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云轉“寶”

6月22日，雅虎、阿里巴巴、軟銀宣布，支付寶轉移事件取得“實質性的、令人鼓舞的進展”，有望很快達成協議。在一份共同聲明中，三家公司稱：“我們的目標是在滿足所有股東利益的前提下，穩步達成協議。我們不會就進一步細節發表評論，直到時機適宜時為止?！边@給鬧得沸沸揚揚的支付寶事件以及衍生的協議控制風波畫上了一個巨大的逗號。

“馬云轉寶”事件始末

2009年6月之前，支付寶(中國)網絡技術有限公司(下稱“支付寶”)是一個100％由外資控股的公司，控股公司為境外注冊的Alipay E—commerce，后者由阿里巴巴集團100％持股。2009年6月，支付寶70％的股權以1.67億元的價格轉讓給浙江阿里巴巴網絡技術有限公司(下稱“浙江阿里巴巴”)，這家公司由阿里巴巴集團董事長馬云持股80％，由集團18位創始人之一的謝世煌持股20％。

2010年6月，央行發布《非金融機構支付服務的管理辦法》(簡稱“二號令”)。兩個月后，支付寶剩下的30％被轉讓給內資企業浙江阿里巴巴，轉讓價格為1.65億元。去年12月，“二號令”實施細則出臺，支付寶向央行提交了牌照申請。申請牌照過程中，波瀾再起。支付寶與央行進行溝通的過程中，央行要求支付寶做一個書面聲明，即浙江阿里巴巴是支付寶的唯一實際控制人，沒有境外投資人“協議控制”支付寶。但此時浙江阿里巴巴由阿里巴巴集團協議控制，不符合央行規定。

馬云表示，支付寶于2009年6月、2010年8月先后兩次股權轉讓，董事都是知道的，都在董事會會議紀要里，并不存在“私自把支付寶裝進口袋”。

馬云的想法是堅持按照國家法規辦事，終止協議控制，“他們(軟銀總裁孫正義和雅虎聯合創始人楊致遠)認為，協議控制一定可以，中國所有法規都可以繞開的”。馬云說，支付寶是什么規模、多大的用戶，不可能繞開。雙方唇槍舌劍，互不相讓。

馬云認為，孫正義、楊致遠不理解中國實際情況，照搬美國經驗。馬云回憶說，央行通知：如果有外資協議控制，請重新申報；如果沒有外資協議控制，請公開聲明。支付寶存亡在此一舉，但管理層、軟銀、雅虎仍未談妥。馬云決定先聲明，先獲取牌照，再談價格補償。

過河拆橋奪控制權還是無奈之舉

知名媒體人胡舒立在《馬云為什么錯了》一文中表示，即便事后補償協議最終達成并得到阿里巴巴集團董事會的同意，仍不能改變一個基本事實：管理層的單方面行動沒有遵守股東之間、股東與經理人之間的契約，違反了商業社會的基本原則。

業界不少人士指出，馬云是以國家規定為擋箭牌行轉移資產之實，認為馬云等管理層以設計協議控制“繞過”央行規定太冒險為由，否定了大股東對于支付寶的協議控制，這等于把支付寶價值幾十億美元的真金白銀資產直接轉移到自己手里。天使投資人曾李青稱，估計各大vc的律師最近有得忙了，給協議控制增加附加的懲罰條款，防止創始人學著“土改”公司資產。

互聯網資深分析師洪波認為，馬云所說的“拿不到牌照就如何如何”只是一種假設，是否屬實沒人知道。而中國互聯網發展的這十幾年，外資企業及國內企業都從協議控制獲得巨大的利益卻是實實在在的。針對馬云所說的“為了6億客戶的利益”，洪波稱，支付寶公開的數據為6億多戶，只是用戶的消費數據，而且這6億是一年內的新用戶，大多是沒有產生消費數據的。馬云將這種假設抬得太高了。

知名IT人士方興東表示，做好支付寶政策文章，是馬云能夠改變阿里控制權的為數不多的機會之一。這個機會不用好，變局的天賜良機就很難了!這是問題的根本。也是支付寶漫天風雨的根本原因!所以騰訊和百度的支付牌照肯定也是協議控制，卻一直風平浪靜。“不過，我可以理解馬云的私心。”此觀點在新浪微博被轉發1200多次，得到很多互聯網大佬的認同。

