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的苦惱,歸根結底是因為『放不下』,所以,佛教修行特別強調『放下』。近代高僧虛云法師說:『修行須放下一切方能入道,否則徒勞無益。』放下一切是放什么呢?內六根,外六塵,中六識,這十八界都要放下,總之,身心世界都要放下。放下了一切,人自然輕松無比,看世界天藍海碧,山清水秀,日麗風和,月明星朗。品茶也強調『放』,放下手頭工作,偷得浮生半日閑,放松一下自己緊繃的神經,放松一下自己被囚禁的行性。演仁居士有詩最妙:放下亦放下,何處來牽掛?作個無事人,笑談星月大,愿大家都作個放得下、無牽掛的茶人。
“茶禪一味”的禪茶文化,是我國傳統文化史上的一種獨特現象,也是我國對世界文明的一大貢獻。茶與禪本是兩種文化,在其各自漫長的歷史發展中 發生接觸并逐漸相互滲入、相互影響,最終融合成一種新的文化形式,即禪茶文化。下面,我們就通過文化學者和高僧大德對禪茶文化的解讀,更深刻地理解何謂“禪茶一味”。
釋澤道:禪茶一味是何味
“茶禪一味”、“禪茶一味”的字樣隨處可見,可是何謂茶禪?禪茶何味?
禪茶是指通過對茶的體認和感悟而進行禪修的一種法門,也是依照禪理佛法來演繹的一種茶道。茶是參禪悟佛之機、顯道表法之具,禪是以茶凈心之理、正清和雅之道。可見二者互為表里,互為因緣,互為體用,互為能所。可以茶喻禪,以茶行禪,以茶悟禪,以茶參禪;也可以以禪釋茶,以禪施茶,以禪品茶。
“茶禪一味”的由來
人們一想到禪,腦際往往會閃現出一幅人在大樹下或草木間打坐、靜慮的畫面。這種“人在草木間”的意向正是漢字“茶”的構字法。如同看圖解字一般,“茶”字形象的構字法對抽象而奧妙的“禪”作了最通俗易懂的注解。茶實現了人與草木最原始的交流,禪則實現了人與外界最和諧的交融。殊途同歸,茶和禪都為人類親近自然、回歸自然找到了一條捷徑。這也說明了茶和佛、茶和禪之間雖素昧平生卻似曾相識,這就是“禪茶一味”的最初因由。
茶之為飲,發乎中國上古時代的神農氏,距今七千多年。佛問世于公元前六世紀的古印度,距今兩千五百多年。茶和佛第一次結緣于兩漢時期。據古代《天下大蒙山》碑記:西漢甘露三年(前52年),吳理真就在蒙頂山種下了七株茶樹,開創了世界上人工種植茶葉的先河。吳理真因此被敬為茶祖。東漢哀帝元壽元年(前2年)佛教傳入中國后,吳理真在蒙頂山脫發修行,并修建了天蓋寺和智炬寺,亦佛亦茶,首創“茶佛一家”,被尊為甘露禪師。
及至唐代,在寺院長大的陸羽寫就《茶經》,為中國第一部茶書,茶風由此日盛,榮登上“國飲”的位置。唐末五代時,河北趙州禪師以“吃茶去”的機鋒接引弟子,開創了禪茶文化之先河。與此同時,在南方,武夷扣冰古佛同樣深諳“吃茶”之道,教化閩王“以茶凈心,心凈則國土凈;以禪安心,心安則眾生安”,首倡以茶治國。引茶入禪,引禪入茶,便茶和禪完美結合。
宋代的圓悟克勤禪師,在湖南夾山著就禪門第一書《碧巖錄》,并悟出“茶禪一味”之道。其日本弟子榮西將《碧巖錄》和“禪茶一味”墨寶傳入日本,后經一休、珠光、千利休、昭明諸禪師的發揚光大,漸漸形成日本茶道。在本土,圓悟禪師弟子大慧宗杲禪師將“茶禪一味”的理念帶回余杭徑山寺,大興茶禪之風,再次吸引日本昭明等禪師前來“取經”,學習寺院的茶禮、茶宴以及植茶技藝。彼時產于武夷山下建窯的茶具兔亳盞傳入徑山,再從徑山傳到日本,被誤稱為天目茶碗,即是日本茶道源自中國禪茶的歷史見證。同時,大慧法嗣道謙禪師(武夷山五夫人)把“茶禪一味”的思想傳播到南宋的文化中心武夷山,與當地的“三教”(儒、釋、道)文化以及悠久的茶文化進一步碰撞、融合,提煉出儒家之正氣、道家之清氣、佛家之和氣、茶人之雅氣,糅合成以“正、清、和、雅”為核心理念的中國禪茶文化。
