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君實:歷史文物本來就是無價之寶

黃君實先生具有全面的文化修養，文學，歷史，書畫史論，書畫創作，鑒定樣樣精通，在書畫鑒定領域，黃先生過目書畫無數，法眼獨具，科學準當。經驗在書畫鑒定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除此之外，全面的文化修養、良好的學識、豐富的創作體會更使黃先生高于諸多鑒定家。中國書畫今日在世界各地拍賣場上紅紅火火，并屢創新高。而當年中國書畫在國際拍賣行只劃歸在器物類中。是黃先生等的努力，逐步使中國書畫獨立成項并爭雄于拍賣場上，黃先生之功勞亦大矣。此文之中，我們將與讀者分享黃先生對于全球藝術拍賣與收藏的真知灼見。

學富五車，交游廣泛

黃君實1934年生于廣東臺山，小時候在廣州念書，喜歡書法，八九歲就會寫春聯。1951年，黃君實從廣州到香港，后入讀崇基學院中國及東方語文學系，師從著名學者伍叔儻。黃君實喜歡詩詞，醉心六朝文學。1962年，黃君實畢業后任伍叔儻的助教。

1964年秋，黃君實獲日本外務省獎學金，赴日本京都大學研究六朝詩文及唐宋詩學。黃君實發現，日本學者做學術另有門徑，“連白居易哪幾年生病都記出來”。大學者吉川幸次郎上課時，他早年的學生當了教授，也來旁聽，有在瞌睡的，他就拿粉筆大力扔過去。有趣的是，學生喝醉了以后，狂言無忌，也會罵吉川幸次郎。

在日本念完中國文學碩士，黃君實成為東京靜嘉堂文庫的研究員。1972年獲得堪薩斯州立大學的獎學金，師從李鑄晉教授，研究東方藝術史。1975年至1980年，黃君實在納爾遜博物館任研究員。1981年起，黃君實先后受聘紐約佳士得拍賣公司和蘇富比香港分公司，成為國際知名的學者、鑒賞家、書法家。1980年代初，他在紐約佳土得拍賣公司主理中國書畫拍賣期間，成功地將中國藝術品引入國際市場。

1985年，中國鑒定專家訪美，在萊溪翁萬戈府上歡聚。徐邦達、謝稚柳、黃君實、翁萬戈、王己千、楊伯達、楊仁愷都是書畫界鑒賞大家，戲稱“萊溪七賢”。回憶起那次難得的聚會，黃君實說：“我真幸運，剛好能見到這幾個大家，現在沒有機會了。”

黃君實潛心書畫，將魏晉風骨、唐宋意韻融入書法創作中。他抒懷：“或展紙揮毫，錄前人詩句，至得意處，則無古無今，無人無我，心手兩忘，恍然若醉。古人之詩意墨痕，皆為我所有，浩蕩澎湃，瀉乎胸臆。斯時之樂，未足與人言也。”

開拓早期海外市場的功臣

《收藏·拍賣》：你早期在紐約佳士得任中國書畫部主任，當時中國書畫的行情如何?

黃君實：當時佳士得沒有中國畫拍賣，跟日本、韓國的作品一道放在古董中。我去了那里一看，好畫估價很便宜，傅抱石一幅不錯的山水，才估價1000美元，汪亞塵作品卻估8000美元，全都亂了。

《收藏·拍賣》：中國書畫在美國是否受到重柵

黃君實：重視是一批人吧，多半人還是尊重的。你看，展覽會也是到此一游的心態，這就是做得還不夠，在外國就是開開研討會。上層的人物還是比較欣賞的，我還開過課，教他們畫畫寫寫，蠻有興趣的。當時很多買畫的人也都是外國人。但是，他們開始就以為中國畫是仿來仿去的，明末以后都去仿誰的風格，其實這些畫都是有自己的一些構圖，他們不了解，后來才慢慢懂了。

《收藏·拍賣》：美國很多收藏家都把作品捐給博物館，為什么會這樣?

黃君實：美國有個退稅的制度，你捐作品給博物館，找專家估價，可以從中抵稅的。美國的博物館，大部分是私立的，不是政府的，很多有錢有地位的人每年拿錢捐的。像大都會藝術館都是人家捐的，政府只負責保安電費。

《收藏·拍賣》：后來香港佳士得怎么做起來?

黃君實：一開始只有靠我的名義收東西，我對書畫界和藏家相當熟悉。香港佳士得開始拍近代畫，后來才拍古代畫，所以我要在香港做近代畫，在紐約做古代畫，很忙。1986年春天在香港拍近現代畫，大概100多件作品，古董完全沒有，還有些翡翠首飾等，市場是慢慢起來的。紐約古畫最高峰是1989年，一場就賣了800多萬美金，這在1980年代是最高紀錄。

中國市場需要冷靜對待

《收藏·拍賣》：最近這一二十年中國書畫拍賣為什么一路飆升?

黃君實：中國的經濟恢復，這個最重要。中國的東西，若沒有中國人在捧場，永遠都不會高起來。價錢高了，賣的人才會拿出來，市場的規律就是這樣子。我們把關是很嚴格的，經我看是假的，絕對不上拍，人家看是假的，就是另外一個問題。明明是真的，但是有些專家說假的，你是沒有辦法，你要退，得找出問題，才會退給你。后來拍賣的規定是，你買了一個月內，如果是假的就可以退，過了時間沒有辦法退，現在國內也這樣。以前，人家相信黃某，就來買。這不是拿來投資的，人家問我：“這個投資怎么樣?”我就說：“你不要買了，我不能保證這個賺錢的，你不喜歡，買來干什么?”

《收藏·拍賣》：現在拍賣界大部分人恐怕都是拿來投資的吧?