針對網上對于支付寶事件的不利評論，馬云在微博里面引用魯迅的《狂人日記》稱，“早上小心出門，趙貴翁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還有七八個人，交頭接耳的議論我，張著嘴，對我笑了一笑。我便從頭直冷到腳根，曉得他們布置都已妥當了。我可不怕，仍舊走我的路?！边@一條微博被部分媒體解釋為“馬云身陷危局”。

集中整理反對馬云的聲音來看，他們大體分為以下四類：一是互聯網大佬們，原因是馬云支付寶事件引發的協議控制爭議直接影響到上市公司股價或即將上市的部分公司。如京東商城CEO劉強東即表示，少數人的不誠信行為，需要全行業埋單!首當其沖就是那些剛剛創業的達人，未來融資將會變得異常艱難!二是部分媒體人，出于契約信仰對于無視商業規則的行為給予鞭笞。典型的如胡舒立。三是經濟學家，如耶魯大學金融學教授陳志武表示，財富數億元后，更能看出一個人的真實：是追求事業成就還是只為貪?如果只為貪，就不在乎手段了，違約、煽動民族主義，都行。四是投資行業人士，如易凱資本CEO王冉和天使投資人薛蠻子。一方面他們在乎契約精神對于商業社會的根本構架意義，另一方面，強調被投資企業的誠信也有利于維護投資方的利益。

協議控制驚濤駭浪后平安退潮

6月14日，馬云在杭州召開新聞發布會，自陳終止支付寶協議控制經過：今年一季度，在股東反對、董事會未通過的情況下，馬云做出“非常艱難但唯一負責任”的決定，單方面決定斷掉支付寶與阿里巴巴集團之間的協議控制關系，以獲取央行發放的支付牌照。此事件沖擊巨大，媒體議論紛紛。

協議控制因為支付寶事件突然出現不確定性，勢必動搖海外上市中國公司的估值基礎。國際投資者信心受損，會波及中國創投行業整體：所投資公司股價下跌，創投基金來自投資者的壓力增加，新融資不再像以前那么容易。最終，還會波及中國創新企業。這個鏈條很長但很直接。華興資本創始人包凡在微博上稱，和一個投資中國互聯網的大基金經理聊天，他說在協議控制的事澄清之前，沒有基金會再買中國網股。此條評論很快被轉發并引發了新一輪討論。

非常明顯的是，網上這一股熱議協議控制的狂潮，夾雜著民族主義的奇異論調，引發了業內人士對于國家政策從開放到倒退的恐慌。陳志武在微博中表示，最近關于“協議控制”討論中處處看到對外資的排斥，讓人擔憂。在國內金融專為國企與政府服務之下，民間創業發展靠誰支持?不能“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罵娘”。今天，中國應做開放的榜樣，扛開放的大旗，因為世界越開放，對中國更有利。中國應該巴不得各國都開放!最后他質疑“自己不開放卻希望別國開放，可能嗎?”

相對而言，自稱“互聯網老兵”的360公司董事長周鴻祎就冷靜很多，他“呼吁大家別討論協議控制問題了。現在很多人煽風點火，協議控制這事越炒越亂，不僅對解決問題沒有幫助反而火上澆油。協議控制這事再炒下去，可能會失控，可能有不可知的非常嚴重的影響。”他倡議冷靜下來不再炒作協議控制，這很快得到了許多同行的贊同。

易凱資本CEO王冉則專門撰寫了長文《制度之責與馬云之錯》，他認為，馬云這次最大的遺憾是：作為行業的領軍人物，他本來完全有機會選擇通過捍衛公司治理的原則和底線，從而推動監管部門對過度監管做出某種有利于中國產業和經濟長期發展的局部修正，但實際上最后卻選擇了觸碰這樣的原則和底線，同時還順帶把所有采用協議控制的中國公司懸在了半空。馬云錯了，不等于制度對了。恰恰相反，正是中國對外資(其實很多時候也包括對民營資本)帶有先天歧視的牌照制度和審批制度為馬云今次的錯誤提供了發生的場景。

