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學良(1901-2001),字漢卿,號毅庵,今遼寧海城人。身為民初奉系之首張作霖的長子,人稱“少帥”。對于這樣一位扭轉了中國史的人,其功與過可待歷史的沉淀。然而,他在熱愛歷史文物、致力中國書畫的鑒賞和收藏這個方面,卻早已贏得普遍的贊譽。他能在藝術鑒藏中找到慰藉的力量,直至終老。
早識風雅
最晚在1920年代后期,20多歲的張學良已致力于收藏書畫,且成果相當可觀。據著名鑒藏家張伯駒《春游瑣談》說,曾有一冊張氏書畫的油印本目錄,記載這批藏品有241種,633件之多。其中的煊赫名跡有王獻之《舍內帖》、小李將軍《海市圖》、董源《山水卷》、郭熙《寒林圖》、宋徽宗《敕書》、米元章《云山圖》,以及元明清諸大家如趙松雪、錢舜舉、吳仲圭、王叔明、文征明、沈周、唐伯虎、仇英、四王吳惲、石濤、八大之品俱備。
在王世襄的記憶中,民國初期,朱啟鈐曾搜集一批宋代至清代的緙絲、刺繡,大約200件,曾——著錄入《存素堂絲繡錄》,后來也以20萬元售予張學良,張氏將其存在東北邊業銀行內。
身為文物鑒賞專家、同時也是張學良家教老師的金梁(1878-1962),在看過張學良藏品后就曾賦詩表示贊佩。詩曰:“晉墨宋像素畫譜,粗文細沈壓明清?!彼^“晉墨”、“宋圖”云云是指東晉王獻之墨跡、北宋米南宮《雪山圖卷》、元人郭天錫山水等作品;“粗文細沈”則指明代吳門畫派翹楚文征明、沈周二人的標準畫風。
開基立業
相較于“存莫之奪,歿則以殉”的收藏者,受過新式教育的張學良顯然更了解文物的價值。為此,他延聘了金梁到東北去籌設沈陽博物館。金梁是駐防杭州的旗人鳳瑞將軍之子,滿洲正白旗人,姓瓜爾佳,字息侯,號小肅、瓜圃老人。漢姓關,名介之。1901年舉人,1904年進士,1908年曾奉命典守沈陽故宮文物。作為學者、鑒賞家的金梁,以編輯《盛京故宮書畫錄》,1922年前后同羅振玉等人一同搶救明、清兩代各種奏折、軍機處稿件、皇帝朱批檔、殿試大卷、各國使節來文、圣旨等史學價值極高的大內檔案而聞名。
1929年4月沈陽故宮正式對外開放后,張學良也領先捐贈文物。由此可見,張學良并不只沉迷于自己的收藏,他在主政期間支持了博物館正式對外開放;以便觀眾通過參觀故宮建筑和藏品增加歷史文化知識,使這個前朝舊殿能真正有益于社會,并有利于故宮建筑和藏品的保存維護。這些當然也替中國未來的博物館事業打下基礎。
翰墨情緣
對藝術的熱哀,開啟了張學良收藏、保護文物的心愿。然而,在藝術道路上能和他一生相知相惜者,張大千是其中一位。張學良與張大千是極富傳奇色彩的人物,這兩位雖然是身世、經歷、稟賦、才能等截然不同的文武奇才,卻有過一段深刻的翰墨情緣。他們締交50多年,始終相互敬重、關懷。
在20世紀20年代后期,社會上盛傳所謂石濤的真跡大半出自一個青年之手時,張學良也為自己感到震驚。于是,他很想結識這位“今之石濤”。時至30年代初期,張學良在東北易幟后被調到北平,出任國軍海陸空三軍副司令。翌年,張大千北游故都,寄居長安客棧。張學良聽說后,便用計邀張大千到北京順承府便飯。大千赴宴前還曾想要慎防這“鴻門宴”;但最后只不過是臨出門時囑咐過家人若逾時不回,要托人打聽關照。然而,張學良同時又邀請了齊白石、周養庵、陳半丁、徐燕蓀、吳鏡汀、管平湖、于非暗等北平書畫界名流同席,席間又不問假石濤的事,才令大千疑慮漸消。不過,他最后還是提點了張大千。據悉他對著其他客人以介紹的語氣說:“這位便是仿石濤的專家,鼎鼎大名的張大千,在我的收藏中,就有好多是他的‘杰作’?!边@是張大千與張學良第一次帶有戲劇性的相識情景。
1976年少帥76歲。張大千從巴西回臺定居,在臺北市郊外雙溪自建摩耶精舍,張學良與這位老朋友經常會晤。后來在張大千的提議下,張學良、張群、王新衡(上圖),每月輪流在各家歡聚一次,稱“三張一王四健會”。藝文界人士多戲稱“轉轉會”。1981年2月,張大千在他的寓所宴請張學良將軍及夫人趙一荻女士,作陪的有國民黨元老張群等人。賓主在共享佳肴,其樂無窮之際,張學良拿起張大千親手書寫的菜單,請他作跋落款留念。張大千欣然命筆,將宴客時間、地點、賓客姓名一一寫上。張學良又把這份菜單精心裝裱成手卷,并在卷子后半部分留出尺余的空白,再攜回手卷請張大千過目。大千遂又在其中以寫意筆法補畫白菜、蘿卜、菠菜相配,并作詩日:“蘿生兒薺有孫,老夫久已戒腥葷。臟神安坐清虛府,哪許羊豬踏菜園。”不僅又成就一件別開生面的作品來見證彼此的感情,也讓此事永傳為藝林美談。
別時容易
1994年4月10日下午3時,臺北新光美術館二樓因張學良的“定遠齋”而聚焦,定遠齋藏品拍賣在這里舉行。據悉當天座無虛席,臺、港、美、日等地的藏家爭相競標,盛況空前。許多小幅書畫也拍出了不俗的成績,創下了當時華人藝術品拍賣的諸多紀錄,如:100%的成交率、總成交額近1.4億新臺幣、成交價超過估價的比例之高為歷次拍賣會所罕見等等。當然,這些藏品多是張學良早年購進。拍賣能夠獲得空前的成功,不僅僅是因為這批書畫本身的價值,也因為它們與張學良的魅力融為一體。
張學良也無償捐贈了他學術研究的心血。這些在他人生最困難時期相依作伴的珍貴文物,包括歷史、宗教、美術、哲學等書籍。在許多珍貴的古籍書上,還有他字跡工整的心得筆記,或是可供后人披閱的人名、地名等目錄索引。這些財產都在1993年張學良二次赴美前夕無償捐獻給臺灣東海大學圖書館,約計兩千冊之多。在夏威夷海濱定居以后,張學良將帶在身邊的最后一批收藏品也無償捐給哥倫比亞大學。該校在圖書館成立“張學良和趙一荻書齋”,由張學良為該館題寫了“毅荻書齋”的館名。陸陸續續,張學良收藏的文物藝術品悄然離開了他的身邊。恰如其好友張大千的一枚鑒藏印,其文日:“別時容易”:少帥無此印,卻不知他心中是否也無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