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鷹
那是學校運動會的時候,多項比賽正在進行中,看臺上一撥觀眾忽然激動起來,許多人指指點點地往天上看,隨即有更多的目光被吸引過去,整個運動場上一片嘩然,既而又靜默——運動會激昂的旋律里忽然被插進了一個休止符。
天上,一只鷹在悠悠地飛。它展開雙翼,優雅地盤旋著,在頭頂高高的藍天上。它似乎也知道自己正接受著眾人目光的檢閱,因而越發顯得從容,高傲。
已經極少有機會能這樣地觀賞自然狀態下的鷹了,何況是在競爭激烈的運動會上,在運動場的上空。鷹的出現,也似乎正以它的勇猛、雄健,為運動精神做了很好的注腳。
小時候在村邊田野里玩耍,常常會冷不丁發現旁邊的雞一齊大呼小叫,驚惶萬分,猛烈地撲打著翅膀,扇起一片塵灰,忙不迭地躲進一旁的棉花地、荊棘叢里。還沒抬頭呢,一只平伸雙翼的大鳥的影子已經投到地上來了。鷹無聲從低空掠過,又緩緩地上升,盤旋,久久不去。
鷹的形象就是這樣定格在了童年的記憶里。
但是如今,若非這樣特別的機緣,生活中已難覓它們的影蹤。甚至,連我們兒時堪稱經典的游戲“老鷹捉小雞”,如今也很少有孩子玩了。他們覺得過時、老土。顯然,這種游戲遠不如魔方、悠悠球以及變形金剛們更能吸引現代孩子們的眼球。
但我,一直留戀鷹,敬畏鷹,它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投射了難以磨滅的影像。
之二:大雁
課間操了,著裝整齊的孩子們在操場上列隊,秋風吹動他們胸前的紅領巾,他們在音樂聲里挺胸、抬臂、踢腿、彎腰,動作一致,進退有序,像一排排撲上沙灘的雪浪花。
當他們再次一齊仰頭向天的時候,秋日澄凈的天空里出現了一排大雁的陣容。孩子們不由自主地從心底發出一陣驚呼。
雁陣橫過天空,慢慢地遠了,小了,再也看不見了,耳畔似乎還遺留著一聲兩聲若有若無的縹緲的雁鳴。四周圍樓群依舊,綠樹依舊,校門前街道那邊市聲依舊。上課鈴響了,孩子們瑯瑯的書聲又起。
接下來的課堂上,我跟孩子們說,咱們聊聊雁陣吧。
我說,再沒有比翹望雁陣更能讓人體會到“生命過客”的真正含義了。
童年時,一群群大雁橫過故鄉高遠明凈的天空,它們永遠用那種“人”字或“一”字的陣形,飛過去,飛過去。記憶里,似乎從來沒有過哪一群或哪一只稍稍降低一些高度,更不用說落下來了。就算大雁每年的遷徙都有相對固定的時間和路線,但可以想見的是,當又一度秋天來臨,我們在忙碌的間歇,聞聲抬頭所看到的大雁,已經不可能是去年曾看到的那一群、那一只了。更何況雁的生命有限,它們在漫漫旅途中還會不斷老去、新生,不斷新陳代謝,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眼里的每一群過雁都是一去不復返了。
兒時在家鄉收獲后的原野上,小伙伴們喜歡仰望雁陣,拍著手唱:雁兒雁兒,扯成線兒,排個“人”(或“一”)字給我看。那雁陣真的就慢慢變了,于是高興地笑啊,跳啊。那時候,小小的心里,怎能體會到這種深刻的無常啊。
我說,孩子們,人生百年,不過是造物者目光的一瞬。那么,我們又該以怎樣的形象橫過自己的天空呢?
之三:麻雀
有一只冒失的麻雀撞到考場里來。
這是一場對孩子們來講非常重要的考試,是他們人生中第一次面對的選拔性考試。校方的組織工作照例是嚴肅而細致的,考場上的氣氛也因而顯得格外壓抑。這只麻雀的適時光臨像是給緊閉的幕布拉開了一道縫,露出一線光來。我看到許多孩子偷偷透出一口氣,臉上有了些許輕松的神情。
或許麻雀,還讓他們瞬間想到了一些什么。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他們從小便被老師、被家長、被教材這樣勵志。不學麻雀目光短淺,小富即安,要像鴻鵠,鵬程萬里,壯志凌云。能有幸被當作這樣的“反面教材”,如果麻雀有知,是悲耶?抑或樂耶?
“麻雀變鳳凰。”現在,他們就面臨著這樣的機遇,今后,他們還將不斷面對這樣的選拔,這樣的機遇。但最終能夠變為鳳凰的恐怕也只是少數,大多還是要做回麻雀的吧?那就不妨努力做一只快樂的麻雀吧。
——至少現在,此刻,做一只麻雀應該也是個不錯的主意。只要愿意,它可以停留在窗欞上,自由地穿梭考室,或者飛到窗外草叢里打幾個滾,抖一抖身子,再飛回枝頭,唱歌,讓風來梳理它們蓬松的羽毛。考場里一張張試卷上那密密麻麻的黑點,它們即使不去關心,也沒有人會因此找上它們的麻煩——我似乎從幾個孩子的臉上讀出了這樣的愿望和想法。
終于,考場負責人還是循著麻雀的鳴聲過來了,他盡職地迅速行動,抖動窗簾,關閉窗扉,成功地把麻雀拒之室外。
于是,所有考生的目光重又專注到眼前的試卷上,專注到試卷上面密密麻麻的黑點上來。
(作者單位:中山紀念中學三鑫雙語學校)
本欄責任編輯魏文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