濟學。”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是人類在認識論上的缺憾。人類必須改變線性、專業(yè)化的思維模式,從系統(tǒng)性角度去思考金融危機。當前,世界面臨兩大危機——經濟危機和全球變暖,根源是一個——過度消費。西方增長模式已被顛覆,新模式方向在哪里?中國的國學思維、增長模式,可供借鑒。
西方市場系統(tǒng)經濟
“華盛頓共識”是一個以自由市場為導向的增長模式,信奉市場可自動修復,強調大市場、小政府,資本賬戶自由化、無金融管制理念。簡而言之,華盛頓公認的增長模式是——“穩(wěn)定化、私有化和自由化”。
在經歷了亞洲金融危機、非洲及其他新興市場發(fā)展失敗后,一些經濟學家提出了改變增長模式的建議。哈佛大學教授丹尼·羅德瑞克認為,考慮到政府和經濟結構的重要性,新經濟學家的共識,在于探索與實用主義,不拘泥于形成的政策建議清單。
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麥克·斯賓塞應世界銀行之邀,對21世紀的增長戰(zhàn)略、全球金融危機之后的增長戰(zhàn)略進行了研究。他認為,政府必須有一個與本國特定環(huán)境相一致的增長戰(zhàn)略,為國家的發(fā)展制定出優(yōu)先次序,以適應市場與全球環(huán)境的變化。保持高增長,需要高水平的投資、就業(yè)機會、競爭、資源流動性、社會保護、公平性和包容性。
全球金融危機,向經濟增長、公平分配、產業(yè)政策、市場作用的傳統(tǒng)觀點提出了挑戰(zhàn)。經濟學術科目的分門別類、行政管理結構的區(qū)域劃分,使大家看不到系統(tǒng)性問題,看不到埋伏著的危機。全球網絡體系有著彼此獨立的國家法律、民族思想,各個國家法規(guī)、國家政策,不能在全球層面上加以匯總。因此,人人都說其他人的問題,實際是一個系統(tǒng)性問題。
米都斯教授提出:“反饋環(huán)路”模型中,A導致B,B引發(fā)A,創(chuàng)造出C。系統(tǒng)的衍化,在《道德經》中表述為:道可道,非常道;在《老子》中,“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國學的系統(tǒng)論、整體觀,很少孤立地看問題,西方的線性、因果思維,恰恰相反。
從宏觀層面來看,過度消費,導致過度借貸。擁有儲備貨幣、美元發(fā)行權的美國,開動印鈔機,支撐國內消費、借貸。深陷特里芬兩難(國際儲備貨幣發(fā)行國,通過貨幣的發(fā)行,獲得鑄幣稅和金融服務方面的收益,卻不得不為了滿足國際流動性需求,引致國內通脹),引發(fā)全球失衡。最終,赤字國通過本國貨幣貶值,將危機成本轉嫁到儲蓄盈余國。
從微觀層面來看,西方主流經濟學對市場的崇拜,導致政府對金融市場過度信任,委托代理問題和信息不對稱,使得“大而不能倒”的金融機構得以稱霸,倒逼決策者施救。顯然,不解決過度借貸、過度消費問題,就無法從根本解決金融危機,金融畢竟是實體經濟的衍生物。
全球經濟的架構告訴人們,經濟是一個網絡,是非線性的,有歷史背景。長期以來,人們習慣的思維和行為模式卻是:各國只看各自的利益,各部門只看各自的利益,缺乏橫向的協(xié)調,既存在每個國家的集體行動陷阱,也存在國際的集體行動陷阱。二者之間的博弈與互動,構成了當前局面的復雜性。
亞洲經濟增長模式
亞洲經濟增長模式,給復雜的世界帶來什么啟示?本質上,亞洲在金融危機后,開始向一個自我保障、適應性成長,供應鏈模式轉變。這個模式是日本發(fā)明的,基本上復制了亨利·福特的流水線,在此基礎上加上及時庫存管理機制,將這條供應鏈向集群供應商擴展,向亞洲四小龍延長。這條供應鏈,在中國、印度、越南等國,已成為一條全球的供應鏈。
供應鏈就是網絡。亞洲的增長就是:將全球的經驗與實踐,應用到當地條件中去。這正是亞洲的創(chuàng)新。“全球供應鏈”是商業(yè)界廣泛接受的概念,經濟學家卻極少使用。看看世界銀行在做什么:思考城市地理空間,思考降低交易成本。本質上,都是關于網絡和供應鏈的問題。
西方經濟學家,對中國經濟增長進行了研究,企圖在其他發(fā)展中國家復制。這引出了一個辯論:中國的增長模式到底是什么?中國的增長模式獨特性與可復制性問題是什么?最杰出的西方思想家——巴里·諾頓在《美國經濟評論》上提出:中國有太多的獨特之處,使得它不可復制。中國在流程上的創(chuàng)新,提供了許多制度的機制、機構,在發(fā)展流程中互動的經驗。
