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中旬,處于教改前沿的南方科技大學(下稱“南科大”)內部冒出了一個爆炸性新聞:因為辦學分歧,4名協助創辦南科大的香港科技大學教授已先后離開,并公開發文,指責校長朱清時嘩眾取寵和為“口號服務”。他們認為朱清時的一些做法違背教育規律,應當先將教師團隊、培養方案、管理規范等全部制定完備再行招生。然而朱清時稱內地優秀人才爭奪激烈,可邊干邊修,不能完全坐等。
回應與反駁
這僅僅是南科大在教育改革突破路上的爭議聲音之一。根據南科大從初始籌備到現在成功招生45名的過程來看,抨擊者與捍衛者交相發聲,質疑者與肯定者時而亮相,焦點始終集中在南科大靈魂人物的朱清時以及教育改革的路徑上。與此同時,來自社會尤其是來自學生及其家長的聲音成為這次教改試驗的裁判。對于此次香港科技大學教授的離開,一篇《南科大學生家長對港科大三位教授的回應》的文章在網上流傳。
該文稱,“讓我們無法理解和難以接受的是,三人在退出3個多月之后,在《南方周末》發表文章,采用了文化大革命的激進語言,不明情況地上綱上線,對正處于困難時期的南科大和朱清時校長進行論據不清的惡言攻擊。”
文章另外強調了一點,“面對三人離開后出現的困境,朱清時校長在深圳市委市政府的領導下,用戰略家的風范及智慧,利用良好的國內外人脈資源,化解了他們離去造成的缺人上課局面。作為家長,并未感覺到三位教授的離開對孩子的學習有什么影響。”接著強調,“南科大學生不參加本次高考是學生和家長自己的選擇,我們是最終解釋者,任何跟我們不符的信息都是錯誤的。”
朱清時則表示,三位香港教授說得非常片面。他們掩蓋了很多真相。比如,他們怎么走的?實際上和他們向深圳市要的報酬有關。
支持者群體
在南科大教改支持者的陣營里,主要分五類人群。首先是教育部高層。其實,一直以來,教育部的態度并不強硬,有時還站在支持南科大自主招生的陣營中。從2009年底至今,包括教育部部長袁貴仁在內的多位官員曾發表過講話,支持改革試驗。“我認為文憑應該是學校負責……如果各國都有經驗,可以考慮讓南方科技大學去試。”一年多前,袁貴仁如此表態。另外,南方科技大學的校名還處于爭議期時,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對于校名的確定起到了關鍵推動作用。
其次是參加南科大教改的學生群體。比如在沸沸揚揚的南科大學生不參加高考事件中,從一開始,這些學生就和學校簽訂了《自愿申請就讀南方科大教改實驗班協議書》,做好了拿不到教育部承認的文憑的準備,他們深深認同朱清時所言:“我們的文憑,讓社會來承認。”最后45個學生,沒有一個出現在南方科技大學布好的高考考場上。
第三是學生們的家長。無論是最初選擇讓孩子來到南科大就學,還是在南科大處于香港教授離開的輿論風口,他們勇于表達態度,成為支撐朱清時教改的重要后盾。
第四是部分媒體。它們通過采訪報道力圖將教改爭議中的種種真實客觀細節公之于眾,讓學生以及家長,尤其是朱清時本人發出聲音,以求得公眾的改革認同。
最后是來自社會上眾多分散的個人或群體。他們在網絡平臺上發出自己微小而執著的支持聲音,這在改善與營造良好的教改輿論環境上發揮了巨大作用。在南方科技大學論壇的頁面上,可以看到一些網友的支持聲音。有網友發布了“南科大最終檔次定位”的投票,高達72.73%的人選擇了“超越清華北大,第一個成為或接近世界一流學校”,對比之下,另有21.21%的人選擇了“這個討論沒有意義,南科大注定會失敗,成為歷史笑談”。
教改緣起
朱清時認為,中國傳統的書院曾經培養了良好的師生關系。他覺得英國的劍橋和牛津的學院就相當于中國的書院,所以當初還在中國科技大學(下稱“中科大”)校長任上時,他就想在中科大實施書院式管理,重建良好的師生關系,讓學生不分專業和年級混住在一起,讓學生上課之外的活動更豐富。結果教育部當時下文禁止,要求學生按照專業來管理,要把學生管理得嚴格一點。然后,學生宿舍里住滿了輔導員,通常是搞政治思想工作,學生和他們缺乏心靈的溝通和交流。