《續茶經》記載:“武夷造茶,僧家最為得法”,明末清初,武夷山茶僧們發明了烏龍茶。甘濃郁馥、經久耐泡的烏龍茶為功夫茶提供了“有米之炊”,為功夫茶道的形成與傳播創造了物質條件。而功夫茶作為茶文化傳播的最佳載體,至今仍深刻影響著華人世界的飲食文化和生活方式,進而影響著人類的人文進程。“茶禪一味”結出了絢麗多彩的“舍利子”。
因此,中國禪茶文化發端于蒙頂,啟蒙于趙州,開創于夾山,實踐于徑山,而最終完善于武夷山。
茶是佛的化身
大乘佛法普施“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精神,認為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為了度化眾生,佛化身千百億,因此,一切事物都可以被視為佛的化身。茶自然也是佛的千百億化身之一,為眾生解毒、解渴、凈心養性,最終讓眾生覺悟成佛。一葉落而知天下秋,一片樹葉能承載起無窮的自然之道,人通過喝茶取得與自然界的溝通,獲悉宇宙的真理,最終可悟得佛性。從茶道中也能感悟人生,因為一泡好茶要經過諸多工序的磨難,經開水沖泡,才釀成茶湯,并歷練出清香。人生也是如此,需經歷磨難方可成長,歷經修行終可成佛。
試看,那些信佛的國度,茶事興旺;那些飲茶的民族,佛法昌隆。佛法從印度傳入中國,澤被茶葉故國;茶葉從中國傳到印度,惠及佛法故鄉。佛法和茶葉使得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兩個國家互通有無,使得茶葉故鄉成為佛法最盛的國度,佛法故鄉則變成茶業最興的國家,進而帶動鄰國茶佛兩旺。佛教盛行的斯里蘭卡是世界上人均產茶最多的國家;茶道風行的日本、韓國,佛法興旺。第一個種茶的人是僧人,第一本茶書寫于寺廟,最好的茶也都產自寺廟(如龍井茶出于龍井寺、大紅袍源自天心寺、云霧茶產于廬山東林寺……)這些都是“茶佛一家”最真實的寫照。
茶是菩薩的心腸
“菩薩”的全稱是“菩提薩埵”。“菩提”是覺悟的意思,“薩埵”指有情眾生;“菩薩”就是覺悟有情眾生,也即普度眾生。菩薩“上求佛道,下化眾生”,以慈悲心度化一切眾生,引導眾生實踐六度,終得解脫。片片茶葉如同菩薩六度波羅蜜的片片舟楫帶領眾生脫離苦海,同登彼岸。
六波羅蜜是指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和智慧。茶遇水舍身,而成茶飲,供養世人,就是布施波羅蜜;茶香四溢,猶如界定真香,就是持戒波羅蜜;忍受采摘揉捻、高溫炒焙、開水沖泡,就是忍辱波羅蜜;助禪去睡,提神益思,就是精進波羅蜜;和敬清寂,茶味一加,就是禪定波羅蜜;行方便法,凈心導和,就是智慧波羅蜜。
茶是羅漢的自在
《法華經》云:“阿羅漢,諸漏已盡,無復煩惱,逮得已利,盡諸有結,心得自在。”茶葉經熱水之沖泡,蕩滌塵囂,洗凈鉛華,無染清凈,了斷煩惱。茶漏濾出塵渣,流下自然汁液純正茶水,象征羅漢諸漏已盡,證無漏智慧,得法喜禪悅。茶味由濃而淡,直至無味,誠如萬有一空,諸有皆盡。施茶之道,無有分別,平等對待,提起放下,心無“他在”,而得自在。
茶是僧人的隱忍
茶是隱忍的象征,從采摘、做青、揉捻、焙火、沖泡,直至最后被喝掉,身經萬般折騰,卻能始終隱忍。佛陀涅槃后教化弟子以戒為師,茶可“滌隨眠于九結,破昏滯于十纏”,因此出家人多喝茶,便能增加忍耐性。以茶助戒,益于修行。每當五蘊之火上來的時候,喝一口茶,往往能把火氣降滅于未燃。
茶是凡人的人生