騰訊網科技中心總監程苓峰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表示，支付寶這件事情，馬云肯定錯了。對于胡舒立與王冉關于其錯誤的表述，馬云并未實質性反駁，這其實就是一種默認。巨人網絡董事長史玉柱與云鋒基金主席虞鋒支持馬云的那些言論更多可以從公關的角度理解。至于中國概念股的下跌趨勢，在孫正義與雅虎的利益得到合理滿足處理，以及國家確定不追究協議控制框架后，才會反轉。在目前孫正義、雅虎、馬云三方一致聲明之后，他們后期可能會形成新的協議控制框架。

i美股主編梁劍對本刊記者表示，馬云錯在沒有董事會批準下單方面撕毀協議。這樣的行為對馬云的誠信聲譽產生極大的沖擊性影響，至少會讓業內對馬云進行重新評估。

關于中國概念股下跌，某些業內人士說支付寶事件和這個沒關系，梁劍對記者強調這個觀點是站不住的。但客觀上說，下跌的原因有很多，比如此前階段中國概念股是高估值，價值回調只是時間問題。部分海外上市公司因財務造假被停牌對于投資者也有很大負面影響。另外，宏觀層面一些投行調低了對于中國經濟的預測。這里面支付寶事件對于下跌肯定有影響，只是多和少的問題。但下跌之后，真正業績優良的公司還是會起來。

在支付寶三方發表聯合聲明后，梁劍推測解決方案存在幾種可能。一是重新回歸協議控制框架，但這種可能性比較小，因為這意味著“馬云認錯”。二是真的就這樣劃走了支付寶，這是不可能的。三是通過變通方式，讓雅虎和軟銀能夠分享支付寶的成果，這種可能性比較大。

對于馬云是否錯了的問題，前雅虎中國總裁謝文認為，管理層行為存在一個合理性與合法性的問題，某些時候兩者之間存在矛盾。企業經營者不惜代價保持公司運營可以理解，但在沒有董事會授權的情況下將核心資產轉移到自己名下是違反《公司法》的。

關于微博上“企業家在政策夾縫中承受委屈”這樣為馬云叫屈的言論，謝文對本刊記者表示，目前更多的僅僅是馬云一面之詞，央行并沒有出來說話，因此難以判斷馬云是否委屈。央行沒說話的原因可能是，對協議控制的默許政策是一貫的，不需要另外強調。

至于中國概念股前期的暴漲暴跌，謝文認為這發生在支付寶事件之前，因此和支付寶沒關系，但后期的續跌普跌則受到支付寶事件影響。扭轉這種趨勢需要權威機構澄清。目前這種投資者信任受損的狀態下，中國概念股需要付出更多努力來挽回局面。

在目前的媒體輿論壓力下，謝文推測馬云很可能會后退。在支付寶三方發表聯合聲明之后，他們在新調整的協議控制框架下達成共識的可能性很大。雅虎和軟銀出于和阿里巴巴的共同利益也會照顧馬云的輿論壓力，最終達成三方滿意的解決方案。這件事也給業界—個教訓，那就是有矛盾盡量在股東內部解決，不要輕易訴諸輿論。至于馬云的控制權，不會因支付寶事件減弱，因為馬云目前在阿里巴巴的地位沒有可替代性。

協議控制知識貼

“協議控制”又稱可變利益實體(Variable Interest Entities；VIEs)，指企業所擁有的實際或潛在的經濟來源，但是企業本身對此利益實體并無完全的控制權，此利益實體系指合法經營的公司、企業或投資。

中國互聯網公司大多因為接受境外融資而成為“外資公司”，但很多牌照只能由內資公司持有，中華人民共和國信息產業部就明確規定ICP(網絡內容服務商)是內資公司才能擁有的，所以這些公司往往成立由內地自然人控股的內資公司持有經營牌照，用另外的合約來規定持有牌照的內資公司與外資公司的關系。后來這一結構被推而廣之，應用許多非互聯網赴美上幣的公司中。這些公司通常的做法是：

一、公司的創始人或是與之相關的管理團隊設置一個離岸公司，比如在英屬維爾京群島或是開曼群島。

二、該公司與VC、PE及其他的股東，再共同成立一個公司，作為上市的主體。

三、上市公司的主體再在香港設立一個殼公司，并持有該香港公司100％的股權。

四、香港公司再設立一個或多個境內全資子公司。

五、該全資子公司與國內運營業務的實體簽訂一系列協議，達到享有VIEs權益的目的，同時符合SEC(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法規。