黃君實：這個投資也對，今年最好的東西1000萬，兩年以后就5000萬了。現在看從前的東西，不是翻10倍，100倍的都有，當然這個東西的確好。歷史文物本來就是無價之寶，出多少錢，貴不貴是一個問題。但是，炒高是另外一個問題，所以近代畫不應該炒高，有些東西歷史上還沒有定論。

《收藏·拍賣》：當代藝術能不能用美術史的眼光來鑒定藝術品的價格?

黃君實：我覺得當代藝術是有點炒作的。1990年代初，我們也拍過當代寫實派和少部分抽象繪畫的作品，但是有些東西，中國、外國還沒有承認，他自己就來炒高，我們就不收。有一個當代畫家的代理，第一次把畫價弄得比陳逸飛還高，我就認為是炒作。第二次，幾十件拿來，我只收2件，試試看，結果賣得不好，還流拍，擺明是炒作，以后就不收了。

《收藏·拍賣》：二十世紀的中國畫家，有哪些人在拍賣中受到重視?

黃君實：二十世紀的大師，如張大千、齊白石、徐悲鴻等，一直都是拍賣品的中心，當時仍活著的畫家，有謝稚柳、林風眠、吳冠中等。現在的畫家我不大清楚了，有些畫其實不值幾千萬的。吳冠中的畫，早期價格也便宜。后來，我給他做了2次封面，拍賣有影響，他的個人風格也突出，價格就起來了。當時中國哪有市場?1980年代還沒有開始，1990年代以后才有中國拍賣市場，很多人才開始問我。那個時間我還沒有離開拍賣。其實近代畫還是要值得重視，但是中國畫，嚴格來講，粗制濫造的不少，很多人想賣錢，就沒有用心去畫。這方面我也不想批評。在中國來講，傳統也繼承不了，外國的東西也學得不夠。我不是偏愛古畫，我做拍賣，要對近代畫做研究，我是蠻愛看齊白石的，他也有些東西畫得比較馬虎，拿出來，我看真的，人家說是假的，也沒辦法。

《收藏·拍賣》：現在中國市場發展太快了，你對中國的藝術品拍賣這塊如何看?

黃君實：我離開這個市場，就不想批評，也不想講，他們是做生意，我干嘛要講反話倒他們的臺階，大家接受就可以了。而且，我講多少沒有用，很多人賺錢，你看，去年買，今年賺了，其實現在收藏的心態是不對的。至少你收的東西自己要看看，買了就擺在一邊，就等著漲價，這算什么?這不是股票，所以現在搞得太笑話了。以前，很多收藏家之間的交流，現在的人收了不帶出來，就堆在一邊，很多沒有錢買不起的人，就沒有機會看。

如何才是成熟收藏家

Q：在您看來，一個成熟的收藏家應該具備什么要素或者條件?

黃君實：第一要有錢。張大千說，錢是雅根。沒有根，人就雅不起來。老話講，有眼、有膽、有錢，三者具備，當收藏家就有條件了。光有眼力、有錢，沒有膽，不敢買也不行。但最重要的仍是喜歡，不喜歡，占有了它，也無法體會它的韻致。收藏的興趣在于賞玩，賞玩之余，不懂就翻查資料，研究比對，如此研究古畫就有了生氣。古時，收藏多是小圈子里，三五知己，互相把玩的。而今，很多有錢人，自己并不喜歡，只是附庸風雅，顯示身份。后來買油畫，也多有炫耀的意味在。而古畫真是用來“藏”的，像古董、瓷器一樣，多有研究價值。古畫的門類很多，不能亂買，要專攻其一，譬如收明朝人的作品，可先買“明四家”，收清朝書畫則八大、石濤、清初的四王吳惲、清中期的揚州八怪等，慢慢積累，一下子全買就亂了。唯有古書畫有這般趣味，新畫就是收一百張齊白石，也不值得我艷羨。畢竟近代畫易懂，沒有功底，只多聽聽看看就可以了。但收藏古書畫，一定要讀大量的參考書，用心研究，才能品其韻致。

Q：真正成熟的鑒定家要達到什么標準呢?很多人注重于專業，人品重要嗎?

黃君實：人品當然重要，起碼不能騙人。真就真，假就假，不能違心。當然堅守這一原則有很多困難，有時說了真話，別人會不高興。我們也碰到過這種尷尬的場面，一位大收藏家把藏品給你看，你覺得有爭議，卻不好開口，十白傷了對方面子。但若是他問了，你就不能不講真話。做拍賣的，講了假話，別人順勢就把東西交給你拍賣，你就很麻煩。

Q：有人認為“自己不做收藏的鑒賞家是學不到真本領的”，您是否贊成此觀點?

黃君實：有能力，經濟條件允許能買點東西，進步當然快，比到別人家里看東西方便很多。但是朋友家里有收藏的，你同樣可以學習、研究。博物館、拍賣會，也都有機會看到真跡。收藏和知識要分開。收藏是有能力才收，但學習知識，什么時間都可以。買書、買圖錄、買精良的復制品，都是學習的途徑。所以不能一概而論。但因為自己掏腰包去買，會更用心一些，進步快一些，也是很自然的。

Q：現在臺灣、香港和內地是我國收藏家最集中的地方，這三地的收藏家風格相同嗎?有什么區別呢?

黃君實：香港人一般都是自己喜歡才收藏，他們不太張揚，收了什么也未必告訴你，多在小圈子里自己欣賞。內地也有這種人，尤其是收古字畫的，多是自己喜歡。即使賺錢，也都是正常的商業活動。當代油畫的情形就不得而知了，也許很多人都受騙了。年輕人不懂，會上當也不稀奇，三地都有這種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