無論是大俗的“柴米油鹽醬醋茶”還是大雅的“琴棋書畫煙酒茶”,中國人的生活都離不開茶。以茶喻人,古來有之,最精辟莫過蘇軾的“從來佳茗似佳人”之喻。佳人往往紅顏薄命,佳茗又何嘗不是?女為悅己者容,茶為知己者死。自古才子愛佳人,從來雅士尚品茶。好茶期待好水,期待會泡茶的人,更期待好人喝。以人喻茶,也不少見,如《晚甘侯傳》《葉嘉傳》,洋洋灑灑,蔚為大觀。人生得失盡在杯中,苦澀甘甜漸次展現。舉起杯也舉起了歡樂憂愁,喝下茶也飲盡了悲歡離合,放下杯也放下了恩怨情仇。苦盡甘來,起起落落,個中滋味,唯有自知。《紅樓夢》以“千紅一窟”為最好之茶,喻示人間縱然萬紫千紅,終歸難逃一哭,參透茶味人生,概括無差。
茶韻禪機
巖茶有巖韻,鐵觀音有觀音韻,綠茶有幽韻……茶韻之說素來已久,那么什么是茶韻呢?恐怕沒有一個人能真正說得清楚。真正的喝茶是要調動全身的官能來參與的,用眼睛去鑒賞茶色,用耳朵去聽高沖低泡的聲音,用鼻子去聞氤氳的茶香,用舌頭的味蕾去品嘗茶味,用雙手去泡茶、沏茶、倒茶、舉杯,再通過眼、耳、鼻、舌、身把末梢的官能感覺傳遞給心靈(意),在心里把對茶的顏色、聲音、香氣、味道、觸感的結果進行整合而產生一定的意識(法),最后在心里所意會到的就是我們常說的茶韻。茶韻產生的流程正是佛法中“六根”(生理)對“六塵”(物理)的攝受而產生“六識”(心理)的過程。
關于茶韻的描述不勝枚舉,但大都停留在感性的認知階段。如清代學者梁章鉅在《歸田瑣記》中把武夷茶的韻用“香、清、甘、活”四字來概括。這無非從色、聲、香、味去記錄官能感受,并非真正的茶韻。他又說“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這“悠然心會”、“難與君說”的“妙處”才是真正的茶韻。既然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那所有的文字描述和語言記載都是不準確的、不全面的。如蘇東坡形容建茶“森然可愛不可慢,骨清肉膩和且正”、乾隆皇帝“就中武夷品最佳,氣味清和兼骨鯁”的詩中都提到武夷巖茶中有“骨”的存在,后人因此把巖茶的韻定位為“巖骨花香”。花香能聞出,但茶中之“骨”為何物?無人知曉。
如果一定要在文字中尋找巖韻的記載,盧仝的《七碗茶詩》倒可以管窺一二:
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
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
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
蓬萊山,在何處?玉川子乘此清風欲歸去。
但是,喝茶能喝出“兩腋清風生”、“乘此清風欲歸去”感受的能有幾人?再者,這種茶韻只是一己的心領神會,他人并不一定能感同身受,往往不為他人所信。茶韻和禪機一樣都是不可說、道不明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如果一定要拿來說,那未免有誘導或心理暗示之嫌。
當年大慧禪師把號稱禪門第一書的《碧巖錄》雕版付之一炬,就是主張禪在悟,而不在學。禪的感受正如“禪”字“示單”的構字之意,是一種很單獨、很個體的感覺。同樣,茶之韻乃人在草木間的感受,濃淡由己,冷暖自知。
茶·禪
文/冀明亮
武夷通天水
夢繞峰回間
紅袍曉地靈
魂侍殿佛前
燃一叢熾躍的火
扯一段青裊的煙
紅泥煅的壺面
禪的臉 漸浮現
焚一炷香
虔誠 祈盼
那一雙靜默的眼
仿佛看到了靈驗
再躁動的心神
被金色的液體沖滿
只甘香的一股
便褪去一副疲倦
化作最愉悅的云卷
也不過杯底的舒展
潤澤一方心田
祛除一份雜念
木魚禱念著彌喃
青瓷還盛著一碗
余溫未盡的茶人
仍品不盡的流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