最后,朱清時發現問題的根源是教育制度和體系問題。“如果教育體系不改的話,目前的眾多問題無法解決,中國大學應當‘去行政化’和‘教授治校’。”這些在1917年由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首倡的治校理念,成就了北大在20世紀初的輝煌,至今仍被視為中國教育界稀缺的良藥。
2009年3月,剛剛從中科大校長任上卸職的中科院院士朱清時,在深圳“全球海選校長”中,全票當選南方科技大學擬任校長第一候選人。上任不久,他就主動放棄自己享受的省部級待遇,提出放棄行政級別。在給深圳市政府遞交的方案中,朱清時提出以機制創新匡正中國教育積弊,以“去行政化”回歸教育本源,恢復“教授治校”的傳統,把南科大辦成“全世界華人學者乃至世界一流科學家最向往的工作地方,培養中國未來需要的精英棟梁”。
南科大管理體制改革的核心是建設現代大學制度,落實大學的辦學自主權。
由于現行體制下辦學的資源和各種權力高度集中于政府,因此改革的重點之一就是放權。《南方科技大學管理暫行辦法》在地方享有的管理權限范圍內,賦予南科大在機構編制、人事和財務方面最大的自主權。例如規定南科大理事會可在編制標準范圍內自主確定人員總額;在人員聘用、崗位設置和聘任、薪酬分配等方面,可打破事業單位現行制度框架的束縛;教職工采取社會基本養老保險加職業年金的社會保障制度等等。
“國家如果能夠提高老師的工資待遇,像國外和公務員一樣執行待遇標準,讓老師無憂無慮地工作和生活,中國的大學肯定會比現在安靜一老師的心靜下來,從容起來,才能讓教師把更多時間花在教書育人上,提高教學質量。”
如果南科大能夠走出一條教育新路來,接下來會有越來越多的高校走南科大之路。反之,如果朱清時“中途退場”,中國高校改革很有可能會再延后一段時間。
教育改革:漸進還是顛覆?
上海交通大學高等教育研究院科學與技術政策研究中心朱軍文博士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認為,目前的高考制度,雖有各種問題,但整體上是公平公正的,暫時還沒有更好的方案可以替代它。南方科技大學今年拒絕高考,這是在目前的高等教育制度改革的一個突變。高考改革可以采取漸進式,也可以采取顛覆式的方式。國內一批高水平大學開展的自主招生改革探索可以認為是漸進式的改革。南科大采取的是后一種,他們的一些做法不符合現有的相關法律規范,又想在目前的法律框架下另起爐灶,這很困難。
朱軍文表示,中國高等教育長期以來確實面對“行政擠壓學術”的困境,“教授治學”的理念一直沒有得到實行。目前南方科技大學的大學治理結構以及行為規范和目前中國高校的主流很不一樣。他們想做的是一個超脫行政級別體系的高校,但從目前的招聘信息看,副校長還是設定了相應的行政級別,這自然會引發爭議。而在中國目前的教育環境下,大學校長以及下面的行政人員,如果沒有相應的行政級別很難與校外的機構交流辦事,因為整個社會的官本位環境如此,南科大很難獨立于環境而存在。
關于朱清時校長拒絕行政級別,朱軍文博士認為這一方面是因為他此前就在中科大當過多年校長,另一方面他自身是院士,行政級別的追求與他沒有太大吸引力。另外,朱清時校長本身的年齡也決定了他對行政級別和個人利益等比較淡漠,也更能頂住來自教育行政管理部門的壓力,所以能更好地扮演改革這一角色,但校長以下的學校行政人員就未必能如此,改革后的制度也還是要靠人來執行,行政人員對政策的理解和認同對于南科大改革也存在很大影響。如果高素質的職業化行政管理隊伍缺乏,行政權力擠壓學術權力的狀況可能無法改變,進而違背改革初衷。在目前的宏觀背景下,從朱清時校長下面的行政人員的職業發展看,南科大最終可能還是會選擇與其他公立高校一樣,承認行政級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