巴里·諾頓的直覺是對的,中國的增長模式,實際是增長流程的問題。華盛頓的問題在于,它混淆了理念與達到這一理念的流程,流程中存在巨大的信息不對稱性。不知道規(guī)則,如何建立規(guī)則?走到一條沒人明白的未知道路上,如何能有規(guī)則?不理解正在發(fā)生什么,如何制定出恰當的規(guī)則?前進的唯一方式,就是在探索和試驗的基礎上,采取非常實用的步驟。這都是關于網絡、市場和適應性的系統(tǒng)問題。
換言之,亞洲或中國的增長模式,不是從一個最優(yōu)政策清單中選擇,而是在對決策結果有一個很好的反饋機制的基礎上,形成一個探索、實驗和實施的流程。這是一個實用流程,沒有關于最優(yōu)政策,應該是什么的預設理論。實際上,這是一個從未知、變化的環(huán)境中,找出最優(yōu)結果的流程。
西方的復雜適應性系統(tǒng)理論,很好地解釋了中國及亞洲經濟增長。不是要復制政策——資本充足率、資本模型、出口模型等——而是復制將增長模式,看做全球體系中一個適應性系統(tǒng)的思想。中國在一個非常講求實用的基礎上,實踐著這一思想。
中國人有“摸著石頭過河”、“黑貓、白貓”的說法。聽上去,中國模式好像獨特、不可復制。其實,中國決策模式——普通體系法則,系地方行政官和法官決定非常微觀的規(guī)則,規(guī)則不斷積累,形成一個普通法原則。中國以行政管理為主導,累積形成最高級別的重大政策決定。關鍵在于:國內供應鏈建設,與全球供應鏈聯(lián)系,形成“管弦樂合奏”。
市場政府弦樂合奏
湯姆·彼得斯提出采取“嚴格”政策和“寬松”政策。“嚴格”,意味著對想去哪里有一個清晰的遠景。在中國,鄧小平在1979年提出“四個現代化”:農業(yè)現代化、工業(yè)現代化、國防現代化和科學技術現代化。在微觀上,具體到街上的人,他們知道現代化是什么意思?所以,需要很“嚴格”的規(guī)則——決策規(guī)則。決策規(guī)則是什么?“不管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這不是理論,是實踐。只要行得通,就去做,這是試驗和開放的態(tài)度。
“嚴格”和“寬松”之間的銜接,很復雜。這時候,需要“寬松”政策,不要關心供應鏈是外商獨資、國有、其他形式,只要行之有效,就把供應鏈拿過來用。重要的是,這并不是中國人發(fā)明的。中國模仿日本,日本模仿美國,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qū)也模仿日本。每個人都在學習與適應。
中國的創(chuàng)新在于中國人突然意識到,供應鏈也許是私人市場部門的,政府可以是中間的一環(huán);政府可能增加額外的交易成本,導致供應鏈效率低下;可以通過建立規(guī)則、基礎設施、電信通訊,對供應鏈起到促進作用。
與西方傳統(tǒng)經濟學理論中自由市場崇拜、線性思維、否定政府干預不同,國學賦予中國人的邏輯,似乎更容易理解系統(tǒng)經濟學理論的精髓。經濟不是機械性的,不是線性化,而是一個互動性的系統(tǒng)。作為觀察方的政府、被觀察方的市場,二者之間有反饋和互動作用。西方發(fā)達市場的政府觀察問題時,往往忘記自己也是最關鍵的參與者,畢竟市場也會看政府的臉色行事。
中國實現的增長,就是通過降低中小企業(yè)的交易成本,使它們能夠進入跨國供應鏈中,逐步形成特殊的市場化國家。今天的競爭,不再是公司與公司、國家與國家的競爭,而是供應鏈與供應鏈之間的競爭。供應鏈是跨國的,不只是中國的。
當人們談論中國時,往往忘記供應鏈的很大一部分實際上是由外國人擁有。這是一條跨國的供應鏈。供應鏈的挑戰(zhàn)在于它需要“管弦合奏”。
“管弦合奏”這個詞恰到好處,它很好地表達出當前自由市場模式與所謂“專制模式”的區(qū)別。自由市場模式,要求在一個管弦樂隊中每一個演奏者都能隨意發(fā)揮。這樣的演奏,會有好音樂嗎?缺少一個指揮家,就無法演奏出動聽的音樂。如果指揮家太強勢,演奏者產生反感,演奏出來的音樂也會非常糟糕。
事實上,好的合奏,需要“回音”,也就是指揮家與演奏者之間的反饋機制。如果每一個演奏者都很可靠,每一個演奏者都非常優(yōu)秀,樂隊就可以演奏出好的音樂。事實上,任何一支美妙的樂曲,要求指揮家與樂隊之間精誠合作,才能演奏出好的音樂。
增長作為一個流程,實際上是可復制的。不存在一套最優(yōu)的理想政策。摸著石頭過河,每條河里的石頭,各不相同;每個人從河流到河岸的距離,也各不相同,需要使用復雜性、適應性系統(tǒng)理論,來思考這一問題。
沿著這一思路進行思考,大家可以明白宏觀與微觀的關系:宏觀依賴于微觀,微觀依賴于宏觀。微觀的總加,不等于宏觀。中國體系并非自成一體,許多流程可供借鑒。由于彼此背景非常不同,因此不是對每個國家、地區(qū)都適用。其中的理念和流程,對思考經濟增長會有所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